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之趕到那座小樓時,浴室里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警|察拽開白布一角,要葉南之辨認身份。
在看到那鐵灰卻浮腫的臉時,葉南之沒忍住,轉身對著洗手池乾嘔。
他大口喘著氣,好半晌後才極力克制住再次嘔吐的衝動。
一名老警|察順著他的背,「是你妻子麼?」
葉南之沉了口氣,好一會兒後,他淡淡吐出個「嗯」。
想不到,再次當著眾人的面承認她的身份,竟然是在這樣的場景。
警|察嘆了口氣。
「看樣子,是嫌疑人將電線引到浴缸里,將人電死的。她身上的傷和前幾天死去的沈小姐很像,不出意外的話,兩人受到了一樣的待遇。」
葉南之攥緊了拳。
雖然從始至終,裴燃都沒有把矛頭指向他,但他身為葉家二公子,說他心底沒有半點觸動是不可能的。
印象里,裴燃是個謙謙君子,那時他雖然年幼,但對他多少是帶著崇拜的。
確切說,他第一崇拜葉寒西,第二崇拜的就是裴燃。
令他沒想到的是,裴燃也和他有著血緣關係。
也正是這份血緣關係,讓他的生活在這短短的幾年裡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劇變。
老警|察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安慰。
葉南之看著那緊緊裹住的白布,腦海里閃過的是這短暫的婚姻生活。
印象里,好像沒有一個瞬間是溫馨的。
他不覺好笑。
僅僅是一次妥協,就換來了這麼多人的折磨,包括黎佳佳。
仔細想來,是他自己為這一切添了一筆。
沉默間,裝在口袋的手機傳來一串鈴聲響。
他接起,聽筒里傳來男人滿是關切的語氣,「怎麼樣了,需要我派人過去麼?」
「哥。」喊出口的瞬間,葉南之才發覺這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確認過了,確實是她。警方已經做了筆錄,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了。」
「嗯,回來路上注意安全,我讓人給你做了晚飯。」
「知道了。」
掛掉電話,葉南之再次看向被裹住的屍體。
「查清一切後,我們會通知您的,到時候會安排火化。」警|察在一旁說道。
葉南之點點頭,短暫閉了下眼。
「謝謝。」
回去的路上,在經過一個路口時,他打轉了方向。
車輪碾過馬路,捲起金黃色落葉。
周圍的一切是這麼熟悉,看起來卻又那麼久遠。
橘色路燈下,是一個個熟悉的店鋪,他曾帶著心愛的姑娘走過這裡每一塊磚。
想到這裡,他將車子停在路邊,推開車門下了車。
現下已將近午夜十二點,周圍寂靜空曠。
他踩著落葉一步步走向校門,圍牆上的榮譽榜里還留有他十八歲的照片——
旁邊是黎溫蕎。
他記得,當初為了和黎溫蕎擠在同一個榜上,他可是卯足了勁學習。
最終以優異的成績,兩人一同考上了江城大學,成為那一屆的優秀畢業生。
而再往前數五屆,是葉寒西。
他視線上移,果然在黎溫蕎照片往上數的第五欄里,看到了十八歲的葉寒西。
照片裡的他和現在比雖是稚嫩,但一雙眼睛攝人心魄,眉宇間透著少年獨有的英氣,和記憶里一樣。
他彎了彎唇,腦海里閃過的是曾經。
從他懂事起,母親就私下裡給他灌輸葉寒西是他未來的競爭對手,但他從沒往心裡去。
印象里,大哥一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榜樣。
他優秀,在外人面前帶著幾分清冷,但葉南之知道,他骨子裡是炙熱的,善良的。
父親待他嚴厲,葉南之清晰記得葉國征曾讓葉寒西在雪天裡罰跪,而罰跪的理由卻已模糊。
現在想來,絕不是因為什麼大事。
他記得他冒著風雪去給葉寒西送墊子和衣服。
那時葉寒西的臉頰早已凍得通紅,腰背卻筆直。
葉寒西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原本冷峻的眼眸似是閃過一抹光。
他拍掉葉寒西身上的雪,又為他披上大衣,還在他膝蓋下面墊了墊子。
那時的他也不過七八歲。
而他這麼做的理由很簡單,大哥待他好。
怔忡間,身後傳來一抹清亮又疑惑的聲音,「葉南之?」
葉南之回頭,只見一個長相干淨的姑娘站在她身後。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毛呢大衣,在一片寂寥的月色中顯得很是突兀。
葉南之微微蹙起了眉,「你是?」
姑娘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榮譽榜,就在他照片的另一側,貼著一個叫『明月』的姑娘。
照片裡的她扎著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一雙眼睛乾淨純粹,除了稚嫩些,和眼前這個人沒什麼區別。
「我是文科班的,你大概不認識我。」
葉南之「哦」了一聲,抬起手腕看時間,「這麼晚了,你一個人來這裡幹嘛?」
明月聳肩,「學校派我出國進修,明天就要出發了,剛才收拾行李發現護照落在了學校,所以回來取。」
葉南之指了指校門,「你在這裡上班?」
「對呀,我來這裡一年了。」
此刻姑娘乾淨的眼眸好似天上的月牙,葉南之心裡想的卻是這姑娘是個糊塗蛋,第二天出發,前一天晚上才發現沒帶護照。
他不禁挑了下唇角。
「你是在嘲笑我麼?」姑娘很快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表情。
葉南之無奈搖頭,「沒什麼,就覺得這種生活也挺可愛的。」
「可愛?」
葉南之望著校門沒有回答。
眼前的這個人,一定想不到他這一晚上經歷了什麼。
而實際上,大多數人的生活,都像眼前這個人一樣簡單。
他掏出手機,喊來了跟在他車後另一輛車裡的保鏢。
「二少爺。」
「這位小姐回學校取東西,現在太晚了,她一個人不安全,一會兒她從學校出來了你送她回家。」
「是。」
保鏢話落,姑娘疑惑地看著他。
葉南之將手機放進口袋,「既然你認識我,那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壞人。就當我偶遇校友幫個忙。」
說罷,他轉身朝著路邊的車子而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人看他的眼神。
他當然不曾想,很多時候,你以為的離別,實際是初始的相遇。
回到葉宅,他原本以為等他的是只有傭人的房子,沒想到一推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而玄關處,也久違地多出了兩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