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門口,謝寧站在院牆外的梧桐樹下,瞧著不遠處的街道。人來熙攘,街道兩旁商販叫賣吆喝,卻顯得有些空蕩蕩地。
雲裳在一旁撐著傘遮陽,時不時看著前面,又偏過頭擔憂地瞧著謝寧。整整四日了,她們每日都會來這兒守著,可周顯恩自從被帶入了宮,就杳無音訊了,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夫人,您別太擔心了,將軍他吉人自有天相,也……也說不定是陛下留他有要事,這才多待了些日子。」說著說著,連雲裳自己都快說不下去了。都四日了,哪有臣子會在皇宮逗留這麼久還平安無事的?
可瞧著謝寧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差,她還是不得不想盡辦法說些寬慰的話。
謝寧沉著眉眼,瞧著街道盡頭,卻也是看不到慌亂了。良久,她忽地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嘶啞:「走,回去。」
雲裳抬了抬眼,執著傘的手有些緊張地攥了攥,一時分不清謝寧是不是真的要回去休息。
可謝寧轉身便往門內走了,雲裳也急忙提著傘跟了進去。行不多時,卻發現謝寧回的方向並不是後院,而是徑直去了常老太君的般若閣。
紫竹林里樓台依舊,卻因著這幾日的事情兒顯得有些冷清。謝寧剛剛到了門口,便有丫鬟婆子同她行了個禮:「二少夫人安好。」
謝寧目不斜視,緊盯著房門內,沉聲道:「煩請通報一聲,謝寧求見祖母。」
丫鬟、婆子相視一眼,似乎有些為難,隨即才猶豫地道:「二少夫人有所不知,老太君近日身體不適,現下已經用完藥歇息了,您若有事,還是改日再來吧。」
她們自然知道謝寧一向是個好脾氣的,如此一說她定然就會回去了。可這回謝寧卻沒有讓步,反而抬眼看著她們,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同她們說笑的意思,沉聲道:「我說了,讓你們進去通報一聲。怎麼,聽不懂麼?」
打頭的婆子年長一些,在這裡的資歷也更高。她當然清楚謝寧有誥命在身,真論起來那和她們老太君都是平起平坐的。一時間也不敢惹怒了她,只得賠了個笑臉:「二少夫人莫氣,奴才們也是為老太君的身體考慮。但您若真有急事兒,奴才們也是不敢耽擱的,這就進去通報,請您稍等。」
見謝寧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們才行了個禮,就匆匆進去通報了。不多時,進去的人退了出來,替她卷開了珠簾,低聲道:「二少夫人請進。」
謝寧輕輕點了頭,就移步進去了。屋內瀰漫著淡淡的藥味,似乎之前的婆子並沒有說謊。透過摺疊的屏風,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臥在榻上的身影。內里傳來幾聲輕咳,她定了定神,還是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常老太君就躺在榻上,額頭鋪著汗巾帕子。青筋縱橫的手就搭在大紅鴛鴦被套上,原本紅潤的面頰都帶了幾分憔悴。窗台上的花瓶似乎有好幾日沒有更換了,花枝枯萎,落下了好幾片蜷曲泛黑的花瓣。
謝寧就站在床榻旁,也沒有坐下,只是瞧著榻上的常老太君。而常老太君自她進門起,臉色就顯得更加難看了。
無論無何,這還是周家的長輩,謝寧仍舊對她恭敬地行了個禮:「祖母,聽說您身子不適,孫媳這幾日無暇他顧,倒是疏忽了,還請您莫要怪罪。」
常老太君扯開嘴角,冷冷地笑了笑,語氣帶了幾分意味不明:「你若是真替老身著想,就少來這兒給老身惹晦氣。」
現在他們周家已經沒人敢來了,明面兒上陛下讓人撤兵了,暗地裡還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這兒。也不知周顯恩到底犯了什麼樣的錯,累得陛下親自將他捉去,三四日了還不曾回來。恐怕現在只是在等定罪,隨後就要開始發落他了。保不齊他們整個周家都得為他陪葬。
她這幾日是越想越氣,氣到最後硬生生病倒了,連帶著現在看到謝寧都覺得渾身不舒服。當初若是謝寧聽她的,好好規勸周顯恩,讓他順從雍王殿下,哪裡會落到今日的地步,這夫妻倆簡直就是他們周家的禍患!
聽到常老太君的話,謝寧倒是並不意外,也沒有惱怒,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不冷不淡地道:「祖母現在不想見到我,我知道。您趕我走容易,可有想過接下來周家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現在,陛下將我夫君留在了宮裡,我也不想與您兜圈子了,是福是禍,咱們心中自然都有數。」
常老太君冷哼了一聲,她自然清楚,也正是因為清楚,才氣成了這樣。
見她無心理人,謝寧還是放低了聲音,客客氣氣地同她講道理:「我知道祖母一向是個聰明人,行事做派也自有您的考量。您在氣他可能會連累整個周家,您身為一家主母,心有不滿,我也無話可說。可你們畢竟是一家人,打碎了骨頭,也是連著筋的。不管怎麼,他還是叫您一聲祖母。如今他有難,我勢單力薄,做不了什麼大事,也不如您在眾家高門裡認識的人多。只盼著您能去托人打聽一下宮中是何情形,此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我們也好一起為夫君想想辦法。」
說到底還是一家人,她不信常老太君真能如此絕情,放著周顯恩的生死不顧,心安理得地躺在這兒。
可聽到她的話,常老太君的臉上也只是動容了一瞬,隨即就閉上了眼:「他自己惹下的爛攤子,就讓他自己去收拾。周家現在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哪還顧得了他?他當初犯事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這些人?現在要生要死,都是自己的事!」
謝寧見她說得決絕,似乎完全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頭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氣悶。明哲保身,確實是人之常情。可她一口一個她們周家,儼然把周顯恩給摘了出去。果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常老太君似乎準備下逐客令了,可謝寧實在有些氣悶,壓了壓心頭的火,忍不住道:「今日您口口聲聲將我夫君與周家分得一清二楚,可他當鎮國大將軍的時候,風光無限,哪個曾說過他一句不是?你們不也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帶來的榮華富貴麼?那個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將他與周家分開?如今他有難,你們就只會埋怨他、斥責他,扭頭就要將自己摘個一乾二淨,這又算哪門子道理?便垂髫小兒,也懂知恩圖報,何況是一家人?只吃不吐,未免太過難看。」
說完,她順了順氣,直直地看著常老太君。這些話實在不該由她一個晚輩來說,可周家的吃相實在不堪入目,沒有利用價值了,便將周顯恩一腳踢開,如何讓她忍得下這口氣。
「你……放肆!」常老太君被謝寧話里的譏諷氣得臉青一陣白一陣地,連身子都抖了起來。慌亂的語氣,卻帶了幾分惱羞成怒的意味。她使勁兒捶著床,額頭上的乾淨帕子都掉到了地上。她捂著嘴,就劇烈地咳了起來。
謝寧見她如此,心下一軟,攏了攏眉尖。常老太君到底也只是個獨撐一門的老人家,況且沈珏告訴過她,周家滿門兒郎幾乎都命喪沙場。大家都誤會是周顯恩急功冒進,所以周家人痛恨他害死了自己的親人。
這其中是有著誤會的,可周家人和周顯恩積怨已深,恐怕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是化解不開了。
她不想去插手周家之間的陳年舊事,就算說,也該留給周顯恩和他們這些自家人來解決。她只是頗有些無奈地道:「祖母不必急著斥責我,現在最緊要的是如何讓周家渡過這次的難關。日後如果沒有了我夫君,周家到底多久會被別人蠶食殆盡,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您在氣頭上,行事都失了分寸。我希望您現在能冷靜下來,否則,周家哪個能輕易地摘出去?您是我夫君的祖母,我不信您真能如此鐵石心腸。」
說著,她低了低眉眼,她已經整整四日都沒有好好休息了。現在周顯恩在宮裡情況不明,她如何能安心?都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了,她實在不想在和他的家人明爭暗鬥了。
常老太君始終閉著眼,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謝寧的話。見她如此,謝寧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便轉身出去了。她該說的已經說了,剩下的就看常老太君怎麼想了。
她剛剛要跨出屏風,就聽到常老太君的聲音,透著滄桑和無力:「老身與福安郡主乃是閨中好友,會托她去宮裡探聽消息的。還有幾個朝中的老臣,應當也會賣老身一分薄面去求求情,若是有什麼消息,老身再告訴你。不早了,老身也累了,你回去吧。」
謝寧的步子頓了頓,急忙回過頭,沖常老太君深深地行了個禮:「多謝祖母。」
常老太君仍舊躺在榻上,雙目緊闔,沒有再說什麼。窗台上灑落的陰影投在她臉上,顯得蒼老了不少。
謝寧收回目光,也便移步出去了。走出般若閣,屋外日頭正盛,有些刺目,她微眯了眯眼,雲裳便打著傘為她遮擋了些。
「夫人,咱們現在要去哪兒?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好歹還是先吃點吧。不然將軍回來,見著您瘦了,定是會心疼的。」
雲裳瞧著她這幾日又消瘦了些的身形,眼眶微紅。明明前幾日他們還一起去沉魚山莊做客,好好玩鬧了幾日。不過轉瞬之間,周顯恩便被扣在了皇宮,生死不明。謝寧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便是她瞧著,也覺著難受得緊。
謝寧搖了搖頭,她現在沒時間可浪費了。她還得去找她哥哥謝安一趟。他在陛下面前做的承旨官,若是他,說不定也知曉一二。
她低了低眉眼,輕聲道:「雲裳,你去替我給我哥哥傳個信,就說我在福臨樓等他。」
雲裳應了一聲,就急忙去了謝家。謝寧揉了揉眉心,壓下了心頭的疲憊,也往著福臨樓的方向去了。
她正要動身,卻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表嫂,可是想要救二表哥?」
聽到這個聲音,謝寧回過頭,正瞧見身後站了個身著月白長袍,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腰佩玉簫,眉目清澈。
謝寧疑惑地眨了眨眼,這人她好像見過,她仔細地想了想,才忽地想起,他是府里的表少爺,許庭深。
聽到他如此說,她略低了頭,帶了幾分警惕地問道:「表弟這是何意?」
「國師大人不日前被人殺害了,連屍體都找不到,陛下又將二表哥召進宮裡,這其中干係,恐怕不用再多言了。」
謝寧一驚,暗暗皺了皺眉。竟然是跟國師有關,當今陛下沉迷修仙煉丹,國師更是深得聖心。他若真是被周顯恩殺了,恐怕這一次……
許庭深接著道:「表嫂也不必太過擔憂,我想表哥應當暫時沒有性命之虞。要麼是陛下沒有找到證據,要麼就是對他有所忌憚。」
謝寧抬了抬眼,聲音帶了幾分警惕:「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一個周家的表少爺,也不曾在朝中任職。又怎麼能知道如此隱秘之事?這實在有些蹊蹺。
許庭深輕笑了一聲,溫聲道:「庭深如何得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您心有憂慮,而我正好有一計,可破此局,不知二表嫂可願聽我一言?」
他說著,彎唇一笑,卻始終低垂著眉眼,沒有盯著謝寧瞧。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表弟真的是壓箱底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忘了他。(第1016章有寫到他,大概也是露個臉,梅花林里吹簫,女主第一次去般若閣見常老太君的時候,也和他匆匆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