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瑤英抬眸偷看羅伽,呼吸幾乎要窒住。

  曇摩羅伽身上依舊滾燙,臉上汗水淋漓,滿頰桃花氤氳,眼眸半垂,微微喘息,細細碎碎綿密潮濕的吻落在她頸側,濃密的眼睫底下偶爾閃過星星點點深黑的暗流,沉水香味里浸透了陌生的氣味,冷冽,不動聲色,強烈的侵略氣息。

  他衣裳整齊,看起來就像平時研讀經卷時的模樣,炙熱的慾念卻在她掌中無言訴說著他的迷醉,碧眸靜靜地看著她,唇抿成一條線,眼神如有實物,一點一點把她吞吃入腹。

  糜亂絲絲縷縷蒸騰,寬敞幽涼的大屋霎時變得悶熱無比。

  瑤英的身體也被他捂熱了,他顧忌著功法,這些天總有點拘謹,她不在乎這些,等著他慢慢適應還俗之後的生活,但是他越克制,她就越喜歡逗他,不過看他這副模樣,自己又心疼起來,湊上去,想壓著他躺下。

  他巋然不動。

  她不知死活地纏著他扭動。

  曇摩羅伽渾身熱血湧上,鐵臂緊緊地箍著她,「別動了。」

  聲音沙啞,完全沒有放縱過後的滿足,反而比剛才的更加低沉。

  瑤英嘴上低低地答應了一聲,吐出來的聲音又干又澀,手還在不安分地動作。

  曇摩羅伽一把緊緊扣住,汗珠從頰邊淌下來,滴落在她濃密的髮絲里,半是無奈地道:「我還沒有完全掌握功法……」

  瑤英聽出他在極力克制,抬起頭,眉頭微蹙,問:「那還要多久?」

  話剛問出口,手邊感受到他的振奮,他繃緊了身體,眸色更深。

  瑤英意識到自己這話沒問清楚,讓他誤會了,趕緊解釋:「我是關心你的身體!」

  她真的不是在催促他。

  一邊握著他,和他緊密糾纏,一邊無辜地和他解釋……曇摩羅伽閉目了片刻,抬手捧住她的臉,和她額頭相貼,嘴角微微翹了一下。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現在不能和她同住,等回聖城就好辦了,可他捨不得離她太遠。

  他慢慢緩過來,放開瑤英,沒有叫人進來,親自為她梳洗,幫她挽發。

  瑤英身上還是酥軟的,靠坐著不動,心安理得地讓他服侍,對著鏡子照照,滿意地點點頭,視線在他腦袋上打了個轉,「怎麼連梳發都會?」

  他沒有頭髮,找誰練的?

  曇摩羅伽吻她髮鬢,「看你梳過。」

  好幾個清晨,她背對著他坐在絨毯前梳發,烏黑豐澤的長髮披滿肩頭,動作小心翼翼的,梳完以後一定會攬鏡自照一番,前後仔仔細細看幾眼,再裹上巾帽。

  瑤英一眼瞥見自己束髮的絲絛有一條遺落在書案上,伸手去夠。

  「明天就要動身了,我今晚有事要忙,脫不開身。」

  他拉起她的手,吻她白嫩的指尖,「夜裡讓謝青他們陪著你去逛逛,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陪你回來。」

  瑤英嗯一聲,起身下樓,想起一件事,轉身折返,看到屋中情景,腳步驀地頓住。

  曇摩羅伽坐在書案前,剛換了身居家僧衣,拿起從她發間扯下的絲絛,纏繞在修長的手指間,送到唇邊親吻。

  屋中還殘留著她身上的甜香。

  他臉上神色沉靜威嚴,卻在做這樣的事。

  仿佛有一簇簇煙花在瑤英腦海里炸開,異樣的熱流從腳底竄起,她大氣不敢出一聲,抬腳往前半步,想了想,掉頭默默離開。

  這幾天還是別折騰他了。

  ……

  親兵傳出消息,文昭公主要召見城中兒郎。

  一眾子弟驚喜萬分,紛紛換上新衣,穿錦袍,踏烏皮靴,腰佩寶刀,趕到王宮,親兵領著他們去了馬球場。

  場中已經設下兩三丈高的球桿,身著打球衣、額前系紅帶的親兵立在騎馬球網左側,打頭的謝青面無表情,一身窄袖袍,低頭慢條斯理地擦拭球杖。

  瑤英站在台前,也是一身窄袖錦袍,淡施脂粉,明艷颯爽,朝眾人一笑。

  眾人心中驟起鼓點。

  瑤英微笑道:「聽城主說諸君球技精湛,阿青他們也常常打球,你們正好切磋一二,也好教我領略諸君的本領。」

  眾人熱血沸騰,換上右軍的打球衣,奔上球場。

  城主達摩坐在蔭涼底下,目睹完一整場馬球賽,謝青、謝沖他們沒有客氣,獰笑著一次次把皮球擊進右軍的球門之中,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們拼盡全力發動反攻,依然被壓制著打完下半場。

  達摩嘖嘖了幾聲,這些子弟連公主的親兵都打不過,以後誰還敢在曇摩羅伽面前大言不慚地宣稱仰慕公主風采,想做公主的入幕之賓?

  比賽結束,鐘鼓禮樂齊鳴,宮中大宴,少年郎們垂頭喪氣地坐在案前,鬱鬱寡歡。

  瑤英和達摩、李仲虔一起入席,看到少年郎們時,臉上並未露出嘲諷之色,在眾人的注視中舉起酒杯,指尖蘸酒,對著空中彈了三下。

  宴上眾人笑著回禮,大宴開席。

  瑤英拿起酒杯,走到少年郎們面前,含笑道:「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諸君雖然年輕,卻願不辭勞苦,櫛風沐雨,隨父兄固守邊疆,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潛龍騰淵,鱗爪飛揚,諸君日後定然都是守護諸州的肱骨良將,七娘佩服。」

  「他日,待諸君有所成,我再為諸君祝酒。」

  說完,她舉杯一飲而盡。

  少年郎們或羞愧得面紅耳赤,或意氣沖天、大受鼓舞,手忙腳亂舉杯應答。

  達摩暗笑。

  瑤英回到席位,掃他一眼。

  達摩被她這個眼神看得一個激靈,紅髮顫了顫,道:「公主,這都是誤會,曇摩王都請婚了,我為公主挑選的那些駙馬人選自然也就沒用了,沒想到有人急於討好公主,竟然找來了從前的王宮長史……」

  長史以前伺候過嫁到高昌的北戎公主,曾親自搜羅健壯俊美的年輕郎君入宮討好公主。達摩不過是隨口吩咐幾句,要僕從幫忙尋些厚禮,長史便自作主張,和選妃一樣遴選了一幫少年郎,個個龍精虎猛,站在那裡,像一片挺拔的白楊樹。

  達摩反應過來以後,沒有立刻阻止,曇摩羅伽在他們的心目中幾乎是神,沒人敢褻瀆他,現在佛子成了文昭公主的夫婿,他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佛子被情敵為難的場景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瑤英哭笑不得,解決了少年郎的事,看天色不算太晚,戴上面具出了王宮,謝青和親兵跟在她身邊。

  為慶祝她的大婚,這幾天城中沒有宵禁,而且商人出入城門都不需要繳稅,最繁華的市坊徹夜不息,各部商人蜂擁而至,貨架上琳琅滿目,長安的茶葉,王庭的金器,波斯的錦毯,天竺的經書,南海的珍珠,各部的獸皮,珍奇應有盡有,整條長街張燈結彩,人流如織。

  所有人都穿著節日的盛裝,臉上戴了面具,瑤英和親兵混在其中也不怕被人認出來。

  她逛了一會兒,買了些新奇精巧的小玩意兒,布袋沒一會兒就裝滿了,正想回王宮,遠處高台上飄來一陣激昂的樂曲聲,嘈嘈切切,節奏明快,她聽得入神,隨著擁擠的人流走到高台下。

  鼓樂喧天,燈火如晝,穿薄紗的胡姬在台上翩翩起舞,台下觀看的人群也跟著手挽手踏歌,今年戰亂平息,諸州光復,瓜果糧食豐收,瑤英和曇摩羅伽大婚,百姓自發跟著慶祝,各地都有男女齊聚踏歌。

  瑤英一行人站在一邊觀看,很快有戴面具的少女笑著上前邀他們共舞,話還沒說完,已經熱情地上前挽他們的手。

  謝青皺眉,握緊刀柄,瑤英朝她搖搖頭,挽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和人群一起踏歌。

  幾個大圈轉下來,她累得出了汗,退出來,和謝青說笑,一名戴神狼面具的少年郎走了過來,兩手向兩邊平舉,朝她躬身。

  瑤英笑著上前:「我……」

  話還沒出口,一隻手伸過來,強硬地扣住她的手腕,一道清冷嗓音響起:「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少年郎聳聳肩膀,朝他躬身,拔腿走開。

  瑤英抬起頭,目光落到身邊男人身上,驚呆了。

  男人站在她身邊,臉上戴了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面具,身穿在高昌常見的窄袖束腰錦短袍,緊束的革帶勾勒出挺拔勁瘦的線條,一雙長腿包在緊縛的錦褲長靴中,寬肩窄腰,矯健頎長。

  他拉著她的手,掌心滾燙,碧色雙眸掃視一圈,周圍觀望的青年失望地退開了。

  瑤英回過神,又驚又喜,面具底下一雙明眸亮晶晶的,甩甩他的手:「你怎麼來了?」

  他不是說今晚很忙,脫不開身的嗎?什麼時候悄悄跟過來的?

  曇摩羅伽低頭,夜色下,鬼臉面具顯得格外醜陋猙獰,唯有那雙碧眸盈滿溫柔。

  「過來找你。」

  她昨晚盯著市坊的燈火看了很久。

  今晚,他是陪伴她的情郎。

  瑤英眉眼彎彎,挽住曇摩羅伽的手臂,把他扯到賣面具的鋪子前,挑了半天,選了一對一模一樣又不是很常見的面具。

  他眸中隱隱有淡淡的笑意,和她一起換上新買的面具。

  瑤英抬眸:「你還記得高昌這邊的風俗嗎?」

  他握著她的手,「記得。」

  瑤英一笑,面具挪開一邊,撥開他的面具,踮起腳,飛快地親一下他的側臉。

  長街比肩接踵,人聲笑語直衝雲霄,火樹銀花,紅塵滾滾。

  溫軟的唇在曇摩羅伽頰邊落下一個俏皮的吻,周遭一切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天地間,只剩下站在眼前的她。

  他低頭,看著她璀璨的雙眸,「再親一下。」

  語氣平靜,一本正經。

  瑤英看一眼左右,果斷地搖搖頭,拉著眼眸微垂的曇摩羅伽繼續往前走,忽然抬起手,趁他不注意,直接掀開他的面具,湊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輕輕啃咬他的唇。

  等他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鬆開他的手,掉頭去挑鋪子裡的貨物了。

  曇摩羅伽失神了片刻,感覺到唇上微微刺痛,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他不會再放開了。

  瑤英拉著曇摩羅伽的手,不再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兩人就這麼在人流中慢慢走著,偶爾停下來看看貨攤,問問糧食布匹的價格,和各地商人閒談幾句,看到賣漿水和瓜果的攤子,買些解渴。

  她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下,綢袋塞得滿滿當當,有時候為難,轉身問曇摩羅伽的意見:「哪個更好?」

  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眼中只有她歡喜的眸子,她問什麼都是點點頭,「都好。」

  什麼都好。

  胡商哈哈大笑,出言揶揄,「郎君真聽娘子的話,娘子好福氣。」

  瑤英笑昵曇摩羅伽一眼,臉上映著輝煌的燈火,眼波流轉,嫵媚明艷,道:「他狡猾著呢!」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

  長街人群漸漸散去,老人和孩子陸續歸家,剩下的多數是精力旺盛的青年人,謝青找了過來,說已經辰時了。

  瑤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時辰,不由失笑:竟然逛了這麼久,她一點都沒察覺。

  回去的路擠得水泄不通,車馬難行。瑤英每天都在忙西軍的事,有些犯困,眼皮發沉,掩唇打了個哈欠。

  曇摩羅伽停下來,彎腰。

  「過來,我背你回去。」

  瑤英真的累了,眼眸濕漉漉的,摘下面具,趴到他背上,臉埋在他頸側,緊緊抱住他。

  曇摩羅伽背起她,慢慢走著。

  「累嗎?」她朝他脖子吹氣,問。

  他搖頭:「不累。」

  脖頸邊一陣陣溫熱蘭息,她想和他說話,呢喃了幾句,聲音越來越低,枕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曇摩羅伽沒有叫醒她,背著她走回王宮,燈光映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翌日,他們啟程回王庭。

  高昌百姓夾道歡送,人群目送車隊離開,久久不願離去。

  李仲虔又送了一段距離,緣覺等人再三相勸,他挑開車簾,看著瑤英,半晌無話。

  瑤英微笑:「阿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也是,少吃酒,有事我給你寫信,我過段時間會回來。」

  李仲虔路上叮囑過她很多回,這會兒心頭沉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許久後,嗯一聲,「受了委屈就告訴阿兄。」

  不論她長多大,永遠是他呵護著的妹妹。

  他擺擺手,示意車隊繼續走。

  瑤英朝他揮手,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回車廂。

  金燦燦的沙丘連綿起伏,邊陲銀冠筆直矗立,狹長的綠洲河谷坐落在廣袤無際的戈壁間,車隊漸漸遠去。

  不一會兒,曇摩羅伽騎馬過來,隔著帘子和瑤英說話。

  她心裡的不舍惆悵淡了些,摘下頭冠,躺下休息,接下來幾天沒騎馬,這天,她正在睡夢中,有人叩響車窗,「明月奴,到王庭了。」

  是曇摩羅伽的聲音。

  今天風好像很大,車窗外一片琳琅風聲。

  侍女服侍瑤英換好華麗的禮服,戴上匠人修改過的王冠,掀開帘子。

  天清雲淡,日光熾烈。

  曇摩羅伽站在馬車外,一身王庭君主的華麗禮服,望著瑤英,面容平靜,沒有笑,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眸中的愉悅。

  在他身後,幾萬王庭大軍肅穆靜立,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際。

  山丘間一道道黑色線條奔騰湧動,獵獵風聲灌滿天地。

  那是一面面迎風招展旗幟,雪白金紋,玄底紅紋,遮天蔽日,匯成起伏的海浪。

  曇摩羅伽和瑤英的旗幟。

  數萬王庭騎士同時下馬,單手握拳置於胸前,朝瑤英行禮,齊聲呼喊她的尊稱,雄渾的喊聲撼天動地。

  曇摩羅伽扶瑤英蹬鞍上馬,兩人並轡而行。

  數萬大軍有序地退開,讓出一條道路,簇擁著他們回城。

  從邊城到聖城,一路上,百姓載歌載舞,夾道恭迎他們的王和王后歸來,大道旁的房屋、鷹架、驛舍前旗幟飛揚,每一面雪白金紋的旗幟升起的地方,旁邊都有代表瑤英的旗幟飄揚。

  連他們經過的佛寺都派僧人送來祝福。

  百官和各部酋長迎候於大道前,簇擁著兩人登上早就搭建好的高台,恭敬的呼喚如山呼海嘯。

  瑤英望著台下朝拜的人群,心緒起伏,看向身邊的曇摩羅伽:「你是不是頒布了什麼政令?」

  曇摩羅伽伸手拂開擋住她視線的一串寶石珠串。

  他不會讓王庭人為難她。

  誰都不行。

  ……

  繁瑣的儀式一個接著一個,曇摩羅伽知道瑤英累了,等官員朝拜完,讓她先回內殿吃點東西。

  王宮修葺一新,按照曇摩羅伽的吩咐,沒有大興土木,按原樣重修,很多不起眼的地方看得出斑駁痕跡,只有單獨為瑤英建造的庭院是重新起地基建的。

  瑤英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在園中轉了轉。

  曲廊涼亭,青瓦軒窗,捲簾上繪有山水畫,所有陳設都一如荊南她長大的地方,院中還引了活水,砌了一汪清澈見底的池子,內殿所有親衛近侍都是她的人,要不是緣覺領著人擔來一箱箱賀禮,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回到荊南老宅了。

  「這些都是王離開前親自布置的,建園子的圖紙也是王畫的。」緣覺喜氣洋洋地道。

  瑤英心裡甜蜜,想等他回來和他一起再逛一遍,回到內殿,收拾自己和羅伽的貼身用具,殿中堆滿寶匣箱籠,榻邊有幾隻緊扣著的匣子,她把暫時不用整理的匣子推到一邊,哐當一聲,角落裡的一隻匣子滾落下去。

  她撿起匣子,怕摔碎裡面的東西,找出鑰匙,打開鎖扣,眸子睜大。

  匣子裡用錦緞纏裹的書卷打開了半邊,紙上精美的圖畫直接映入她的眼帘。

  瑤英眼皮跳了跳,把匣子合上。

  這好像是羅伽的書匣……他最近閒暇時看的書居然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