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朱成禎和周寶蘊這一對夫妻素來貌合神離,但此時兩人的心思倒是出奇的一致,就是都覺得,對面的那個人原本是他/她的,對面的那個位置原本也該是他/她的。
真不知鄭愈和蘭妱若是知道對面這兩個人的心思,也不知是該作何是想。
承熙帝身體不好,心事又多,這家宴也不過就是接受了眾人的請安跪拜,然後略坐了坐,給眾人訓了話就離開了。
不過他沒讓蘭貴妃陪著一起去蘭貴妃宮中,而是又喚了鄭愈去乾元宮說話。
到了乾元宮,他揮了眾人下去,沒有兜圈子,直接就道:「阿愈,原先你身份未公開之時,娶妻多有不便,所以你一直拖著不肯成親,父皇也能理解,但現在你卻已經是我大周儲君,你的太子妃就是未來一國之母,為安臣民之心,你的太子妃人選也該定下了。」
鄭愈皺了皺眉,他的太子妃人選,跟安臣民之心有什麼聯繫?
但他也算了解承熙帝,沒揪著字眼駁他,只道:「父皇,不知父皇屬意何家閨秀,又因何覺得兒子該另擇太子妃人選。」
「另擇?」
承熙帝聽言眼神就是一冷,道,「何叫另擇?
難道阿愈你心中已經有了太子妃人選不成?」
「父皇,您知道兒臣的意思,蘭氏已為兒臣誕下子嗣,她亦無任何不妥,兒臣原本屬意的就是直接冊封她為太子妃。
但兒臣也知道父皇您的意思,所以父皇您要冊封她為太子良娣,那便就太子良娣,但另擇太子妃,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鄭愈沉聲道。
他看著承熙帝沉得跟要滴水似的臉,續道,「父皇,您讓兒臣娶太子妃,是為了和勛貴世家或者朝臣聯姻,平衡朝堂勢力,還是為了綿延皇家子嗣?
若是為前者,父皇,兒臣覺得現如今朝堂局勢已是一種平衡,太子妃僅一人,若定下太子妃,怕是只會引起人心浮動,適得其反。
而若是為了綿延子嗣,兒臣並無心女色,娶了太子妃而無寵,現如今兒臣只得一子,蘭氏近幾年又都不會再有子嗣,父皇應當很清楚,那樣麒哥兒會面臨什麼樣的危險。
兒臣只有一子,不希望他發生任何意外。」
承熙帝心中一震,他的確非常清楚。
不管是誰坐了這個太子妃的位置,都不會容得下麒哥兒。
就是現在,怕是也會有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麒哥兒不存在。
麒哥兒死了,蘭氏不能再有子,也就不足為懼,不再是旁人的阻礙了。
當然他可以說「擇一能善待麒哥兒的賢德貴女」,可這種虛話,他自己身在帝王家,為君多年,都知道可笑。
哪家貴女看起來還不賢德了不成?
他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阿愈,你已經不再只是一個臣子,而是我大周的儲君,將來就是大周的天子,你理當知道,只有一個子嗣是肯定遠遠不夠的,且你獨寵蘭氏,只會讓她和麒哥兒都陷入危險之中。
若你覺得現時不適宜定下太子妃,也可從一眾貴女中擇幾個冊封為良娣或良媛,如此早些多誕下些子嗣才是最為妥當。
為君之道,原本就不該讓別人太清楚你的喜好,你以前一直做得很好,卻為何偏偏在蘭氏這裡亂了章法?」
難道他是個播種工具不成?
承熙帝在忍耐,其實鄭愈也在忍耐。
他覺得皇帝為帝多年,幾乎已經失了本心,把這世間一切,包括他自己都當成了一盤棋局中的棋子,或者把他自己和他身邊人都當成了工具來操縱。
而於鄭愈來說,好端端的,本來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幹嘛要自降身份把別人當成工具,把自己也當成工具?
他道:「父皇,那是因為兒臣以前沒有女人。
兒臣清心寡欲慣了,根本受不了後院紛雜,父皇若是有其他的吩咐,兒臣定當遵從,但往自己後院塞女人,還是可能對自己兒子不利的,請恕兒臣做不到。
現如今這樣,除了一些各懷私心的朝臣會有些非議,兒臣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但往自己後院塞女人,輕則引起朝臣人心浮動,滋生他們的私心,只想走外戚之路而不思敬業盡忠,稍一不慎,還會讓人害了麒哥兒的性命,兒臣看不出什麼好處,倒是弊端重重,而若是有人思謀害我皇兒,兒臣絕不能容。」
蘭妱等了鄭愈一起回明元宮。
輦轎之上,蘭妱逗弄著麒哥兒,可是一路之上,鄭愈的面色都沉沉的,就是麒哥兒沖他咯咯地笑,也沒能讓他的神色緩上些,這定是皇帝那裡又有什麼么蛾子了,蘭妱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回到明元宮,蘭妱將麒哥兒給了乳娘,讓她抱下去餵奶,然後就端了一杯剛剛侍女沏上來的茶,遞給了鄭愈,待他飲完再接了杯子置於桌上,才開口道:「大人,是不是因為先前妾身在大殿上說的話,惹了陛下不滿,陛下有什麼旨意下來,或者令大人為難了?」
她大概也知道皇帝的心思。
年紀大了,自然會希望息事寧人,子孫和睦,蘭貴妃是他的寵妃,真寵也好,假寵也罷,那也寵了近二十年了,就算原先沒有多少真心也該寵出感情來了,更何況蘭貴妃還給他誕下了三皇子和五公主?
反正他自己怎麼擺弄自己的后妃和兒子都好,卻也容不得他人「欺負」他的寵妃。
可是皇帝的期望是皇帝的期望,她卻也一步都退讓不得。
因為她身處的這個位置,但凡軟弱一點,怕是她和她的孩子都會性命不保,她絕不會退讓半步,讓別人有任何可乘之機。
鄭愈看了她一眼,道:「和你無關,他的不滿只會越來越多。」
他不是朱成禎,是做不到事事順著他的。
而朱成禎不會消停,蘭貴妃也不會消停,朝堂之事主控權已漸轉移到自己手上,皇帝他不順心,不滿之事只會越來越多。
蘭妱:……
這話更令她心驚。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大人,我暫時都不能再有孕,陛下和朝臣都不會容忍東宮只有我一人的,大人……」
「阿妱,」剛剛鄭愈其實都是在想其他的事,他聽她這般說,總算是正視了她,皺了皺眉,打斷她道,「其實我要不要其他的女人,跟你並無多大關係,跟旁人更是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我自己想不想要而已,所以你不必覺得不安。」
「大人。」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獨斷強勢,以前她不管外面之事,他獨斷強勢她便順著他即可,可現在,和他直面衝突的人卻是皇帝。
他仍是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
而他現在跟皇帝衝突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她。
她怎麼可能心安。
鄭愈看出了她的不安。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到臉頰,笑道:「今天做的很好,無論什麼時候,你記住,只要護住你自己和麒哥兒就行,後面的事情我自然會替你收拾妥當。
至於外面的事情你不必管,阿妱,你不要想著退讓就能息事寧人,他們要你讓的,是我,是你所有的一切,大約只有你和麒哥兒死了,別人才會稱心如意,所以不要想著退讓一步。」
「大人。」
蘭妱的鼻子眼睛都是一酸,她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不忍心看著他為了她和皇帝對立,和朝臣對立,他本就是是半途認祖歸宗的太子,行為太過獨斷專行,不合那些士大夫的意,損了那些勛貴世家的利益,只會令他的處境愈加艱難。
鄭愈見她如此,拉了她到懷中,低頭看著他道:「阿妱,若是這事上有人用什麼東西跟你交換,只要你殺了我和麒哥兒,你會願意嗎?」
蘭妱一怔,怎麼可能?
然後她就聽到他道,「於我來說,也是一樣。
阿妱,這些人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謀算我的妻兒,甚至恨不得要取了他們的性命,好從我這裡得好處,你說我會不會如他們的願?」
「大人。」
這回蘭妱不僅是鼻子眼睛酸酸的,連心裡都溢滿了酸酸的情緒,她抱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身上,強忍著,眼淚才沒掉下來。
「大人,」她想說些什麼,可是卻發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掂腳輕輕吻了他才撤身低聲道,「對阿妱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大人和麒哥兒。」
鄭愈笑了笑,低頭按住她吻住,不一會兒,蘭妱的心就已經跳得快要蹦出來,許久之後,她好像聽到他在她耳邊道,「這帝位,若是要用妻兒來換,他會,我卻不會。
這帝位,我寧可踩著別人的屍體登上去,也不會踏著自己妻兒的屍骨走上去。」
聲音很低沉近乎呢喃,蘭妱因著他前面的吻已經情起,聽得並不是很真切,她喚了聲「大人」,想抽出些心神出來卻很快就被他後面的動作給淹沒了進去。
那日之後,蘭妱便不再過問朝堂之事。
不過她想起那日乳娘說銘芳齋的花枝水和胭脂含有綺羅香一事,便特地讓人去購置了一批銘芳齋的胭脂水粉和各種花水香胰,除了那乳娘,又特意找鄭愈要了個北疆的藥師去查看,又讓秋雙去查銘芳齋的背後東家,還有這十幾年來發跡之事。
在這京中,哪家獨大的生意背後沒有些過硬的後台,銘芳齋這十幾年來,把別的胭脂水粉鋪子都擠得沒有存活空間了,想來後面也有些什麼了不得的勢力。
蘭妱之所以對此事特別留心,是因為綺羅香產自北疆,是一種幻藥,可引人致幻,常用還會令人上癮,精神萎靡不振,在大周一向被視為邪藥,一般的藥房都是禁售的,只有一些官府的藥房才會有售,且買賣都有限量,並且需作詳細的登記。
青樓楚館倒是偶有這種東西,卻不想銘芳齋竟然將這種東西加到了他們的胭脂水粉之中,還就這樣賣給了京中的貴夫人和小姐們日日用著。
蘭妱去查銘芳齋一事也算不得多隱秘,至少沒有多久朱成禎便知道了。
銘芳齋的事,朱成禎手上的料不知有凡幾,那是蘭貴妃借著蘭家在外面的產業,朱成禎很多年前便已經開始關注,甚或其中有好幾樁舊案還有他母后甘皇后的手筆,包括多年前宮中有幾位宮妃都是用了銘芳齋的東西而滑胎的。
銘芳齋的產品,不僅有綺羅香,亦偶爾還有其他的一些違禁藥品。
銘芳齋的花枝水和一些上品的胭脂水粉,那些可都是要實名預定的,想要害人,因人而制,有時候簡直輕而易舉。
朱成禎手上握著這些東西,以前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拿這些東西去對付蘭貴妃,那是因為他很清楚,蘭貴妃就是他父皇提上來制衡他母后後宮勢力的一個工具,沒有她,還會有其他人,他父皇喜歡用這些制衡術,他便順著他。
他以前也從來都沒有將她和三皇子當成他真正的對手過。
每次想起這些舊事,想到那時自己居高臨下地旁觀著所有的事情,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朱成禎的心就像火燒一般。
這些東西,他本還在苦思著要如何用。
蘭妱要查,簡直不要太好,他便順勢把這些東西都巧妙地送給了她。
不僅如此,他同樣也把蘭妱正在查銘芳齋的事透露給了蘭貴妃。
就算蘭妱拿到了那些東西能忍得住,怕是蘭貴妃都會忍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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