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蘭妱這話一說出來孟氏和平氏的臉色都有點變。
這麼些年以來蘭妱一直都住在太傅府,其實和家人很少見面,反是以前平氏跟在蘭老夫人身邊,見她見得多些。
但不管怎麼樣,蘭妱一直都是個溫柔良善對家人很是體恤照顧的溫婉姑娘,除了那日讓二叔一家簽了親緣斷絕文書,她表現得格外的強勢決絕之外,她們從不曾在她臉上看出這樣帶著嘲諷的涼意,至少對自己的家人絕不會。
但那日二叔一家都逼著她父親要將她出族了,她決絕一點也算是正常的,她又不是真的軟包子。
可現在她這樣帶著極輕鬆淡然的笑,嘲諷的說出這麼一句話,說的還是她父親……饒是孟氏和平氏心中也對蘭父所為並不贊同,心中也是一咯噔。
畢竟蘭妱的身份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平氏略有些尷尬的不敢出聲,孟氏嘆了口氣,道:「阿妱,你父親此舉的確不太妥當,我總覺得你二叔一家還有的折騰,想到那十年前的那些舊事,還有他們竟敢去找人借那麼多錢的高利貸,我這心裡就突突的不安定,我還怕那蘭嬌又做出什麼混帳事牽連於你。」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女兒和三皇子的那些流言竟然是蘭嬌放出去的,心裡更是恨得不行,那些流言,可是逼著女兒去死啊!她竟想不到那小賤人竟然有那麼狠毒的心!還有當初她二叔還曾為了將阿妱逼出來,竟然給她丈夫落毒!
孟氏越想心中就越是凜了起來,她這些日子在家中身處其中,又因著那顧孟氏來尋自己,心神多半放在了那顧孟氏之事上,對她二叔一家之事只覺得厭煩,卻未曾往深遠里想,現在被蘭妱這麼一說卻是真真警醒了起來。
她凜了神色,繼續道,「阿妱,你父親總認為你二叔本性不壞,十年前在省城那事是被人特意誘了才犯下大錯,這一次也是因為太過疼愛蘭嬌,不敢忤逆那甘皇后才做下了那一系列的錯事,但是我現在想想卻覺得你二叔二嬸那一家怕是根子就是壞的,若是在老家沒得機會折騰便也罷了,但凡一有機會,一遇到一丁點子事就會本性暴露出來,留在京城,我怕將來定還會鬧出什麼事來。」
「我覺得,我們怕還是舉家離開京城回蘭湖鎮老家比較穩妥。
你知道你父親的性子,留在京城,他是不會不管你二叔他們一家的。
反正,現如今我們留在京中,對你也幫襯不了什麼。
你弟弟也大了,留在京中書院進學,又有你在,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留在這裡,才反而會拖累你,拖累你弟弟的前程。」
孟氏此話一出,蘭妱是一愣,平氏則是一驚。
平氏本就是京中人氏,家人都在京城,這跟著婆家去老家?
饒是她平時也穩得住,此時臉上也現出了些焦急之色,然後有些祈求的看向了蘭妱。
她知道她婆母的性子,並不是隨意說什麼話之人。
蘭妱已經從乍一聽到母親那話的怔愣之中反應了過來,她察覺到了大嫂的目光,對她安撫的笑了笑,然後對孟氏道:「阿娘,你們在京中好不容易安穩了下來,如何就能因為二叔他們回老家?
而且,怕是就算你們想帶著二叔他們一家回去,他們現在也未必肯的,此事還是再細細斟酌為好。」
她說著就又對大嫂平氏道,「我也許久沒見大哥了,前些日子我還得了一個制墨的方子,什麼時候你讓大哥過來見見我吧。」
平氏還在因著婆母突然說要回鄉的憂悶之中,聽得蘭妱突然轉了話題,還是用這麼溫和悠閒的口氣說出來也是一愣,但她曾是太傅府蘭老夫人的大丫鬟,本就是個極伶俐的,立時便明白了蘭妱的意思。
蘭妱現在身份再高,也是個出嫁女,家中之事,尤其是她父親之事,也是不好管的。
她召自己丈夫過來見她,必是要讓自己丈夫去出面或出手才好。
而她丈夫她是知道的,跟她公公並不同,性子倒是更像了婆母,是個主意正的。
思及此,平氏忙高興的應了下來。
孟氏隱約也猜到了女兒之意,想到女兒在自己家中,幼時被連累送給了嫡支帶走,這麼些年來他們對她也沒能幫到什麼,反是處處要處境艱難的她幫襯補貼,之後更是被二房算計,得是多命大才逃出生天,現如今還要替家中操心。
她雖口口聲聲說疼她,卻從來也不能護到她。
思及此她更是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忍不住就落下淚來。
蘭妱嚇一跳,她母親平素並非是軟弱之人,這是怎麼了?
看那樣子,可也不像是單純為二叔之事。
她皺了眉,仔細看了看自己母親的神色,越發的生疑,遂看了一眼平氏,道:「大嫂,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塊硯台,造型可愛,覺得若是送給華哥兒,華哥兒定會喜歡,不若您就先讓我的丫鬟帶您去我書房看看吧。」
平氏是極有眼色的,明白小姑這是想和婆母說私房話的意思,便忙應下然後跟著蘭妱的丫鬟冬枝退出了房間不提。
蘭妱再揮退了房中下人,才柔聲對孟氏道:「阿娘,二叔一家之事由來已久,且也不是處理不了,不至於讓您這般難過,到底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的事?
阿娘,我跟您說過,任何事情,讓您為難的,處理不了的,您就算憋在心裡,也還是解決不了,反是讓我擔憂,還不若直接告訴我,我們一起商量商量,看如何解決,可好?」
頓了頓,又若有所思道,「您知道,我是不會輕易就會被什麼事情擾到的性子。
而且,事情不解決,捂是不可能捂住的,捂著,將來多半只會釀成更大的禍事。」
孟氏心頭一震。
她抬頭看向蘭妱,心道,是啊,顧家遭此大禍,顧孟氏既然尋到了自己,想要見阿妱,避是肯定避不掉的,就算自己不跟阿妱說,那顧孟氏若是急了,或直接尋了阿妱或鬧出什麼事來,反而讓阿妱措手不及。
她這才緩緩下定了決心,定了定神,理了理思緒,對蘭妱道:「阿妱,朝堂上的事,你可知道一些?」
「嗯?」
蘭妱詫異,竟然還牽扯到朝堂之事?
然後她就聽到孟氏慢慢道:「阿妱,阿娘從未跟你說過,阿娘幼時有一族姐,也是阿娘的閨中好友,是我孟家族長那一支的女兒,名喚孟婉如,她性格柔順,容貌研麗,後來嫁給了到我們江州外放的定國公次子顧大人,現如今那顧大人已經官拜戶部侍郎,你可能也是知道的。」
蘭妱點頭,這顧二夫人孟氏她沒見過,但卻是知道的,聽說性子很是柔婉,和顧大人夫妻感情甚好,但她身體不好很少出門。
不過也正因為她身體不好,又只育有一子,出身又平凡,所以素來不被婆母定國公夫人所喜,再加上顧大人對她很是敬愛,雖只有一子也是死活不肯納妾,所以定國公夫人更是對顧二夫人不喜。
蘭妱還知道,定國公府世子夫人就是甘皇后的嫡親妹妹,定國公府一直都是太子一系重要的力量之一,但原先有多風光,現如今就有多倉惶,甘家和甘皇后謀反弒君,這和甘家聯姻的定國公府便也蒙上了陰影,很多彈劾定國公,定國公世子還有定國公次子戶部侍郎顧存琅的摺子都已經到了皇帝的手上,並且皇帝已經命人立案審查。
母親突然提到這顧二夫人,難道顧二夫人因著顧家之事兜兜轉轉尋了母親想找自己跟鄭愈說情?
她細思間就聽到她母親繼續道,「阿妱,朝堂上的事情阿娘知道的不多,但也聽說現如今定國公府也身陷甘家和甘皇后謀反弒君一案中,很可能遭禍。
前些日子,阿娘的這個族姐就尋到了阿娘,想讓阿娘引見,見上你一見,阿娘也不知此事是福是禍……只怕讓你牽連上顧家,會和太子殿下生出什麼嫌隙,所以心中一直猶豫不定。」
蘭妱聽言失笑,道:「阿娘,您就為著此事這般發愁?」
她搖了搖頭,笑道,「阿娘,顧家是顧家,我是我,就算我見了顧二夫人,她也牽連不到我頭上,如何就會和大人生了什麼嫌隙?
不過阿娘,朝堂之事,我是不會跟大人多言的,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所以其實就算是她見了我,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阿妱!」
孟氏看著女兒的笑顏一時怔忪,更因著自己接下來的話可能要毀了女兒的生活而心如刀絞。
可事到如今,阿妱說得對,捂怕是再捂不住的,與其等到將來釀成大禍,對阿妱造成更大的傷害,不如早些告訴她,讓她早作準備。
她沒解釋什麼,只慢慢道,「阿妱,當年顧大人外放至我們江州,因緣際會對我這族姐,顧夫人一見鍾情,但顧夫人的家世在我們當地雖也算是不錯,但京中的定國公府卻是萬萬看不上的。
顧大人對顧夫人一往情深,不顧家中的反對,一意要娶顧夫人,並且私下請了媒人和孟家定下了親事,打算直接成親,先斬後奏,可就在他們成親拜堂之前定國公府來了人,道是國公府已經為顧大人定下了一門親事,彼時顧大人正好要回京述職,就只好暫緩了兩人婚事,先回了京城處理那門親事。
此事後來就一直拖了一年多。」
蘭妱皺眉,她倒是沒想到顧大人娶顧二夫人竟費了這麼多的周折。
只是她不太明白她母親為何要和她說顧大人和顧二夫人的這些舊事,但看著她似乎難受至極的神色,心裡卻無端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
「可是萬萬沒想到,顧大人離開江州,回了京城之後,顧夫人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萬般無奈之下,孟家只好先瞞下了此事,讓顧夫人閉門不出,後來顧大人一直沒回來,顧夫人就在孟家誕下了一個女嬰,那時正是承熙三年,荷花盛開的時候。
彼時阿娘也正懷有身孕,就在娘家養胎……」
「阿娘!」
蘭妱猛地打斷了自己母親,面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她看到她嘴唇顫抖,說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心中便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蘭妱想,她的人生就像陷入了一個漩渦,一直都在旋轉,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去掌握住自己的生活,但卻不停的就有一個意外爆出來,然後發現自己的努力可笑至極。
別人的一念之間,別人犯的一個錯,一個偶然,一個誤會,一個自私的選擇,卻要她去承受一生。
她不知道此時她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她喃喃道,「阿娘,這個顧二夫人不是最後還是嫁給了顧大人嗎?
那那個女嬰呢?
我可只聽說過顧二夫人和顧大人只有一子,難道那女嬰是一出世就已經被他們掐死了嗎?
否則那個女嬰為何不見了?」
「阿妱!」
孟氏心頭劇痛,她顫抖道,「阿妱,若不是她來尋我,此事我永遠都不會跟你說。
當年你被嫡支帶走,我知道嫡支不懷好意,跟著到了京城,我去尋過顧二夫人,那時我得知阿媛被送去雲南王府為妾,我也去尋過她,可是她從來都不肯見我,現如今,顧家遭了大難,她卻來尋你,阿娘只怕她會拖累於你,但又怕不告訴你,會讓你陷於被動,阿妱……」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