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賠罪

  瑤英帶著金將軍回到院子,驚喜地發現謝青他們回來了。

  眾人廝見,謝沖幾人看到信鷹,興奮難耐,圍著稀罕,爭著餵它。

  金將軍精神抖擻,腳爪緊抓鷹架。

  十幾個親兵伸長胳膊遞上肉塊,眼巴巴地望著它。

  金將軍傲慢地掃視一圈,叼走其中一個親兵送上的肉塊,和剛才被迦樓羅攻擊時的孱弱模樣判若兩鷹。

  夜裡,緣覺送來鷹奴,教親兵怎麼訓練信鷹。

  第二天早上,瑤英被一陣哐啷啷的撞響聲吵醒,嘩啦一聲,什麼東西狠狠地拍在了門扇上。

  腳步聲亂成一團,親兵焦急地呼喊著什麼。

  混亂中夾雜一兩聲清脆急促的鳴叫。

  瑤英一個激靈,爬起身,匆匆披了件皮襖,拉開房門。

  兩團黑影在半空中交纏,尖利的腳爪毫不留情地抓向對方,鳥羽飄灑。

  瑤英嘴角輕抽:迦樓羅怎麼又和金將軍打起來了?

  金將軍不敵迦樓羅,雙翅突然一收,俯衝而下,撲向瑤英。

  趕來的鷹奴一聲唿哨,抬起戴了臂鞲的胳膊,替瑤英引開金將軍,她剛起身,沒戴護具,會被鷹爪抓傷。

  金將軍被鷹奴帶走,迦樓羅拍打雙翅,矯健的身影消失在白雪覆蓋的院牆之後。

  瑤英攏緊皮襖,哭笑不得:難道整個王寺都是迦樓羅的領地?

  看來只能把金將軍送到城外去。

  她盤算著,轉身回房,隨意瞥一眼腳下,腳尖碰到一團柔軟,身上頓時滾過一道寒慄。

  門前橫七豎八,擺了一堆死老鼠。

  「這些老鼠是佛子的蒼鷹送來的。」謝沖剛剛練完拳,滿身汗水,趴在門廊邊喘氣,「送了七八隻!」

  瑤英怔了怔。

  迦樓羅不會是在向她賠禮道歉吧?

  瑤英看著地上的死老鼠,搖頭失笑,讓人過來收拾,叫來親兵,和他們說了朱綠芸一行人的事。

  她要挑一個人去驛館盯著北戎使團。

  謝沖立刻自告奮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公主,屬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她。」

  瑤英搖搖頭。

  謝沖一臉失望。

  瑤英點了另一個親兵的名字:「謝岩,你的胡語說得最好,你去驛館盯著北戎使團。」

  謝岩是個高個子,親兵當中他的胡語學得最快,而且他母親是胡女,他繼承了母親的相貌,穿上短袍長靴,從外表看和胡人無異。

  「記住,你不是去殺人的。」

  謝岩應是,問:「公主,那屬下需要做什麼?」

  「盯著他們,跟著他們,不管發生什麼,不要驚動他們。」瑤英叮囑道。

  長公主了解朱綠芸,知道她成不了大事,依然送她出使,必定還有其他緣故。

  謝岩點頭:「屬下記住了。」

  吃過早飯,瑤英給楊遷和尉遲達摩、城外的商隊各寫了一封信。

  親兵告訴她,現在信已經送不出去了:「王庭四軍跋扈,以戒嚴為名把守各個城門,從今天開始,王寺的僧人不能外出,更不能離開聖城,所有信件都會被他們扣下。」

  謝衝壓低聲音,憂心忡忡地道:「他們的佛子會不會徹底失勢?公主,我們要不要早做打算?」

  另外幾人跟著發愁,城外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擠滿世家私兵,佛子只有中軍,假如選出的新攝政王是個董卓式的人物,佛子以後豈不是只能當傀儡?

  瑤英沒有和他們解釋什麼,只囑咐眾人接下來的日子不要出門走動。

  正忙亂著,外面有人進來稟報:「公主,阿史那將軍的隨從來了。」

  來的人身著中軍藍衫,肩披白袍,拿出畢娑的銅符,「公主,阿史那將軍請您去一趟藏經洞,有事情和您商量,就是昨天將軍和您提起過的事。」

  瑤英記得這事,拿上寫好的信,隨近衛出了院子。

  寺中氣氛沉重肅穆,僧人們聚集在前面的大殿誦經,長廊院落都空蕩蕩的,半天看不到一個人。

  瑤英跟在近衛身後走了很久,眉頭輕蹙,藏經洞在寺中北面,地勢應該越來越高才對,這一路走來怎麼感覺是在往南走?

  她看一眼近衛,確定其中一個近衛是畢娑的隨從,心中納悶,朝身邊的謝青使了個眼色。

  兩人用眼神無聲交流了一會兒,謝青臉色一寒,握緊刀柄。

  瑤英不動聲色,四下里睃巡一圈,周圍寂靜無聲,對方有四個人,個個人高馬大,氣勢兇悍,謝青一個人應付不來。

  她腦子裡心計飛轉,還沒想到脫身之法,近衛忽然毫無徵兆地停下腳步,身影輕晃,一轉身,五指大張,對著她撒出一篷粉末。

  瑤英一直注意著近衛的動作,見狀,趕緊屏住呼吸,用袖子掩住口鼻,飛快後退,一刻也不耽擱,轉身就跑。

  她幫不上謝青的忙,留下是累贅,能跑多遠跑多遠。

  近衛沒料到瑤英反應這麼快,愣了一下,搶身上前,謝青拔刀出鞘,迎了上去,旁邊兩個近衛出刀斬向她,她抽身閃躲,守勢嚴密。

  另外一個近衛趁機朝瑤英撲去。

  謝青心裡暗暗著急,轉身想要阻攔,其他三人立馬分散開,擋住她的去路,她無法脫身,只能咬牙迎擊。

  瑤英認準遠處高聳的佛塔石窟,撒腿快跑,身後腳步聲急促,近衛已經追了上來,高大的身影罩向她,蒲扇似的大手抓向她的髮辮。

  腦後一陣掌風,冰涼的手指緊緊地攥住她的肩膀。

  ……

  瑤英離開後,謝沖幾人繼續練拳。

  門前一陣腳步踏響,幾名帶刀中軍近衛走進院子,道:「文昭公主何在?阿史那將軍請她去一趟藏經洞。」

  謝沖幾人一臉錯愕:「剛才你們不是才過來傳過話嗎?公主已經去藏經洞了。」

  近衛面面相覷,立刻掉頭追趕,一路尋到藏經洞,並沒看到瑤英一行人,不由得大驚失色。

  「快去稟報將軍!」

  畢娑正在殿前值守,近衛找了過去,稟明情況,他臉色驟變。

  「不要驚動王。」

  畢娑很快冷靜下來,沉聲吩咐近衛。

  「帶上兩隊人馬,從南到北仔細搜查,現在各處把守森嚴,沒人能帶著公主出王寺,他們肯定還躲在寺里。」

  近衛焦急地道:「將軍,他們帶著您的銅符,可能已經出寺了!為今之計,必須讓僧兵幫著一塊找,儘快把人找出來,不過僧兵只聽王的調令……」

  畢娑面色陰沉如水。

  馬上就要舉行議立攝政王的大會,他不想讓曇摩羅伽分心。

  可是假如文昭公主被帶走藏了起來,出了什麼事……他良心難安。

  公主說把他當朋友。

  畢娑閉了閉眼睛,轉身進殿。

  曇摩羅伽背對著他,結跏趺坐於佛前,呼吸似有若無,像是已經入了禪定境界。

  畢娑單膝跪下。

  「王,文昭公主被我的屬下冒名帶走了……此刻可能已經出了王寺,請王命僧兵嚴加搜查。」

  殿中靜如沉水,鴉雀無聲。

  畢娑等了一會兒,以為曇摩羅伽沒聽見,猶豫要不要再說一遍,抬起頭,愣住了。

  曇摩羅伽已經走到他身前,腳步輕緩從容,面容沉靜,碧眸幽深,沒有一絲波瀾。

  那雙匯聚山川之秀的濃眉卻輕輕擰起。

  「什麼時候的事?」

  畢娑回過神,答道:「就在剛才。」

  曇摩羅伽臉上沒什麼表情,邁出內殿,召集守衛大殿的僧兵,「往南邊去找。」

  北邊山岩下佛塔如林,石窟密集,每隔半個時辰就有僧兵來回巡視。南面地勢較為平坦空闊,有大片空置僧房,這幾天僧兵都撤回北邊大殿了,如果有人想要帶著瑤英離開王寺,從那邊走無疑更容易逃脫。

  曇摩羅伽一聲令下,僧兵聞風而動,沿著各自負責巡查的路線分散開來。

  畢娑心急如焚,帶著近衛沿途尋找。

  找了一會兒,南邊傳來一片呼喊聲。

  「找到了!」

  「找到文昭公主了!」

  「文昭公主平安無事。」

  畢娑大喜,帶著人迎上去。

  長廊人影幢幢,幾名僧兵簇擁著瑤英和謝青走下石階。

  瑤英髮辮鬆散,衣衫凌亂,形容狼狽,腳步略有些蹣跚。

  謝青落後半步跟著她,剛剛一番打鬥,臉上、頸間有幾道血痕,胳膊、腰上受了些輕傷,衣袍血跡斑斑,神情冰冷,手中仍然緊握著佩刀。

  畢娑心口發緊,一眨不眨地凝望著遠處的瑤英,確認她沒有受傷,長長地吐了口氣,心中石頭落地,快步迎上前,解下肩上白袍裹住她,輕聲道:「因我疏忽之故,讓公主受驚了。」

  瑤英剛才險些被近衛帶走,心有餘悸:「將軍的隨從跑了。」

  畢娑神色一厲,冷笑:「他跑不了太遠。」

  他看一眼瑤英,柔聲道:「我送公主回去。」

  瑤英點點頭。

  這時,一名僧兵快步走了過來,攔住兩人:「王吩咐,文昭公主先不必回去。」

  說完,他示意瑤英跟上自己。

  瑤英看向畢娑。

  畢娑表情僵硬了一瞬,嘴角扯了扯,眸光閃爍,眼神遊離。

  瑤英想了想,讓謝青回去,跟上僧兵。

  畢娑也跟了上來。

  兩人在僧兵的引領下穿過繪滿壁畫的長廊,雪光映在廊道里,青金色光影浮動瀲灩,在地上籠了一層如水的光斑,晨風吹動檐角懸鈴,叮鈴作響。

  華貴肅靜,法相莊嚴。

  瑤英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另一條通向曇摩羅伽禪室的夾道。

  緣覺守在門前,看到瑤英,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掀起氈簾。

  畢娑和瑤英一前一後踏進禪室。

  一道清冷的目光掃了過來,似電光掠過,落定在瑤英身上。

  曇摩羅伽站在窗前,回頭看她,一身過於寬大的絳赤色袈裟,衣紋皺褶如水,襯得身形清癯。日光從窗口斜斜漫進來,灑在他側臉上,他清俊的眉眼像一幅暈開的水墨畫,五官愈顯深邃,碧眸微垂。

  瑤英對上他的眼神,突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