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堂內因為顧懷瑾的話而變得鴉雀無聲,大家看了看顧懷瑾,又看了看一旁的謝寧,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竟然說這樣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殺害長懿長公主的兇手?這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顧染嵩也被顧懷瑾的話給嚇得一懵,隨即他站起來,狠狠地啐了一口:「老七,你還要不要臉?為了給自己開脫,把這種重罪推到這麼一個弱女子身上。」
他瞧著顧懷瑾,心頭一陣惱火。這個老七,果然城府極深,為了把自己給摘乾淨,連周顯恩的夫人都敢拖下水。雖然他樂得見顧懷瑾去招惹周顯恩,兩人決裂。
可今日是扳倒顧懷瑾的絕好機會,只要咬定了兇手是他,哪裡還需要什麼周顯恩,直接就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了。
顧懷瑾似乎毫不在意顧染嵩的話,只是盯著不遠處的謝寧,抬了抬手裡的耳墜:「本王這樣說,自然是有證據的。我手中的耳墜是在點翠林里找到的,正是謝氏的。關於這一點我相信今日赴宴的,總會有人留意到。而且點翠林乃是長懿長公主私人的寢殿所在,她出現在那兒本就可疑。」
他的聲音頓了頓,眼中卻是古井無波,「如果本王沒有記錯,宴會散去是在午時左右,那麼以此推斷,謝氏遺失耳墜的時間也剛好和長公主遇害的時間一致,如此,還有什麼可辯駁的麼?」
周圍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望向謝寧的目光變得微妙了起來。但見她確實沒戴耳墜,信王手上所持之物多半就是她的。
謝寧藏在袖袍下的手都氣得發抖,直勾勾地盯著顧懷瑾,可後者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還在抽絲剝繭地分析指向她的證據。
世人都說他為人正直,今日一見,果真是讓她大開眼界,還真是一位言而無信的「君子」!原來是在這裡為她下了套,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去追查真兇,只是想找一個替罪羊。
她閉了閉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憤懣,沉聲解釋:「是,我承認這耳墜是我的,我也承認,我去過點翠林,但那只是因為我迷路了而已,這又算得什麼證據?若是按照您的說法,隨便誰進去掉了物件,都要被指認為兇手麼?」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的顧染嵩眼神一亮,拍了拍手,指顧懷瑾大聲道:「聽到沒?你這算個狗屁證據。你還拿著兇器在附近,還好意思用一串耳墜去給別人定罪?」
顧懷瑾壓根兒就沒有管大吵大鬧的顧染嵩,嘴角微微上揚一個弧度,卻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謝寧的裙擺。
謝寧一愣,眉尖收攏,不知他此有何意。卻還是順著他的手勢往下看去,卻在看清自己裙擺時,她瞬間睜大了眼,藏在袖袍下的手也收緊了些,不一會兒,就緊張地出了一層薄汗。
是她疏忽了,顧懷瑾果真是有備而來。
在座的賓客和顧染嵩還沒想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不過是指了指她,怎麼就見她一臉驚異的模樣?而且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顧懷瑾知道謝寧有幾分聰明,不用多說也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過見周圍人似乎還沒有想明白,他只得開口解釋:「你們可以看她的裙擺,上面沾染了一些棉松子,這種草極容易黏在人的衣擺上,這就去她在點翠林待過的另一個證據。現在就可以派人去查一查,長公主遇害的地方,是否長了這些棉松子。若是我沒有猜錯,應該還會在附近發現她的腳印。」
聽到這樣說,眾人又把目光放到謝寧的裙擺上,仔細一看,果真是沾染了些細小的棉松子。隨意掃過,很容易認成是衣擺上的紋路。若不是顧懷瑾提出來,他們壓根都不會注意到這一點。
這一下連顧染嵩都說不出話了,顧懷瑾手下的侍衛正要去點翠林。一直沉默的謝寧忽地開口,目光卻是冷靜:「不必麻煩了,我承認我在點翠林見過長公主,可那只是意外。我不小心碰到了長公主殿下和……」
她別過眼,喉頭微動,似乎在斟酌該怎麼開口,「我不小心看到長公主在與人爭吵,畢竟這是公主的私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出於禮節,我也並未去看她在與何人爭吵。只是在一旁躲了一會兒,隱約聽到那人叫玉郎。很快我就走了,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了。我一出點翠林就遇到了高駙馬,不久後才聽說長公主遇刺。」
說出長公主與男子幽會,對她的情況會更有利,也便於追查。可她終究還是不忍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去說出那樣的真相,讓高駙馬難堪。
大堂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也拿捏不准她話里的虛實。一旁的高駙馬身子一怔,卻是突然抬起頭盯著謝寧瞧,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顧懷瑾輕笑了一聲:「按照你的說法,謀殺長公主的人極有可能是那個玉郎的人?可惜你的運氣不好,隨意扯謊都沒有撞對。我查過了山莊裡的名冊,來赴宴的人根本沒有一個叫玉郎的,就連山莊裡的下人和客卿也沒有。便名字裡帶玉字的,都無一人。而你卻捏造一個叫玉郎的人出來,連他的樣貌也不知道。怎麼,現在你要說是你聽錯了?」
「你……」謝寧皺了皺眉,這人是鐵了心要讓她頂罪了。怪不得他要來算計她,原來是他壓根找不到那個玉郎的人,這才將她拉過來做了擋箭牌。
她極力地壓著心中的怒氣,也顧不得和他講什麼尊卑了。直視著他,換了個問題:「信王殿下口口聲聲指認我是真兇,那我請問您,我謀害長公主的動機為何?」
她與長公主是今日才見了一面,並不熟識,也未曾發生過爭執。若說這殺人的動機,她是半點都沒有的。
大堂里的人聽到謝寧的話,有不少人也點了點頭,她說的沒錯,這平白無故殺人確實不合理,總要有個緣由才是。
顧懷瑾似乎料到了她會這樣問,沒有絲毫慌亂,反而笑了笑:「因為妒忌。」
聽他這樣說,謝寧一愣,周圍看戲的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怎麼又扯上妒忌了?
「長公主今日邀請周大將軍去品鑑書畫,她一向都對他頗為欣賞。所以你誤以為長公主對周大將軍別有所圖,所以你妒忌,你恨長公主,才想殺了她。這就是你殺人的動機,我想這一點高駙馬應該比誰都清楚。」顧懷瑾雖是對著謝寧說話,目光卻落在了高駙馬身上,沖他笑了笑,「高駙馬,您說呢?」
高駙馬喉頭微動,始終低著頭,似乎還沉浸在喪妻之痛中。旁邊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了,顧懷瑾雖然將話說得體面,可長懿長公主的風評一向不佳,驕奢淫逸,尤其是喜好圈養面首,府中客卿都是她的「入幕之賓」。
眾人望向高駙馬的目光也帶了幾分同情,無權無勢的駙馬,名頭響亮又如何,綠帽子早就不知道戴了多少了。
片刻後,高駙馬還低著身子,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似乎是承認顧懷瑾的說法了。只是放在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緊,脊背壓成了一個難堪的弧度。
謝寧面上湧出幾分血色,卻是目光無懼地看著顧懷瑾:「信王殿下果真好手段,臣婦今日見識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是我沒有做過的事情,任他人如何栽贓陷害,也自有公理。真相如何,你我爭論也無意義,不如等大理寺前來判斷。」
現在她只能等了,等她能不能尋到真正的兇手。若是能在大理寺來人之前,找到真兇,也許她還有挽救的機會。
顧懷瑾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手:「把此女扣起來,嚴加看管。」
一左一右的侍衛正要來拿人,謝寧沉了沉眉,微仰下巴:「我乃鎮國大將軍夫人,還有誥命加身。在沒有定罪之前,誰都不能將我當做犯人一樣羈押。」
一旁的侍衛聞言果真停了下來,面露難色。她既然是朝廷命婦,擅自對她動手確實是逾矩了。若是她事後追究起來,這可是能治他們不敬之罪的。
她瞧著顧懷瑾,因為被他擺了一道,氣得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也便直言不諱:「殿下剛剛所言不過都是您的臆測,匕首在您的手裡,若是論起嫌疑,第一個要羈押的也不該是我。不如您好好說說,末時的時候,您在哪兒?我這裡,自有高駙馬可為我作證,我與他都無作案的時間。殿下有在這裡冤枉我的時間,不如想想怎麼給自己洗脫嫌疑。」
她確實有嫌疑,信王的嫌疑才是最重的。既然非要拖著她下水,那就大家一起好了。
顧懷瑾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小看她了。不過能不能羈押謝寧也無所謂,左右大理寺也快來人了,這桃花山莊也被圍得水泄不通。她一個小女子在此,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本王沒做過的事情,也不會成真,這點就不必你擔心了。時候不早了,就把大將軍夫人好好請回去,稍作歇息,等大理寺來了人,看你還說不說實話。」顧懷瑾眼神微動,一旁的侍衛收回了刀,對著謝寧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她也不想再待在這兒了,只是深深地瞧了一眼顧懷瑾,便轉身走了。
屋內的人交頭接耳,還在討論到底誰才是兇手,有押謝寧的,也有押顧懷瑾的,可更多的人卻是將矛頭指向了謝寧。
畢竟顧懷瑾這一番指認,有理有據,雖還有些漏洞,可總體已經能後描繪出一個大概的真相了。
顧染嵩陰沉著臉,也要出門,路過顧懷瑾身時,沖他冷哼了一聲:「別以為你今日胡言亂語一通,就能把你自己摘的一乾二淨。你手持兇器,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地。父皇那兒,我一定會如實稟報的,看你到時候還怎麼巧舌如簧。」
說罷,他就拂袖而去了。
顧懷瑾似乎毫不在意他這樣的態度,反而將手中的耳墜收好,還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皺。餘光掃過跟在雍王后離去的高駙馬,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好戲,才剛剛開始。
他將袖袍上的褶皺撫平,也負手出去了。整個大堂就只剩下還沒洗脫嫌疑的賓客,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
出了點翠林,謝寧還是氣得心頭都在發堵。今日若不是她有誥命在身,恐怕只能任人宰割了。這些強權者,想要顛倒黑白,欺壓他人又有何難?
她沒指望過顧懷瑾對她有好臉色,或者幫她開脫。至少也不該如此理所當然地就將她出賣了。若是沒有他這樣鬧一通,她現在就只需要等山莊撤了侍衛,就能順利地出去了。
可他偏偏要將她也拖下水給他頂罪,現在好了,他們兩個都逃不脫了。他自己的匕首都解釋不清,把她拖出來,除了給他墊背,還能有什麼用?又不能讓他擺脫嫌疑,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只有他這樣的小人能做出來了。
謝寧越想越覺得氣悶,皺眉長舒了一口氣。直到目光落在一旁的桃花樹上,她停了一會兒,眼中忽地涌動出些許酸澀之感。
不知道將軍在做什麼,他走的時候面色很不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樣也遇到了麻煩。還是希望他那兒能一切順利。
她低了低眉眼,摒去了心中的酸澀。良久,她才抬起頭,眼中的霧氣已經褪去。便也挪動步子走了。
只是在她身後的牆角處,一片白色的衣角一晃而過,腰間的玉佩隨之輕晃。
天色漸漸晚了,送她回去的侍衛不知為何,突然都走了。
她也沒多想,便一個人繼續回房了,現在兇手還沒有找到,別的地方都不安全,先回房待著,好好把這件事給捋清楚。
她正往回走,卻忽地頭皮一陣發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人跟著她。桃花山莊四處都種著桃樹,四面被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她越往前走,身後有人的感覺就愈發強烈,她不敢回頭,只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加快步子繼續走。
直到地上清晰地印出一個影子,她分不清是樹影還是人影,也顧不得其他,提起裙擺就埋頭跑了,在行至轉彎的時候,差點撞到了迎面而來的人。她本就有些害怕,這會兒更是直接驚呼出聲,差點摔在了地上。
耳畔只有她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良久,她才顫抖地抬起頭,卻是見得一臉溫和的高駙馬站在她面前。
她鬆了一口氣,額頭的冷汗已經將她的鬢髮打濕,此刻只覺得全身無力,快要癱軟在地上。高駙馬見她如臨大敵,似乎有些擔心:「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怎跑這麼急,還是應當小心些才是。」
謝寧抬起頭:「駙馬,您可有看見有什麼人在我身後麼?」
高駙馬疑惑地皺了皺眉,隨即搖了搖頭:「我剛剛就看到您一個人遠遠的跑過來,我還以為您是遇到蛇了,這山莊雖時常有人打點,也難免有些疏漏。」
見他如此說,謝紅似乎也鎮定了下來,這才想起高駙馬也是嫌疑人,她急忙轉口道:「夜色漸深了,這路上確實有些嚇人,我剛剛應該是看錯了,請您不要見笑。」
高駙馬似乎也瞭然,她這樣一個小女子在這山莊孤身一人,難免害怕,今日還被顧懷瑾一個大男人那樣威逼。他瞧著她,溫聲道:「天色已晚,大理寺的人不知何時才能來,不如先我送您回房休息吧。」
謝寧一個人確實也害怕,她點了點頭也便應了。高駙馬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讓她先行。謝寧轉過身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高駙馬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剛剛跑過來的方向,不知在看著什麼,面色有些凝重。
轉過頭面對謝寧時,卻是溫和的笑了笑。謝寧已經冷靜下來了,她低了低眉眼,輕聲道:「今日信王殿下所言,駙馬以為如何?」
冷靜下來之後,謝寧覺得有些奇怪,今日顧懷瑾直言她是兇手。高駙馬又總會如此自然的與她同行,難道他不會去懷疑她也是兇手麼?他敢如此篤定,莫不是不是他知道真正的兇手,或者……他才是兇手。
高駙馬似乎也知道她在說什麼,只是笑了笑:「我知道您說的是信王殿下今日所言,他說的卻有疑點,但我相信您應該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謝寧低垂眼瞼,遮住了眸光,只是故作平淡地問道:「您為何如何肯定?」
高駙馬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怎麼說。隨後他只是偏過頭瞧著謝寧:「一個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您的眼神很乾淨、透徹,相比於您是兇手,我更願意懷疑是別人。」
他看向了一旁的桃樹,目光一瞬間有些悠遠,像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回憶。很多年以前,那個跋扈的長公主也曾站在那桃樹下,對著他笑。眼神乾淨透徹,像一捧清水。
他忽地低下頭,沒有再說話了,眼中閃過一絲掙扎,終究還是捏緊了手。
他停下腳步,一直沉默著的謝寧也停了下來,有些奇怪看著他:「駙馬,怎麼了?」
高駙馬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眼中有幾分痛苦,可還是沖她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希望您的眼神一直能如此清澈,哪怕……」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只是有些悲傷地看著謝寧。
謝寧還沒有弄懂他話里的意思,卻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味。不多時她就覺得身上很難受,這香味太熟悉了。
她忽地睜大了眼,愣愣的看著高駙馬腰上的香囊,袋口被打開了一些,香味就是從裡面竄出來的。而這味道像極了長公主遇害時,她聞到的那陣異香。
謝寧覺得難受得緊,身上又無力,卻是癱坐在了地上,抬手捂著胸口,這香味只是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全身癱軟。
「駙馬,果真是您?」她有些艱難地抬起眼,看著還一臉笑意的高駙馬,「所以您是要殺我滅口麼?」
高駙馬還是沖她溫和地笑著:「您不用擔心,這藥不會有什麼痛苦,慢慢地,您就會睡過去,然後永遠的睡著,就像我夫人一樣。」
謝寧有些不解的看著他,故意問道:「那個香囊,是長公主送您的吧?十多年了,你一直帶著,您既如此愛她,又為何要置她於死地?」
這兒僻靜,為今之計只有拖延時間了,等巡邏的侍衛過來,再想辦法脫身。
不知為何聽到他的話,高駙馬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良久,他才將目光放在一旁的桃樹上:「今日你在點翠林看到了什麼,不必遮掩,我比你更清楚。這已經不止一次了,一開始的時候會哭著求我原諒,然後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起初我恨不得殺了自己,後來我甚至可以在一旁看著她和那些男子翻雲覆雨。」
他低頭笑了笑,卻是有些癲狂,「你有過深愛的人麼,你知道愛一個人愛到極致是什麼樣子麼,哪裡容得下背叛?一丁點都不行。她應該乾乾淨淨地,就像當年我們初逢的時候,那雙眼睛清澈見底。既然回不去,那永遠把那雙眼睛閉上,這樣在我看來,就永遠留有期待了,期待她睜開眼睛,就會像以前一樣乾淨。」
他長舒了一口氣,自顧地道:「所以我把毒藥裝到她送我的香囊上,一開始我不敢放太多的分量,慢慢地,一點一點的加重。她每和別人歡好一次我就多放一些,我給過她機會,可她從不曾回頭。」
他忽地看著謝寧,眼中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低低地說了一句:「如果我說我沒想過要置她於死地,你會相信麼?」
謝寧愣愣的瞧著他,手指扣在地上,不知為何,她的眼中忽地露出幾分酸澀之感,卻沒有回應他。
長公主確實有錯,不該將他一個男人的尊嚴踩在地上。可因此而殺了她,卻也不該,她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誰對誰錯。
她一面想著,一面還是在地上握了一把土。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要殺了她的人。
高駙馬突然蹲下身子,與她平視,眼中始終漾著溫和的波光。就好像那個在林子外為她好心指路的長輩。
他笑了笑,卻是向謝寧伸出了手,手中還握著一把匕首,那匕首正對著她的心口。他輕聲道:「這場鬧劇,也該到此為止了……」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輕得只有謝寧和他才能聽到,還帶著不易察覺的悲傷。
錚然一聲,利器刺破胸骨。
鮮血潑灑在謝寧的衣襟上,還有一些濺到了她的臉上。她睜大了眼,死死地瞪著面前的高駙馬。而他的胸口插著一柄長劍,鮮血順著尖端,滴到她的臉上。
再往上顧懷瑾冷冰冰的眼神,還有他手中刺穿了高駙馬的長劍。
謝寧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卻只見高駙馬的嘴角抖了抖,慢慢伸出大量的鮮血,他看著謝寧,眼中沒有痛苦,反而帶著解脫。
倒地之前,他微張了嘴,似乎對著謝寧說些什麼,那口型卻像是在說:「謝謝。」
謝她,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長公主和別人幽會的事。
他倒在地上,雙目緊闔。淋漓的鮮血潑在他身上,像紅梅落在雪地上。
謝寧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卻見顧懷瑾面無表情地收回了長劍,似乎只是在廚房殺了一條魚一般。
他俯身在高駙馬的身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一個藥瓶,隨手丟在了謝寧身上,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轉身要走了。
可他剛剛轉過身,就聽得一道難以置信的質問:「你為什麼要殺了他?為什麼?」
顧懷瑾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轉過身,看著還坐在地上的謝寧,她低著頭,始終看著地上的高駙馬。
他本不想與她多言,不過今天的事確實也連累了她受驚了,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因為他是殺害長公主的兇手,而且他剛剛還要殺你,如果我不對他動手,你現在早已成了一具涼透了的屍體。」
謝寧聞言卻是抬起頭看著他,眼眶微紅,有些哽咽地開口:「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想殺我,他剛剛是故意那樣做的。是你殺錯了人,兇手也不是他!」
顧懷瑾看著她,目光漸漸地冷下來:「你不要無理取鬧了,是他對長公主下的毒,你以為這件事情他能脫得了干係嗎?是,那毒藥目前並不致命,可即使如此,再過幾日,長公主也會因為毒藥分量加重而死。在高駙馬起殺心的那一刻就已經錯了,就註定了他是兇手。」
謝寧本對他還抱有一絲希望,聽到他這樣的話就是低下頭,嘲諷地笑了笑,原來顧懷瑾什麼都知道。
他說的沒錯,高駙馬確實也想殺了長公主,可是背後的兇手不止他一個人。即使如此,可顧懷瑾還是殺了他,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了他一個人頭上,就為了平息這件事情。
真正的兇手很可能是那個叫玉郎的人,是他用這把匕首殺死了昏迷中的長公主。因為高駙馬對長公主下了毒,他動手,最後追查下來,也只會抓住高駙馬這一個兇手。
「而且你別忘了,他剛剛對你下毒,還拔刀想殺你。這就是鐵證如山,你別在這裡胡思亂想了。」顧懷瑾似乎還想引導她,可觸及謝寧眼中的水光時,他愣了愣。
謝寧低著頭,輕聲道:「不是這樣的,他跟著我,只是為了救我,真正的兇手想殺我,他是不想連累我,才出現的。」
她說著,心頭卻愈發難受。活生生的一個人,就死在了她面前,明明剛剛還在跟她說話。
「如果今日跟著我的不是高駙馬,而是別人。我可能早就已經死了,就是因為你讓我來做你的誘餌。你明明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把手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你就把我的耳墜還給我。可你不僅言而無信,還用它來陷害我。」
「我答應過你,會去追查真兇。並沒有說會把耳墜還你。而我確實也做到了,真兇已死,你我的嫌疑都可以洗脫了,這不是最好的結果麼?」顧懷瑾皺了皺眉,在他看來,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謝寧卻是低著頭,輕笑了幾聲。
顧懷瑾本對她十分厭惡,因為她總是陷害謝楚。在他眼裡,這就是個惡毒的女人。她陷害別人的時候,難道別人不是這樣的心情麼?
不過這件事,他確實對不起謝寧。可大理寺的人很快就要來了。如果他不抓出兇手,只會讓雍王得逞。這件事的背後主使很有可能就是雍王。
至於高駙馬,他真的那麼清白麼?這件事,還有另一種可能。是他聯合雍王,一方面殺了長公主泄憤,一方面又用來陷害他。
至於高駙馬為什麼自投羅網,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高駙馬和雍王有沒有關係,雍王是逃不掉的。可即使如此,他知道了又能怎樣,他現在的實力還動不了雍王。高駙馬他起了殺心,他也該死。
他的錯,只不過是沒有將另一個兇手也抓出來。
良久,他才開口:「今日不管是誰,你都不會有事的,我一直在暗中跟著你。如果有危險,我會救你。」
謝寧聞言,卻是抬起頭看著他,有些難以置信:「如果有萬一呢,如果你遲了呢?如果高駙馬剛剛對我下的毒,無藥可解呢?你如果告訴我,我可以配合你去抓住真正的兇手。可你卻在大庭廣眾之下污衊我,利用我。是不是在你的眼裡,我,高駙馬,我們所有的人都是任你擺弄的棋子?」
怪不得那些看著她的侍衛都退下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回房。這就是顧懷瑾故意的,想讓兇手以為有可乘之機。
為達目的,他果然不擇手段。
顧懷瑾沒有說話,眼中閃過一片驚駭。他似乎想解釋什麼,可是面對謝寧的眼睛,卻開不了口了,他本意並不是想要置她於險境,他是能力可以保護好她的。不告訴她,也只是為了把這場戲做的真一點。
他沒有想過傷害她。
謝寧低著頭,沒有再說話了,她服下了解藥,就扶著旁邊的牆壁起身,正要往回走。
顧懷瑾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恍惚了一瞬,不知為何,他用覺得這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可他想不出來,在哪裡見過。
他心裡忽地有些煩悶,他做事從不講私情,正因為如此,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堪稱完美。他不是想陷害謝寧,只是想讓人知道,謝寧看到了長公主和玉郎的事,那麼背後的兇手一定會來對她動手。如此就可以引蛇出洞,一勞永逸。
可今日面對謝寧,他卻無端端的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感。
顧懷瑾往前幾步,走到謝寧身旁,開口叫住了她:「今日之事,是我考慮不周,是我欠你的一個人情,日後我必會還你。」
謝寧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別過眼冷冷地看著他。
顧懷瑾見她神色冷淡,也皺了皺眉,他都已經道歉了。
他耐著性子抬起手,手指卻是捻著一串耳墜:「你的耳墜,現在物歸原主了,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謝寧看著他,袖袍下的手握緊,沒有接過他手裡的耳墜。卻是抬手將另一串耳墜也取了下來,漫不經心地扔到了顧懷瑾的身腳邊。
她冷眼瞧著他,嘲諷地開口:「我看信王殿下如此喜歡這耳墜,就送您了,你拿著它,日後說不定還能陷害我一番。人情就不必了,日後您離我遠一些,便是謝謝您了。」
說罷,她轉身就走了。
身後的顧懷瑾愣在原地,怒極反笑,她竟敢拿耳墜羞辱他,還出言諷刺他?
她真是好大的膽子,還說什麼讓他離她遠點。如果不是今日的事,他根本不會和她說半句話。
第一次,他一向淡漠的臉上也出現了些怒容。可奈何今日是他連累了她,他也只得壓下心頭的怒火。可怒火除了對她的不識抬舉,似乎還多了些什麼。
誰稀罕見她?
片刻後,他就拂袖離去了。
而在他們走後,樹影里隱隱顯出一個人影,只見得腰間的白玉蝴蝶佩輕輕晃動。那人瞧著地上高駙馬的屍體,嘴角勾笑。真是個蠢貨,長公主那樣的女人死了,他竟然也要跟著去死。不過這樣一來,罪名倒是可以全部推到他的頭上,也算是省事了。
那人冷笑一聲,就轉身走了,腰間玉佩翻動,隱隱透出一個「玉」字。
而另一邊,顧懷瑾剛剛走出院子,遠遠的就看到謝楚過來了,他面上的怒容褪去了些。
謝楚一來就撲進了他的懷裡,眼中含淚:「夫君,你可有事?」
顧懷瑾摸了摸她的髮髻,笑了笑:「沒事,都已經解決了,現在咱們可以回家了。」
謝楚捏著帕子,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面上卻是柔弱地開口:」聽說是姐姐殺了長公主,真是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別擔心了,兇手不是她。」顧懷瑾似乎是怕她擔心謝寧,這才開口安撫。
可謝楚聞言,卻是一愣,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是她做的麼,怎麼現在兇手又成了別人,夫君你不是說證據確鑿麼?」
顧懷瑾看著她沒有說話,眼中帶了幾分驚訝,謝楚頓覺失言,趕忙低下頭。
「楚兒,兇手不是你姐姐,難道你不高興麼?」他皺了皺眉,有些疑惑。
謝楚心下一驚,急忙抬眼笑了笑,想要遮掩過去:「楚兒只是覺得太擔心了,害怕那些證據又牽扯到姐姐身上,兇手不是她,我自然是高興的。」
顧懷瑾聽到她這樣的話才放心了些,將她攬入懷中,滿足地閉了閉眼。這才是他的楚兒,溫柔善良,總是為別人考慮。
謝楚乖巧地趴在他的懷裡,眼中卻是閃過一絲怨毒,沒想到這麼好的機會卻沒有弄死謝寧,真是可惜了。
……
長公主的事已經解決,顧染嵩雖然還是想懲治顧懷瑾,可奈何高駙馬已經伏法,毒物也已經找到。他只能罷手了,桃花山莊的侍衛都撤下來,謝寧換了一套下人送來的衣物,又梳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跡,就混在人堆里一起出去。
可因為高駙馬的事情,她的心情還是有些低落,她總覺得來到桃花山莊不過一日,就好像度過了很久的時間。
直到目光落在山莊外,秦風駕著馬車趕過來,她睜大了眼,卻見車簾被挑開,露出了熟悉的面容。
不知為何謝寧,眼中忽地涌動出些許酸澀之感,她提起裙擺就跑了過去。
馬車上的周顯恩見她迫不及待的跑過來,倒是寵溺地笑了笑,不過分別了半日,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急著想見他?
謝寧入了馬車,周顯恩拉過她的手,瞧著她跑得滿頭大汗,面頰也泛紅的模樣,挑了挑眉:「怎麼,這麼想我?」
他也不過是想逗逗她,她肯定會像以前一樣別過眼。可下一秒,感受到懷裡的重量,他整個人卻愣住了。
謝寧趴在他懷裡,低著頭,像是找到了一個歇息的地方,溫暖又安心。
「將軍,我能不能睡一會兒?」她今日真的覺得好累了,雖她今日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可她現在就覺得渾身無力。
周顯恩看著她,皺了皺眉。今日宮裡的事,他好不容易才想辦法壓下來。一出宮就聽說桃花山莊似乎出了事,被圍得水泄不通,消息傳不進去,也送不出來。
他只能急忙趕過來,本想問她有沒有受到牽連。可見她已經閉眼歇息了,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累了,就先睡會兒吧,到家了,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