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輸液管中的液體，一點點地往下滴。
耳邊傳來剛才走遠的護士的談論。
「這病人才十來歲吧？可惜了。」
「是啊，他那種情況，多半是醒不來了。」
「嗯，住在醫院裡，也不過是浪費錢罷了。」
正在伸手為表弟掖了掖被子的夏初一，手上動作一頓。
半晌。
「初一，這事，還是得跟趙叔趙嬸說一聲。」夏承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趙小貴出了這麼大的事，不通知他們完全說不過去。
一直強撐平靜的夏初一，身體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舅舅舅媽……表弟出事後，她一直不敢去想的兩個人。
他們對她恩重如山，然而她卻讓他們唯一的兒子，遭此大難！
如果，如果她沒有帶表弟來縣城，沒有惹上張曉玲，沒有把他一個人留在城裡……
見她沒有說話，夏承宗兀自道：「那我去了。」
她埋著頭，緊握著拳頭，指甲扣進肉里。
她沒有資格阻攔他，舅舅舅媽有資格知道表弟的事情。
表弟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樣，安靜地躺在病床。
夏初一在病床邊上，雙目略微有些失神。
「小貴，你不是想要自行車嗎？你要是醒了，姐給你買好不好？」
「但如果你不乖乖醒來的話，就沒有了。」
她語氣輕柔地哄著趙小貴，期盼他能有所反應。
理所當然，她唱的是獨角戲，表弟並沒有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聲音略微沙啞之時，夏舅舅和夏舅媽，終於到了。
「小貴！」夏舅媽心急如焚，等不得自己的丈夫，自己先衝進了病房。
夏初一反射性的站了起來，抿抿唇，輕喊道：「舅媽。」
夏舅媽一心注意著兒子，只是隨意對她點了個頭，便撲到了病床前，喊道：「小貴，小貴！」
趙小貴自然毫無反應。
刷，夏舅媽的淚，一下就滑了出來。
「小貴……」
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是一句輕輕的忽然，已然能聽出那痛徹心扉的滋味。
夏初一整個人，像是被人用力地推攘著一般，忍不住步步往後退。
那些原以為已經遠離的上輩子記憶，紛至沓來。
「初一，你舅現在死了，為了你的事，他連家門口都沒進，死在了外頭！」
「初一，再大的恩，你舅也用他的性命報完了。從今天起，我們兩家，兩不相欠。」
痛苦的舅媽，絕望的舅媽，兩輩子的場景，竟然一下子重疊了。
她一步、一步地後退，最後直接退出了病房。
因為知道病人的父母到了，沒過多久，主治醫生也來了。
朝她點點頭後，醫生進門去，跟夏舅舅夏舅媽說明情況。
「病人的情況，非常嚴重，如果沒有奇蹟，他很可能活不過三天。」
夏初一靠在病房外的牆上，用力握住拳，才勉力地撐住自己的身體。
她閉上了眼，想把那些腦海中的回憶拋開。
不一樣的，兩輩子不一樣的。
她要相信，兩輩子肯定不一樣的。
「初一。」忽然，夏舅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猛然抬眼，只見滿臉凝重的夏舅舅，正被夏承宗扶著從走廊的那頭，緩緩走過來。
「舅舅……」她顫抖著睫毛，輕聲喊了一句。
夏舅舅點點頭算是答應，沉默了下後，他道，「我先進去看你表弟。」
「嗯。」她也沒有多說。
此時此刻，說什麼話都多餘。
夏舅舅進屋，先是喚了幾聲「兒子」，又小聲地安慰著夏舅媽。
夏初一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表弟的情況……她害怕，原本的一家三口，因她的緣故，再次，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