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番外:浮生若夢二
木劭從來都不是魯莽之人。
他奉他王兄北鶻王的命令到大周來求親,他王兄自己不想求娶大周的女人,卻想通過聯姻穩定和大周的關係,更想得到大周的各色存書工農等各種技藝還有開通商貿往來,便命他來求娶,但其實木劭也不想娶,他王兄心思深,他若真的娶得什麼當權家族的大周貴女,他還怕他的王兄猜忌,所以他剛剛調戲朱綺,不過是看她正好是皇家書院女院之人,想來可能有一定的身份,但身上卻無一件像樣之物,必不是什麼得寵或者當權家族罷了。
不管最後他娶不娶這女子,但他此番行徑傳揚出去,真正有權有勢的的宗室或者家族都定是不會捨得把女兒嫁給他的。
但現如今他有求於大周皇帝,自然絕不會去得罪大周皇帝的掌上明珠。
他喝令了屬下退下,就擺正了神色,再無先前的輕嬉之態,置掌於胸前對明穗略傾身行了一禮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小王初到大周,見到心儀的姑娘,一時之間魯莽,雖然嘴上說著什麼大周之禮,但行的其實卻是北鶻人的方式,驚擾了公主殿下,還請公主殿下恕罪。」
語氣誠懇,態度端正,並沒有因為對方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而有絲毫輕忽或者敷衍。
明穗歪頭看他,其實她也並不討厭他,而且已經這樣了,她總不能真抽他兩鞭子吧,她雖年紀小,也知道這種事情鬧大了,最後倒霉的會是朱綺,她看起來莽撞,有時候任性,但可不是真的傻。
她也沒像旁人一般此時說上一句「不必跟我道歉,你該道歉的是朱姑娘」,她又不是為了朱綺。
她看著他很認真的思考了片刻,然後再十分認真道:「哦,入鄉隨俗,那王子殿下要想搶人做妻子,就還是回你們北鶻去搶吧,在我們大周你這樣是娶不到妻子的,還要蹲大獄。
嗯,想來是因為你沒讀過書,既然來逛書鋪,那就買幾本書好好讀上一讀吧。」
眾人:……
木劭的額角抽了抽,但他又不能跟個七歲的小姑娘計較,也計較不起來,好在他別的沒有,就是心還算寬,就也認真道:「多謝公主殿下良言相告,小王定會多買些書,好好研讀的。」
明穗頷首「唔」了聲,既然事情都解決了,她手心有些火辣辣的疼,便也懶得理會這些人,瞪了一眼周武軒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朱綺跟著追了出來,她想跟明穗道謝,可是她看到周武軒一路哄著明穗不知道說著什麼的高大身影,心中又苦又澀又酸,滋味難言,她就這樣不過是猶豫了片刻,明穗和周武軒等人已經走遠。
京城最大的酒樓沁和樓。
鄭樾讓明穗伸出手,看到她手上的紅痕就黑了臉,取了白玉瓶裝著的藥膏給她搽,面色很黑,但下手卻是小心翼翼。
周武軒看到她手上的傷則是大怒,道:「明穗,剛剛你為什麼不說,若是我知道那小子竟然讓你的手受傷了,我定要砍了那小子的手。」
明穗轉頭看他,滿臉的無奈。
這麼個表情出現在個七八歲小姑娘的臉上,對著的還是身高體壯的習武少年,頗有些滑稽。
鄭樾沒好氣道:「如果不是你,明穗妹妹才不會多管閒事,更不會受傷。」
他不會跟明穗發脾氣,對周武軒卻不會客氣。
周武軒覺得有些無辜,這,這又關他什麼事啊?
手上上了藥,開始有些熱辣辣,一抽一抽地疼,明穗齜了齜牙,道:「算了,算了,不過就是道紅痕,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想來他也不是故意的,其實他也沒用多大力。
不過這事你們可千萬別讓侍衛他們知道了,若是父皇知道了,定是要發大脾氣的。」
屆時她身邊的人要罰,她父皇定還會遷怒那個五王子。
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大周和北鶻的關係,這兩國的關係,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所以剛剛她才一直握著手,在進入這包廂打發那群跟著的侍衛之前,都忍著痛沒露出絲毫異樣。
鄭樾抽了抽嘴角,她以為現在就沒有暗衛在暗處看著?
明穗看周武軒仍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道:「軒哥哥,你要娶朱姑娘嗎?」
周武軒皺眉,道:「明穗,你才幾歲?」
「哼,」明穗看他藐視自己的樣子不服氣,嘲笑道,「剛剛若不是我先出手,你就先拔刀了吧,你難道不知道自從上次你替朱姑娘解圍過後,她看你的眼神都不對了嗎?
這次你若是先沖了上去,那北鶻王子若是提出跟你決鬥,到時候,你不娶朱姑娘,她就得去和親了。」
周武軒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他就是個習武狂人,對其他不感興趣,哪裡會去想這些彎彎繞的,但明穗自小心眼就多,她說的,哪怕是假的,他也忌諱,在她面前,面子什麼的就不值錢。
「而且,你也不必去尋那北鶻王子的晦氣,我估計他這幾日怕都不會安生了,是不是,樾表哥?」
明穗笑吟吟地看向鄭樾道。
鄭樾輕哼了聲。
他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那傻子,早在他跟明穗道歉時他就已經在他身上下了藥,後面幾日身上都會瘙癢不堪,只能浸在奇臭無比的藥湯中才能緩解,也只有周武軒這蠢貨才以為靠他那把大刀才能解決問題。
當晚,乾山皇陵。
「阿娘,紗紗,我回來了,你們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朱綺的話在跨入房間門檻之後戛然而止,手上的東西「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臉上的笑容也被震驚和惶恐取代。
「阿娘。」
她喚道,根本顧不上地上掉下的紙包,就衝到了房間最深處擺置的一張簡陋床榻前。
此刻那床榻之上正躺一個布衣婦人,而床前則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此刻小姑娘手上正拿著一個染滿了血跡的帕子哆哆嗦嗦地按在了那婦人頭上,其實不僅是那帕子,床上的棉被,婦人和小姑娘的衣裳之上,也都布滿了片片或大或小的血跡,觀之觸目驚心。
「姐姐。」
聽到朱綺的聲音,拿著帕子的小姑娘回過頭來,臉上滿是淚水,看著朱綺的目光滿是看到主心骨的依賴。
小姑娘名喚朱紗,其實那「紗」字原本是沙子的沙,她是廢太子朱成禎和原太子良娣甘月瀾所出,她生母遭逢甘家謀反滿門抄斬的變故,誕下朱紗之後沒多久就身亡了,臨終前給她取名沙,寓意大約是希望她能如顆小小的沙子般,落地即安吧。
她生母早逝,後來基本就是由這床上的婦人,也就是廢太子妃周寶蘊帶大的。
周寶蘊落到此等境地,又遭遇各種事情,高傲被踩到了地上,原本她是極厭朱紗的生母甘月瀾的,但甘月瀾死後,她看著小小的朱紗,心竟然軟了下來,竟也好生將她養了下來。
也或者,被監禁的日子實在是一望無際的絕望和寂寞,她的心也只有在養著兩個女兒時,看到她們眼中的依賴才能找到些安慰吧。
自從承熙二十二年,廢太子朱成禎再次意圖謀反,結果淮王之位被奪,貶為庶人,緊接著朱成禎,原太子妃周寶蘊,以及朱成禎的一對女兒朱綺朱紗就被送到了皇陵附近的這處院落監禁。
但朱成禎和周寶蘊雖被監禁,不得允許終身都不可踏出這院落半步,但新帝卻對他們的一對女兒格外開了恩,雖郡主之位被奪,但卻一直都有派人教導兩人的禮儀和讀書寫字,也未曾限制兩人自由,在朱綺滿十二歲之後,甚至允許了她就讀皇家書院。
而這日正是書院小休,朱綺回「家」探望母親和妹妹的日子。
「阿娘。」
朱綺上前從妹妹手中接過了帕子,一邊忍著眼淚幫婦人止血,一邊就吩咐妹妹朱紗去外面的園子裡尋些止血的草藥並讓她試著找看守問問看他們有沒有什麼傷藥。
朱紗是個乖巧的孩子,聽言便忙點頭匆匆出去了。
婦人原先是閉著眼睛的,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就睜開了眼睛,勉強沖朱綺笑了一下,道:「綺兒,不過是些皮外傷,你不必驚慌。」
朱綺擦了擦眼淚,咬牙恨恨道:「阿娘,是不是阿爹,他又喝酒了?」
她阿爹,廢太子朱成禎,不知何時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平日裡消沉些不言不語的只是砍柴發泄心裡的鬱氣也就罷了,可是每次喝完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對著她們母女幾個非打即罵,說出來的話難聽至極,竟是將他今日淪落如此境地全部都怪罪到了她母親和妹妹的外祖家甘家的身上,又因著自己外祖家南平侯府周家仍是在外好好的享受著榮華富貴,便對她母親極盡嘲諷之能,將她外祖家攀附權貴,賣女求榮之事翻來覆去的拿來刺激母親。
有一次她甚至聽到他父親罵她母親,「水性楊花,是不是後悔當初嫁了我,否則說不定你還能住進了景明宮」之類的話,聽得人心驚肉跳。
可恨那些看守明知道她父親如此,平日裡他們提供的膳食都不過是些只能果腹的最基本的食物,卻偏偏隔上一段時間就給她父親提供些劣質的酒,像是要故意看他們一家的笑話一般。
周寶蘊聽得女兒問話慘澹的笑了下,她扶著女兒撐著坐起了身子,然後伸手安撫的摸了摸自己的女兒,道:「綺兒,你不必理會他,也不要心存怨憤,那些都和你無關。
他心中鬱結,卻無處發泄,也只能如此了。
你剛剛說給阿娘和妹妹帶了什麼,拿過來給阿娘看看吧。」
朱綺攥著拳頭好一會兒,才忍了淚水,「嗯」了聲,轉身去地上撿了先前掉下的紙包回來,打開,卻是一些她從外邊買回來的糕點,原本形狀應該是漂亮的,但因為剛剛摔了一下,卻是已經變了形,又碎了好些了。
朱綺眼中流露出難過之色,可是周寶蘊卻是憐愛的摸了摸她,道:「綺兒真孝順,阿娘已經好久沒吃過這些糕點了,不過現在有些涼了,待晚上阿娘給你和妹妹熱上一熱,肯定還會跟之前一樣漂亮。」
她說著就摟了女兒到胸前,在朱綺看不見的背後,眼中卻是有淚光顯現。
她的女兒,原本該是金尊玉貴的郡主,可現在竟然淪落到要替人抄書掙點銀錢,然後不捨得自己花用,省下來就為了給自己和她妹妹買幾塊糕點。
她知道她在書院過得並不好。
皇家書院是什麼地方,裡面就讀的可都是這京中的頂級貴女,可是自己的女兒,郡主之位早被剝奪,現在不過是庶人一個,而且她吃的用的都只能靠宗室府提供的最簡單的東西,那些東西,書院的那些貴女們怕是看多一眼都會嫌棄。
可她原本才該是書院中最尊貴的那一個。
是她當初一念之差做錯了選錯,聽了家裡人的話,才毀了自己的一生,也讓自己的女兒受盡了屈辱和委屈。
因為女兒背後的身份,因為自幼生長環境不同,女兒和那些貴女格格不入,初初的時候,她在書院中被人排擠,被欺負,也曾哭著跟她說過再也不願去書院了,是她哭著求她,讓她無論受了什麼樣的屈辱,也定要去,因為那是她唯一的機會,改變她命運的機會。
否則留在這皇陵之中,她將來還能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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