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內,謝楚還在悠閒地吃著糕點。聽到清音公主的尖叫聲,紅唇勾起,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復又起身,卻遲遲不見如意回來稟報。
她捏緊了帕子,終是耐不住性子,往高台去一探究竟。一路上都在皺眉沉思,計劃好的是如意得手了就立馬回來裝作驚恐地叫芙蓉閣的兩位貴妃過去,也好當場給謝寧定罪。
可如意遲遲不回來,難道清音公主出事了?不可能的,那台階不過十幾層,最多是受一點皮外傷而已。
她凝了凝眉,面上鎮定,實則心裡已經亂成一團。清音公主受些小傷倒也罷了,若是她真的出了事,貴妃娘娘一定會讓人徹查此事,她可不想引火燒身。
一路彎彎繞繞,行至高台下,擋在花圃外,待看清面前的景象,謝楚瞪大了眼,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地上的鮮血匯成小片的水泊,清音公主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原本俏麗的小臉此刻慘白一片,身子瑟瑟發抖。良久,她才抬起眼,瞧著將她護在懷裡的謝寧。
但見她額角的鬢髮都被血水浸濕,冷汗涔涔,喉頭微動,咽下了悶哼聲。
謝寧有些無力地眨了眨眼,低頭瞧著神色呆滯的清音公主,溫聲道:「公主,您沒事吧?」
她的手還護在清音公主的頭上,將她緊緊地圈在懷裡,還好她只是衣裙染了塵,髮髻散亂了些,其它的並無大礙。謝寧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清音公主回過神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瞧著謝寧,唇瓣微動:「你……我……」
血腥味還在鼻尖,謝寧身上被蹭破了好幾塊地方,可她卻完好無損。而且剛剛從十幾層的台階摔下來,她都快嚇死了。她從小到大就是哪兒磕碰了個紅印,她母妃都心疼得不得了,哪裡受過這樣的罪?
思及此,她的眼裡慢慢就湧出霧氣,咧開嘴,抽抽噎噎地就哭了起來。
瞧著這小公主趴在她懷裡哭,謝寧也瞭然她是被嚇壞了。只得動了動有些酸疼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哭了一會兒,清音公主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她懷裡抬起頭,癟著嘴:「你等著,我馬上去叫太醫來,你等著我!」
她說罷,雙腿發軟地就從謝寧懷裡起來了,粗魯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一張小臉成了花貓一般。看到地上的血,只覺得眼前又模糊了,她一咬牙,撒丫子就跑了。
謝寧瞧著急匆匆跑開的清音公主,本想說些什麼,可她已經連背影都瞧不見了。她頗有些無奈地低下頭,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只是左腿磕傷了,有些不便。
她正準備回台階處坐下,好好看看身上的傷,卻忽地聽到一陣踩碎枝條的聲音,一回頭,正對上花圃外謝楚慌亂的眼神。
她眼神陰沉了些,顧不得身上的傷,一瘸一拐地就向謝楚走了過去。
謝楚見她過來,倒也不懼,就算謝寧知道是如意推的清音公主,可她也沒有證據。
思及此,她反而往前行了幾步,抬起帕子遮了遮面,似乎是不忍看謝寧這一身狼狽的模樣。
她柔柔地開口:「姐姐這是怎麼了?楚兒剛剛就聽到清音公主的聲音,生怕是出了事,就急忙趕了過來,沒想到,姐姐你……」
「啪」的一聲脆響,將謝楚剩下的話都硬生生掐斷了。
四周安安靜靜地,只雪松上幾隻翠鳥被驚得四散而逃。
謝楚偏著頭,神情呆滯,唯有白皙的左臉慢慢浮現出清晰的指印,落在她的臉上,更是紅得嚇人。
謝寧喘著氣,抬起的手都在顫抖,臉上是極力壓制的憤怒。剛剛抬手那一巴掌,扯到了她手臂上的傷口。可身上的傷比起她此刻心頭的怒火,根本算不得什麼。
謝楚捂著臉,偏頭死死地盯著謝寧,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你敢打我?謝寧,我是王妃,你也配打我?」
謝寧揚起下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得像冰渣子:「錯了,這一巴掌是我還你的,這一下,才是你應得的。」
她說完,抬手便又給了謝楚一巴掌,因著太快,連謝楚都沒有反應過來,硬生生又挨了她一耳光。
謝楚眼中閃過一絲怨毒,抬手就要還給謝寧,手腕就被她握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謝寧力氣不算大,可奈何謝楚一向是個嬌弱的病美人,她的力道,換了誰都能輕輕鬆鬆地擋下來。
「上一次你陷害我,讓我挨了父親一巴掌。今日你還不罷休,竟想出如此惡毒的手段,欲置我於死地。」她眉尖緊蹙,狠狠地攥住了謝楚的手,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我到底有何恩怨,讓你不惜一切也要害死我?」
謝楚沒說話,眼中的怨毒仍在。只是散漫地軟著身子,紅唇勾起的弧度,帶著嘲諷:「姐姐在說什麼,楚兒聽不懂。」
謝寧冷冷的笑了笑,清音公主莫名其妙地要為謝楚出頭,又選了這麼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還有剛剛那個丫鬟如意,在謝家的時候就跟著謝楚了。
在場的就只有她們三個人,清音公主摔下台階時,根本不像是滑倒了,反而像是被人推下去的。此刻謝楚又突然出現,除了她還能有誰做這一切的部署?
思及此,謝寧閉了閉眼,沉聲道:「你恨我,可以,想害我,也可以。」她收緊了握在謝楚腕上的力道,似乎是想在她眼裡看出些什麼,「但是你得放聰明一點,別給我用這些卑劣的手段!」
她說罷,只手一甩,謝楚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在地上,卻還是仰起頭,眼中的怨毒因為那一句「卑劣」而差一點破開。
謝寧睨眼瞧著她,勾了勾嘴角:「你知不知道,今日若是我沒有及時護住清音公主,會有什麼後果?你以為就是我謝寧一個人赴死麼?我告訴你,你害的是整個謝家,包括你自己。」
她眉尖緊蹙,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謝楚,不知道她為何會變得這麼瘋狂:「父親,哥哥,甚至是謝辭,我們謝家人的仕途都差一點斷送在了你的手裡。我姓謝,你以為我身上的罪名能跟謝家脫得了干係麼?謀害皇室,你還偏偏選了最得聖寵的清音公主,這等重罪,就算陛下開恩,只罰我一人。你以為他看到謝家人,心中就不會有氣麼?周家是世代勛貴,受不到什麼牽連。可我們謝家無權無勢,不過是寒門出生,榮辱興衰,全在陛下一念之間。而你,作為我妹妹,你的姐姐犯下如此重罪,你以為你的名聲就會好到哪裡去麼?」
謝楚抬起頭,眼中毫無畏懼。對她來說,她的榮華富貴才是最重要的,謝家犧牲一下又如何?等信王登基,她便是皇后,謝家的榮辱還不是她說了算?
可若是讓謝寧將真相告訴信王,那她才是真正的永遠翻身之日。她不會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的,在她決定頂替謝寧的功勞時,她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不是謝寧死,就是她死。她揚了揚下巴,笑道:「我說了,我聽不懂,姐姐不要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謝寧怒極反笑,瞧著她死不悔改的模樣,只覺得有些累了,她捂著手臂,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著,頭也不回地道:「這世上沒什麼事是滴水不漏的,念在你我都是姓謝的份上,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你自己好好把這件事處理乾淨了,否則你我魚死網破,我也沒什麼怕的。」
開年便是春闈了,她哥哥很快就會回來赴京趕考,若不是為了她哥哥的仕途著想,再加上她拿不出證據,她絕不會就這樣算了。不過她也知道,謝楚不傻,她敢做就是準備好了退路。
就算鬧起來,謝楚也只會把如意推出來頂罪,將自己摘個一乾二淨。
謝寧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著,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花叢里,只留下還站在原地的謝楚,手指幾欲戳破自己的掌心了。
她仰著下巴,眼中只有怨毒。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提起裙擺,便向高台走去。
上了高台,她偏過頭,果然只見得如意哆嗦著身子躲在花圃後面,嚇得六神無主。
見到是謝楚來了,她跟看到了救星一樣,立馬哭了起來:「王妃,這下該如何是好?清音公主肯定知道是有人推了她,可……偏偏謝寧又去救了她,要是公主懷疑到我頭上……」
剩下的話,她哽咽著說不出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鬼迷心竅真的去謀害公主,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謝楚沒說話,只是緩步過去將如意扶了起來,安撫地握住她的肩膀,又用帕子溫柔地替她拭去了眼淚。
如意身子一僵,瞪大眼瞧著謝楚。卻只見得她蹙著眉尖,有些痛心地道:「如意啊,你也是跟了我這些年了,我知道你待我好。可你也不能為了出氣,就擅作主張去推謝寧下台階啊?而且還一時緊張,推錯了人。你這樣,真的讓我好失望啊。」
說著,她抬手撫了撫如意的臉,眼裡滿是憐惜。
「不,不是我,王妃,您怎麼能這樣說,明明是您吩咐我做的!」如意驚恐地瞪大了眼,只覺得謝楚停在她臉上的手宛如一條陰冷的毒蛇,幽幽地吐著信子。
謝楚越笑,她就越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著,想要逃離這兒。卻被謝楚一把拽住了袖子,身後是她陰冷的聲音:「你別忘了,我對你可是有大恩的,你的父母兄弟,可都是由我養著的。你怎麼可以污衊我呢?你再說一次,是誰讓你推清音公主的?」
如意身子一僵,眼淚慢慢滾進領口,脖頸仰起一個絕望的弧度。想起家中的父母兄弟,她終是癱軟在地:「是奴婢自作主張,是奴婢在謝家的時候,就怨恨二姑娘,這才要陷害她的。」
謝楚像逗弄小狗一樣拍了拍她的臉:「這樣才乖嘛。」
說罷,她便笑了起來,笑聲低沉,眼底卻是陰冷一片。這個蠢貨,連推人都不會,死了也該。正好這把刀她用太久了,太多的秘密被她知曉了,也是時候換個人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