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蘭妱的額角跳了跳。
想要強硬逃出去怕是不可能的,力氣自己肯定比不過,這房間還不知有多少他的人,若是激怒了他,讓他直接像對阿早那樣藥暈了自己才完全沒得逃路。
蘭妱心裡快速作了衡量和判斷,沒再往門邊去走,反而是向著裡面桌案旁走了過去,在扶手椅旁站定,然後轉身坐好,才抬頭看向三皇子慢慢道:「殿下,外人皆言三殿下喜好詩書,不愛政事,但臣婦卻一直都知道殿下自幼聰慧,且胸有乾坤,不過是為避太子鋒芒,這才一直都在藏拙。」
然後她笑了下,道,「否則,殿下又怎麼會有這般能耐,這麼快就知道了臣婦今日回了莊子,又這麼快就安排周密,這般前來見臣婦?」
三皇子一直都在看著蘭妱的動作和神情,顯然他對蘭妱沒有太多的驚懼和抵抗很有些意外,但,卻又十分高興。
他想,他們二人畢竟自幼相識,想來她還是不會太防備自己的。
而且,她的性子本來就溫柔又聰慧,他不是一直都很了解她嗎?
只是她說「臣婦」,三皇子又被刺激了一下。
一時之間他的心猶如被來來回回搓了無數遍。
他看著她,苦澀道:「不過是因為用心而已。
阿妱,可能你一直以為,我對你,不過只是一時情迷,或者是像旁人一樣,為色所惑罷了。
可是我告訴你,都不是的。
從我第一次在蘭府的園子裡見到你,已經九年,九年的時間,我看著你長大,阿妱,你不知道我對你用的心思,有多深。
以前我從不敢在外面露出心意,不過是因為我知道你的處境,不想讓你在太傅府難過罷了。
不,我瞞著外人,騙著外人,其實對你,我也從來沒有瞞過,只是你不信我罷了。」
蘭妱默然,其實她的確不信他。
不,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信不信的問題,因為信不信其實並沒有分別,她小心翼翼的,只想保全自己而已。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杯子,試了試茶壺的水溫,還是熱的,便慢慢斟了兩杯茶,一杯推到了另一邊,一杯攥到了自己手中,才看向三皇子,柔和道:「殿下坐下說話吧。」
說完笑了笑,道,「說起來,好像以前我們從來都沒有機會坐下說過話,因為,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殿下,而我只是寄住在太傅府,朝不保夕,誠惶誠恐,自從略大些,就生怕什麼時候會被送出去,送給某個滿肚肥腸,或色中餓鬼,或年老體衰的權貴去做妾侍的旁支族女。
所以,殿下,並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沒有什麼資格去信你罷了。」
「阿妱。」
三皇子低聲喚道。
這話,他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並且心中因此而狠狠地抽痛。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處境,只是,聽她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番感受。
有的時候,有些事情,端看你怎麼想了。
也有其他的女子,例如她的堂妹蘭嬌,或者其他不少的族女,她們還會羨慕蘭妱,羨慕她被嫡支錦衣玉食的養著,琴棋書畫的教著,將來有潑天的富貴等著。
以前蘭妱也從來不是悲悲戚戚的人,一直都是溫柔歡喜的,他不知道原來她是這樣想的,她心裡原來這般害怕。
他沒再出聲,順了她的話默默的走到了她對面的扶手椅上坐下。
「所以,殿下今日這般來見我,意欲何為呢?」
蘭妱看他坐下,捧著手中的熱茶,也並沒有喝,只是捧著,像是汲取其中的熱氣般,溫和問道,「只是見見我,說說話嗎?」
他轉頭看她,眼睛盯著她,道:「阿妱,我知道你是因為不想嫁給厲郡王為妾,逼不得已才去求鄭愈入鄭府的。
但鄭愈那人,陰險狠辣,對你不過是利用,你那般聰慧,心裡定然很清楚,卻還要……你不願入狼窩,卻進了虎穴,想來心中痛苦得很。」
說不出口的「卻還要」後面是「卻還要強顏歡笑伺候他」,但想到那話中之意,腦中划過那個畫面,他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克制著忍了下去,他看著她道,「阿妱,若是現在,我要帶你離開,你願意嗎?」
「以前,我一直忍著,是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萬全的把握護到你,反而只要我露出一絲端倪,便可能毀了你,所以,我不想冒這樣的風險,一直克制著。
可是現在,和以前已經不同,我可以帶你走,以後也一樣能護到你,只要你肯,你願意。」
他竟想擄走自己?
蘭妱勉強才能控制住自己手中的茶杯水紋沒有波動,但唯有自己知道,手上卻是捏緊的,手心也已經沁出了汗。
她穩著聲音道:「殿下,您當知道,當初貴妃娘娘求了陛下將我賜婚給鄭大人,為的可都是您,是您的將來。」
「我的確是迫不得已才入的鄭府。
但您問我,願不願意走,那您有沒有想過,您要如何帶走我,事後又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您這樣做,怕是不但沒有全了貴妃娘娘為您的苦心,反倒是有可能讓您與鄭大人反目為仇,成全了太子殿下。
您真的覺得,您可以悄無聲息的帶走我,事後也能毫無波瀾嗎?」
三皇子的臉冷了下來。
貴妃娘娘,他的母妃。
其實他和他的母妃並不睦,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疏離。
他記得幼時並不是這樣的,但自從她一次大病之後,性情就完全變了,他甚至覺得,她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宮中便是如此,想來她那次大病也必是有緣由的吧。
他淡道:「阿妱,鄭愈那人,心狠手辣,又豈是一個女人可以拉攏的?
我母妃和外祖他們,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至於鄭愈,你以為他為何會應下娶你,又為何會為你請封為側室夫人?
我父皇雖寵愛我母妃,但行事從來沒失過準則,他肯應下母妃賜婚,又應下鄭愈的請封,你又以為是為何?
將你嫁給鄭愈,欲破壞他和太子一系的關係,外面的謠言傳得一陣又一陣,我母妃和外祖他們還沾沾自喜,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那些不過都是鄭愈將計就計,都是他的手段罷了。」
「他本來就是我父皇提拔起來對付西坪甘家的劍,沒有你,沒有我,沒有我母妃,他一樣要對上西坪甘家,只不過我母妃天真,把你推了上去,不過是把你推出去做了他們雙方相鬥的靶子,做了鄭愈丟出去的棋子和誘餌罷了。」
不,也未必是他母妃天真,只不過在他母妃眼裡,阿妱無關緊要,推出去送死也沒關係,鄭愈要查辦西坪甘家,就是和太子一係為敵,她送上阿妱,死不死的,只要鄭愈將來肯偏向他們,或者大臣們覺得鄭愈是他們這一系就行了。
可是他卻不能眼看著她去死。
蘭妱垂下了眼睛,她和鄭愈的事,她並不想從其他人口中聽到任何評判。
哪怕真的是事實也不行。
她從來都不是無腦或者意氣用事之人,她做什麼事情,從來都是用了不知多少心去看,去判斷的。
因為她不是什麼大小姐,做錯了事能有什麼退路,會有人護著兜著,她從來都是在懸崖上小心步步行走罷了。
三皇子見她沉默,只以為她是乍聽到此話不敢置信,就繼續道:「阿妱,鄭愈奉父皇之命對付西坪甘家,本來就和太子不對付,母妃將你嫁給他不過是多此一舉。」
「他娶你,抬你為側室夫人,不過是為了應對大長公主,拒絕南平侯府的婚事。
將你抬出來,吸了大長公主和南平侯府的目光,還有仇恨,卻給了他自己空間去對付甘家,但卻是將你架在了火上烤。
阿妱,你如何會是大長公主和南平侯府的對手?
繼續下去,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蘭妱頭疼,她一點也不想和他討論或爭辯這個。
她道:「殿下,說這個又有何益處?
您並沒有答我,您要如何悄無聲息的帶走我呢?
就算像您所說的,鄭大人娶我是另有目的,可是並不會代表他會容忍你帶走我。
我若是無端端在這莊子裡失蹤,外面還有鄭府的侍衛,您當真覺得此事鄭大人查不出來嗎?
若是他連這等事情都查不出來,還談什麼去對付西坪甘家?」
「阿妱,只要你願意,這些事情我自可以安排妥當。」
三皇子仔細看著蘭妱,道,「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假死,然後把此事栽給南平侯府或者大長公主府,或者太子。
阿妱,跟我走吧,你留下來,早晚會真的被他們害死,你相信我,以後我一定會護著你,絕不會負你。」
蘭妱覺得三皇子腦子有問題。
她道:「殿下,您說您前面已經忍了多麼年,現在為何不能再忍了?
您明明知道,這個時候帶我走,計劃得再周密,怕是都瞞不住。
你也明明都知道,只要此事被鄭大人知曉,你,你母妃,你們多年苦心的經營就都會付之一炬。」
為何不能再忍?
三皇子的眼中劃出一股子戾氣。
那是因為以前她就在那裡,他以為只要他開府出來,計劃好,將來她就會是他的人,他能等。
可現在,她卻是在別人的……床上,受著別人的「寵愛」,聽著外面塵囂之上的「獨寵」傳言,他如何能忍?
鄭愈寵她沒有什麼真心是真,但他知道阿妱有多麼吸引人,那鄭愈照樣可以一面利用她,推她去死,一面真的拿她當寵妾去「寵」!
蘭妱看他面色轉換,戾氣又漸顯,嘆息了一聲,將桌上的那杯茶推給了他,柔聲道:「殿下,喝杯茶吧,您今日是一早過來的嗎?
天氣寒冷,辛苦殿下了。」
三皇子聽著她的話,莫名怔了怔,她以前待他從來都是恭恭敬敬,從來不會關心一句。
他看著她溫婉清麗的眉眼,清澈的雙眸,那股子戾氣竟然就慢慢消失了,然後看向她推過來的茶,目光卻是落在了她推著杯子的手上,手指幼嫩纖細,白皙凝透,他從來都沒有見過比她更好看的手。
不,在他眼裡,從來也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
他很想去握她的手,可是她卻已經將手收了回去,他滿嘴苦澀地笑了一下,伸手取過了那杯茶,一飲而盡。
好像那茶杯上還帶著她手指的餘溫和馨香,讓人迷醉。
蘭妱看他飲盡,垂下了眼睛,慢慢道:「殿下,我若要離開鄭府,豈是倉促之間即可離開的,殿下也當讓我考慮考慮,並將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當才好。
今日若是我就這般跟您離開,殿下應當很清楚,事後根本不可能瞞得過。
所以今日,實在不是什麼好的時機,此事我們還當好好從長計議。
以後有什麼事情或是殿下再有安排,殿下可以讓人傳消息給冬枝,她是蘭家人,且自幼就跟著我,是最可靠的。」
「阿妱。」
三皇子聽她說了這麼一番話,想說些什麼,可是喚過她一聲之後,竟然再也提不出什麼力氣和精神說話,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他感覺到身體的異樣,他想問她,那杯茶水中,你加了什麼,可是再發不了聲。
只能坐在那裡,神情溫柔地看著蘭妱。
從外表看,和先前一般無二,真的無絲毫異樣。
蘭妱起身看了他一眼,然後很認真的給他行了一禮,溫聲道:「殿下,臣婦先告退了,臣婦會在家中等殿下的消息。
雪天路滑,殿下回去時還當小心些,也不要受了寒。」
這話她是說給這房間裡其他人聽。
她不知道三皇子帶了多少人過來,此時這房間內還有沒有其他的侍衛,所以她為求演得逼真,給三皇子下了迷藥,說是迷藥,其實是一種幻藥,用迷藥和致幻藥混合配成的。
因著三皇子對她有情,情緒波動得厲害,所以也越易受藥物的影響,但除了三皇子自己,旁人卻看不出端倪,只覺得三皇子對她用情至深,由她所為罷了。
她禮畢說完便起身向著門口去了。
這其間她路過阿早,卻並沒有帶她走,這是在留園莊上,只要她離開了,他們定會放了她回來的。
此時蘭妱倒是覺得應該感激太傅府這麼些年逼她們沒日沒夜地學那麼多東西,其實的確是很有用處的。
三皇子就這樣坐著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了。
房間裡的確還有三皇子的心腹侍衛,只是他們本就不太同意三皇子擄走蘭妱,只覺此舉實在太過危險,所以別說他們沒發現三皇子的異樣,就算是發現了什麼,裡面沒有什麼爭執,三皇子沒出什麼事,他們怕也很有可能會睜隻眼閉隻眼。
而此時屋頂的黑衣暗衛則是默默收回了手中的暗器。
原本那是準備在三皇子對蘭妱無禮時用的,結果倒是一直沒用上,反而聽到了這麼一席令他冷汗直冒的話。
他是鄭愈安排在蘭妱身邊的暗衛之一。
三皇子對蘭妱未死心,鄭愈一直都有讓人盯著他的動靜,而蘭妱現在招了不少人的眼,為防萬一,除了秋雙和普通的侍衛,鄭愈便還在她身邊安排了兩個暗衛,此事就是蘭妱自己也不知曉。
只是暗衛受了鄭愈的吩咐,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現身的。
暗衛離得遠,同樣也沒發現三皇子的異樣,剛剛也只當是三皇子對蘭夫人情深,同意了蘭夫人的提議,才讓她離開的。
至於三皇子和蘭夫人是不是兩情相悅,蘭夫人要等好時機跟三皇子「私奔」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就不是他能評判的了,不過是回頭就半字不漏地轉述給自家大人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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