「你既然知道雷焏木和金絲曟木,自然也知道這兩種木材億萬年不朽,神異非常。」
「我這兩艘船,出了材質不一樣,形制結構沒有絲毫不同。」
「我自此順流而下,每走一段,便更換一塊木板,億萬里之後,上方的雷焏木完全替換了下方的金絲曟木。」
葉昂側身看向她,「那麼,最後我們腳下的船,還是不是我們最初時出發的那條船呢?」
出發時候的金絲曟木船,到了最後變成了雷焏木船。
嫦曦思索良久,終於是說道:「自然是變化了。」
「那麼這個時候,上方和下方的船隻,哪一隻才是金絲曟木船?」
「自然是上方的。」
「那現在呢?」葉昂指著他們腳下,金絲曟木船中鑲嵌著雷焏木板,「我們腳下的算是金絲曟木船吧?」
嫦曦勉強點點頭,「算是金絲曟木船。」
「那麼,它是在什麼時候變成了雷焏木船的?」
這個問題倒是真的把嫦曦問住了。
是啊,什麼時候變為雷焏木船的呢?總不能說最後一塊雷焏木鑲嵌進去的時候才說它是雷焏木船吧。畢竟現在腳下這艘鑲嵌了雷焏木的船她還認可是金絲曟木船呢。
「嫦曦道友你沒有發現嗎?你不也是認可了,隨著木板更換,船也就變了嗎?」
「記憶或者信息是生靈存在的依憑,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增添新的記憶信息,同時又會摒棄掉一些舊的信息,終於有一天,在你漫長的生命長度中,你在某一刻之前的信息只剩下極少數,微不足道,這個時候的你與那一時刻之前相比,是否可以算是兩個不同的存在呢?」
「你之前說船上的你和岸上的你沒有不同,因為那點多出來的信息與你之前的修持相比,微不足道,但是當我問你,億萬載修持前後的你是否為一人之時,你又推翻了之前的邏輯。」
「就像我們眼前的這兩艘船,終究會上下相替換,但是什麼時候才是金絲曟木船變成雷焏木船呢。」
「如同你之前所謂億萬載修持乃是你自我存在的依憑,但是與此時此刻相比,數千百個量劫以後呢,那個時候的你是否又和現在的你不是同一個存在?」
船上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葉昂轉身看過去,卻見嫦曦臉色依舊慘白,氣息若有若無,卻勉強穩定下來了。
她並沒有回答葉昂的話,也沒有再看葉昂,而是目光看向交換的木板,或者閉目冥思。
葉昂滿意一笑,她這是陷入你自我認知的世界裡了。
大功告成,就等著看試驗成果了。
葉昂起身,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本來沒有必要的,但是他覺得這個動作很有意義,算是自我原本世界的一種習慣記憶。
自從與顧鸞青論道以後,他就在不斷反思。
超脫生死存亡之後,無情之道乃是邪道!
超脫生死存亡之前,無情之道乃是正道!
是快速近道的法門!
因為超脫生死存亡之前,雜念太多,無情之道或者忘情之道,是買快速近道的不二法門。
但是之後呢?依舊無情或者忘情,在亘古變遷中遺忘了自我的本來面目?
連感情都沒了,自我存在的基石都否定了,本我的性情都消散了,世間多了一個得道者,少了一個人?
是以經過千百年的反思以後,葉昂開始有意無意地恢復自己的情感數據,儘可能穩定下來。
無論如何,情感數據不能丟。
再怎麼說也是確認自我,增強自我判定的一份依憑。
所以他才越來越跳脫,即使天地間只有他一位混元強者,他也依然覺得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根本沒有混元的架子。
外面的世界那麼大,還有諸多強者呢,急個毛線!
不過,等到大家都成了混元了,你們如果擺架子,我再來試試也不遲。
葉昂徑直走進船艙中,趁著這點時間,繼續推演完善本源經。
什麼本我問心,自我演變之類的東西,他早就玩過多少回了,當年意識集群狀態的時候,可是比這個更慘。
橫向縱向的自我演變,葉昂都幹過,沒啥大不了的。
自我信息集成只要夠高,一點的外來信息根本影響不到自己。
所以如果有個普通人想對自己洗腦,那基本不可能,但是如果來了一個道羅境或者就是顧鸞青口中所說的大羅境界的人,對自己洗腦呢?
葉昂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夠抗的過去。
沒辦法啊,他在洪荒這麼多年,做了多少洗腦實驗了,就沒見過哪個實驗對象抗過去了的,自己下手術刀的時候,也沒見過哪個實驗對象能夠意外從自己手上逃脫的。
劫數未到?
對不起,我這兒不興這個。
偶爾有一兩個在自己手上臨時突破,葉昂表示你有了更有價值的跟蹤研究項目等著你,你先去發育一波吧。
然後才能被放生。
這一次只不過是因為顧鸞青提到這些,他再走一遍,加深一下印象罷了。
其中更主要的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試試亞聖面對這種形式的自我演變認知,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事實證明,他當年的意識集群狀態有意無意地讓他走過了亞聖的自我認知基礎,也難怪他感覺自己並沒有經歷亞聖這個境界,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也難怪整個混沌中就只有他和盤古是混元強者。
因為其他混沌神魔那個時候怎麼去思考我是誰這種問題?
也不要就以為葉昂他們在混沌中待了無窮歲月,就一個個大佬氣質,老謀深算,王霸之氣四溢。
說句不客氣的話,混沌神魔大多都是宅男宅女,一般都是閉關在自己的時空中默默地修煉。
就算是建立了神朝的那些傢伙,也沒幾個真正的是老謀深算之類的,主要看的不都還是實力!
社會關係極度簡單。
不然盤古為什麼還要造化萬物,演化文明。
就差沒指著他們鼻子罵,你那是什麼玩意兒?辣雞,根本不算文明!
大神自然不會做這麼掉格的事,於是盤古大神直接提著斧頭,一通砍殺,直接改朝換代。
當然,以上是葉昂不負責任的部分猜想。
這一次閉關,僅僅過去七百年左右便出關了。
葉昂出船艙的時候,整個船隻已經完全變化成了雷焏木船,船體暗銀色光澤流淌,宛如一體。
太陰星主嫦曦靜靜站立在船頭,葉昂出來的動靜她自然發現了,自然而然地轉過身來。
唔,很好,狀態還不錯,沒有走火入魔什麼的,情緒穩定。
就在葉昂準備開口詢問一番的時候,嫦曦徑直走過來,堅定而迅速地跪倒在他面前。
「弟子嫦曦,懇請老師解惑。」
葉昂一頓,止住身形,似笑非笑,雙眼中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一望無際的大河面上,河風吹拂,吹得葉昂的衣衫獵獵作響,長發飛揚,也吹亂了嫦曦耳邊的秀髮,遮住了她半邊臉龐。
看不清她什麼表情。
但是這不重要了,可以說是最好的結果了,雖然比葉昂預計的稍微快了一點,但是考慮到這畢竟是被羲和照顧成了「花瓶」,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葉昂只是想過指點她,可沒有想過收個徒弟啊,教徒弟很累人的好不好。
勞心又勞力!
不過,他低頭看著跪倒在地的太陰星主,這麼誠心誠意的徒弟,不太好找啊。
要不,收個記名弟子玩玩?
所謂記名弟子,和真正的嫡傳弟子可是有區別的,待遇天差地別,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撿來的,區別對待。
當然,也不能讓她就這麼順利地成為記名弟子,必須要讓她覺得,這個記名弟子也是很難得的,她才會珍惜。
葉昂笑得很和煦,「你我並無師徒緣分,但看你如此心誠,我就給你個機會,若成,則為我記名弟子,若不成,解惑可以,師徒莫談。」
「請老師垂憐。」嫦曦頭更低了一分。
「唉,也罷。」葉昂仰天嘆息一聲,「我且問你,你依舊認為船變了而你沒有變嗎?」
「回老師話,弟子認為,船變了,我也變了,但是船已經不再是那艘船,而我還是那個我!只是如何證就,弟子不知。」
「哈哈哈……」
葉昂大笑起來,「很好,可為我記名弟子,不過你且記住,未到混元門口,不可對外說我是你師傅。」
「弟子謹記,謝過師尊。」
「只是師尊,混元為何?」
「等你修為到了,自然明了。」葉昂一邊吐槽著天機運轉居然還沒讓亞聖們知曉混元,一邊對徒弟說道。
「於修行之人來說,有三我,一者天地我,乃是天地映照之我,一者為眾生我,乃是眾生眼中心中之我,一者為根本我,乃是自我認知之我。」
一邊說著,他微微一揮手,一股無形的柔和力道將嫦曦拖起來。
「據為師推演,若是有大神通者修行至極高處,即便是隕落了,也可自三我中重活過來,再度完滿。」
「而你現在認知的,便是自我的根本我。」
「你覺得歷經歲月變遷,船不再是之前那艘船,而你依舊是那個你,究其原因,便是因為你擁有自我判定的意志,你覺得自己沒有變,只是因為你覺得而已。若是船有靈智,當然也會覺得它沒有變。」
「我與這船的區別,只是因為我有靈智,所以我認知中,依舊未變。」嫦曦喃喃自語道。
「我曾經不止一次將兩個不開眼的猛獸靈智取下,均勻附著在兩件制式完全相同,又恰好能夠承載靈智的法寶上,然後緩慢地拆分交換兩件法寶的構件。」葉昂侃侃而談,一副循循善誘的模樣,說的話卻讓嫦曦心中驚顫。
卻又忍不住想要聽下去,「然後呢?」
「然後啊,實驗沒有成功。」葉昂感嘆道:「能夠承載靈智的結構是一個循環,在拆解過程中如果不凍結這個結構,它們的靈智會因為部分逐漸缺失而驚恐萬分最後崩潰,循環精妙處會有重大缺失,重新組建的結構只能機械運轉,不能表現出靈智。」
「而如果將循環結構凍結,然後逐漸交換完畢,然後再解凍,對於這連個靈智來說毫無意義,因為它們就相當於睡了一覺,就像別人告訴你,你在夢中被我殺死了,然後重組了一遍,對你毫無意義。」葉昂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對於認知自我很有意義。」
「那敢問師尊,您的認知是怎樣的呢?」
「我的認知啊,其實也只是一個猜想。」葉昂微微抬頭看向天空,「物質是不能無窮分割的,你能明白嗎?」
「不能。」嫦曦弱弱地道。
葉昂:「……」
忘記了你不是大徒弟。
葉昂沒有辦法,只能給新徒弟科普一下量子之說。
嫦曦這才似懂非懂地問道:「也就是說,師尊你認為自我判定的根本其實是不可分割的一個點?」
「嗯,對,一個概念上的點,你可以給它命一個名,例如最終自我之類的。」
「只要有這個點在,無論我包裹著這個點的信息集群如何變化,我依然還是我?」
「沒錯,如果你的最終自我外部是為惡的信息,嫦曦自然就是一個惡神,如果外部信息相對來說比較正面,那麼嫦曦就是一個正神。」
「謝過師尊,弟子明白了。」嫦曦終於如釋重負地說道。
「你明白了什麼?」葉昂沒好氣地說道:「這些都是我的猜想而已。」
「謝過師尊的猜想。」嫦曦終於恢復了一絲花瓶仙子的色彩,「弟子只需要認可師尊所傳之道便是,至少,有了師尊的指點,弟子不必擔心道心不穩。」
葉昂瞥了她一眼,意味莫名。
作為一名心魔,總覺得你這句話沒毛病,似乎是在誇獎我。
不過葉昂明白,嫦曦這是直接以一套能夠自圓其說的假說,穩固住了自己的認知,甚至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更是增強了自己的認知。
反正以後在這個方面更不容易忽悠就是了。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她說的也沒錯,以後有什麼心魔劫之類的拷問本心,估計嫦曦能以最終自我這種認知強行懟過去。
不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非目前科技手段能夠直接論證的現象,每個人都是用自己的一套道理來說服自己,自己越是相信它,就越難以動搖。
你可以說是蠢,但何嘗不能說是意志堅定呢?
就像當年牛頓攜無上權威,認定了光的粒子學說,讓波動學派一敗塗地。
但是在那種沒有任何技術手段能夠驗證的情況下,依然有人堅信光具有波動性!
當時還不是一樣被人認為愚蠢?
可誰能想到,無論波動學說還是粒子學說,都是正確的,誰特麼又能夠想像得到,光具有波粒二象性?
所以說,現實往往比想像更誇張,也更具有顛覆性。
所以,葉昂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他心中不也相信這個說法嗎。
雖然說這個說法,來源於顧鸞青所謂的一個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