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攔路

  許是快近年關,陡然冷了許多。謝寧穿過梅園的拱門,手裡揣著湯婆子,披了一件百花褶長領斗篷,整張小臉都快隱在帽沿上的毛絨下了。雲裳在一旁撐著傘,細雪就落在繡著紅梅的傘面上。

  穿過幾座假山、亭台,就到了常老太君的般若閣。今早謝寧起身不久,丫鬟翠英就來了,說是新進府了些錦州的好料子,老太君讓各房的夫人、姑娘們去她那兒挑些自己喜歡的,裁幾件新衣裳,順道闔家女眷們也一起用個早膳。謝寧這才領了雲裳過來。

  般若閣修得有些偏僻,像是從翠竹林里劈開了一道口子,這兩層高的樓閣就嵌了進去。飛檐勾起一個流暢的弧度,屋頂左右立著一尊石刻的笑彌勒。

  謝寧她們到的不早不晚,雲裳收了傘,規矩地立在一旁。看門的丫鬟撩開了門口的翡翠珠簾,謝寧移步進去後,便有婆子來替她寬下斗篷。屋裡地龍燒得正旺,將寒氣都阻隔在外。

  她剛剛進門,座席上便有不少夫人、姑娘偏過頭瞧她,只是這回不善的目光明顯少了很多,或者說是她們刻意收斂了起來。她沒有多想,徑直去尋了個位置坐下。

  她左邊坐的是七姑娘周熹容,穿著鵝黃色蝶花襖裙,很是乖巧地問道:「聽聞前些日子二嫂嫂身子不適,近日可有好些了?」

  謝寧偏過頭,禮貌地回著:「妹妹有心了,多虧大夫醫術高明,還有祖母送來的補品養身,我現下已無大礙了。」

  「嫂嫂沒事便好。」周熹容笑了笑,面頰上就露出兩個討喜的梨渦。她正要再寒暄幾句,忽地眉眼微動,轉而沖謝寧頷首致意,便低頭喝茶了。

  謝寧本也正要取茶杯,鼻尖倒是傳來一陣熟悉的脂粉香,她偏過頭就見著周玉容站在旁邊。

  她照例穿得最是繁複華貴,棗紅色長衫裙搭著織錦比甲,只是腿腳似乎不便,細看能瞧出走路有些彆扭,連髮髻上的翠玉釵都跟著輕晃。見著謝寧,她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滯,旋即又換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位置都是輩分排的,所以她徑直就坐到了謝寧和周熹容中間。

  「二嫂嫂安好。」她這聲招呼打得是心不甘情不願,活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謝寧抿了抿茶,出於禮貌問了句:「四妹妹膝上可是著涼了?天寒,可要仔細些身子。」

  冬日裡寒腿倒是常見的事,身子骨差一些的常常會如此。她也就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四周的氣氛瞬間微妙了起來,連帶著那些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帶了幾分驚訝。

  平日裡瞧著像個好拿捏的,不成想竟是個這般會面不改色踩人痛腳的。

  謝寧不知發生了什麼,剛剛放下茶杯,就見得周玉容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面上慢慢湧上血色。她像是氣得不輕,連下頜骨都在打顫了。

  周顯恩前腳逼她去佛堂跪著,後腳謝寧還嫌不夠解氣,竟是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給她難堪。這夫妻倆一唱一和,合起伙來欺負人!

  謝寧的眼神有些疑惑,實在沒摸清楚周玉容又是為何動怒了。她只是見她腿腳發顫,順道關心她兩句。

  對上謝寧無辜又茫然的眼神,周玉容噌的一下熱血倒灌,差點就要摔杯子罵人了,這世上怎麼能有如此會裝模作樣的人?

  她氣得胸膛都劇烈地起伏,張著嘴哆嗦著:「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反倒是旁邊有人噗呲笑出了聲。

  謝寧轉過眼,就見得六姑娘周雪容攏了攏身上的彩色披帛,狹長的丹鳳眼一挑,嬌媚地開口:「二嫂嫂不必擔心,四姐雖是為了給你祈福,在佛堂跪了整整兩日,可那也是她心甘情願的。」

  她嘖了嘖,又轉臉對向周玉容,櫻紅的唇瓣輕啟:「四姐你可真是懂事又聽話,對二哥、二嫂這般孝敬。拜了兩日,二嫂果真病癒了。我瞧著你不如再去多跪幾日,求著菩薩讓你走路不打顫。」

  她剛剛說完,就捏著帕子掩嘴笑了起來,極盡暢快。

  謝寧愣了愣,周玉容為她跪佛堂?可這事她是毫不知情地。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她勉強扯了扯笑:「勞為妹妹有心,這倒是折煞我了。」

  旁邊的周玉容是再也忍不住了怒火了,謝寧有周顯恩護著,她也不敢去輕易招惹。她轉而目露怨毒地看著周雪容,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我自是敬愛兄嫂,哪像有些沒教養的東西,長幼尊卑都分不清。」

  周雪容也不惱,反而揚起下巴,掩嘴輕笑:「四姐說的極是,論起孝敬,可就數你一頂一了,大冷天的,佛堂跪著可不好受吧?」

  「周雪容你……」周玉容正要發難,上座就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咳嗽聲,她瞬間像被人當頭淋了一盆冷水,硬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周雪容也收起了得意的笑,沖她冷哼了一聲就轉過臉了。

  坐席上的常老太君面上依舊含笑,朗聲道:「今兒個各房各家的女眷們是都來了,你們也別拘著了,用完膳了,待會兒咱們就一道去看料子。」

  席下眾人齊齊低眉應了聲:「好」,也不管開頭的小插曲,坐席閒談,瞧著是其樂融融。謝寧沒管旁邊周玉容怨毒的眼神,只是不言不語地挑著菜吃,大有置身事外的意思。

  周熹容也是一直裝傻充愣,不管兩個姐姐的針鋒相對,只是暗中瞧了瞧謝寧一眼,隨即她又低下了頭,還慢悠悠地往嘴裡送了一塊糖餅。

  到了退席的時候,謝寧隨手挑了幾塊料子,不過大多都是給周顯恩挑的。她原也是想給自己多挑幾匹,奈何瞧著哪個花色都極襯他,不知不覺就給他挑了許多。

  周玉容也不知道是怎麼地轉了性子,雖見著她就沒有好臉色。到底沒有來對她冷嘲熱諷,也沒有故意使絆子了。

  回院子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在想這件事。聽她們的對話,這事像是和周顯恩有關。可他為什麼會去讓周玉容跪佛堂?謝寧不敢想他會為了自己出頭,可隱隱又忍不住那方面想,她覺得自己有些矛盾了。

  她正想著,假山後突然冒出一個人影,她一驚,嚇得往後連退了好幾步。一抬頭就見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華服男子。寬額頭,鷹鉤鼻,面色蠟黃,發上抹了頭油。許是因著太高了,稍微有些駝背。他就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謝寧,打量的目光讓她覺得有些不適。

  這裡是梅園的轉角處,四周梅樹、假山重疊,擋著視線。雲裳也抱著布料先回去了,這會兒就她一個人。

  謝寧側了側身子,低頭道了聲歉就要走了。可她剛剛行了一步,那男子就往她的方向挪動,正好擋住了她的去路。他生得高大,站在她前面跟一座小山似的。

  他搓了搓手,眯眼笑道:「二嫂嫂這麼急是要去哪兒?怕你初來乍到的,對周家不熟悉,不如讓顯德送送你?」

  他的尾音勾起,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輕浮。眼神肆無忌憚,活像蟲子爬過脊背,讓人一陣惡寒。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老弟,你是想變成太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