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主帥營帳內,人影幢幢,被燭光拉長的影子就投映在牆壁上。直到一道血光濺起,四處噴灑。身形高大的影子驟然倒地,只來得及悶哼了一聲。
緊接著,一身著玄色大氅的男子從營帳里極快地跑了出來,手裡似乎還拿著個什麼東西。顧重華正要去營帳,迎面就撞見神色慌張地蘇青鶴,他有些疑惑地喊了一聲:「青鶴?」
蘇青鶴面色一白,卻根本沒有理他,翻身躍上一旁的戰馬,一揚馬鞭便走了。風吹起她的大氅,這才露出裡面被鮮血染紅的外袍。
顧重華眉眼微動,指著蘇青鶴,當即沉聲喝道:「給我攔下她!」
倚靠在營帳旁的士兵們聽到他的話,紛紛拿起手中兵器,要去將蘇青鶴截下。可她騎術實在了得,加之顧重華下令時,她已然到了營口。手中長鞭一揚,就將圍過來的士兵抽翻在地。她不再遲疑,狠狠地一夾馬肚,轉瞬就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中。
營帳內火光四起,人頭攢動。不多時,幾位將領都披著外衣趕了過來,剛剛問了一句「:發生了何事?」,卻沒有人回答,只見顧重華急急地回過頭,就衝著主帥營帳而去了。剛剛撩開帘子,他身子一僵,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顯恩!」
莫說是他,連身後幾位大將都睜大了眼,呼吸急促了幾分:「大將軍!」
只見得一身銀甲紅袍的周顯恩倒在地上,鮮血順著背後的匕首滲出,匯在他身旁,如湖泊一般。他的手指微動,在血泊里掙扎了幾下。
顧重華急忙將他扶起,用手臂小心地避開了他身上的傷口。他眼尾微紅,有些慌亂地道:「顯恩,你撐住,阿珏馬上就來了。」
他伸手捂住了周顯恩的傷口,頭也不抬地喝道:「快,快去叫沈珏!」
身旁還處在震驚中的將領立馬打了個擺子,慌亂地應了一聲,就匆匆跑出去了。
顧重華悶哼了幾聲,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傷口。可周顯恩卻是緩緩睜開了眼,有些艱難地握住了他的袖子,蒼白得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動,似乎在說著什麼,目光帶了幾分凜然。
顧重華低下頭,手臂都在顫抖:「顯恩,你說什麼?」
周顯恩借著握在他手上的力道撐著身子往上了些,附在他耳畔斷斷續續地道:「玉璽……蘇青鶴……」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就悶哼了一聲,鮮血順著嘴角流出,眼神在一瞬間渙散。直到他抬起的手無力地垂到身上,顧重華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整個人微微顫抖著,目光有些凝滯。
「大將軍!」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了整個營帳,有幾個將領堅持不住,直接癱倒在地上,虎背熊腰的八尺男兒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還有的依舊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語:「這怎麼可能?大將軍怎麼會?我不相信,我不信!」
良久,抱著周顯恩的顧重華才顫了顫眼睫,目光呆滯地下移,落到面無血色的周顯恩身上。他低垂著頭,整個肩頭都在顫抖著。手臂收緊,青筋暴起,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帶著滔天的恨意:「蘇青鶴!」
他將周顯恩的屍體輕輕地放在了地上,瞳色深處滿是血色,起身從牆壁上抽出重劍,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太子殿下!」有反應過來的將領見他提劍出去了,就知道了他要做什麼。可夜已深,敵我不明,大將軍已去,他們實在不能再讓他也遇到危險了,急忙上前阻攔,「殿下,您冷靜些。」
他們剛剛圍過去,就見得重劍橫掃,顧重華冷冷地看著他們:「誰敢攔我,殺無赦。」
他說著,手指放在口下一吹,短促的口哨聲響起,便有一匹雪白的戰馬急急地跑了過來。顧重華一拉韁繩便翻身上馬,策馬揚鞭往著營外去了。
一旁的黑甲將領恨恨地咬著牙,眼中血絲遍布,跟在顧重華身後就翻身上馬了:「老子也去,老子要去把那個姓蘇的小兒劈成兩半!」
在他身後,也有幾個將領跟了出去,也有冷靜下來的,趕忙攔住了剩下的人。現在主帥沒了,太子殿下也離了營帳,他們若是全去了,這軍隊就完了。
營帳里哭聲不斷,皆跪在周顯恩的屍體旁,更有人以手捶地,直打得骨節全是血。
直到營帳的帘子被人撩開,寒風裹挾著大雪吹了進來,他們抬起頭,就見得沈珏和謝寧匆匆趕來,再看到地上的鮮血,和血泊中面色慘白的周顯恩後,謝寧緩緩地睜大了眼,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她顫抖著嗓子開口:「夫……夫君?」
跪在地上的將領見她來了,面上閃過一絲慌亂,不知該怎麼告訴她這個噩耗。可謝寧卻是撐著身子,踉蹌著往前了幾步,眼淚順著纖細的脖頸淌下,終是閉上了眼,便直直地往著一旁倒去。
營里的眾人急忙去將暈倒了的謝寧扶住,一時間,所有人都手忙腳亂了起來。
唯有人堆里一個身著紅領的白面將領,偷偷瞧了瞧血泊里的周顯恩,又看著因為悲痛過度而不省人事的謝寧,心中暗暗做了計量。隨即也跟著眾人一道哭了起來,緊張地圍在謝寧身旁。
營帳外,風雪交加,北風凜冽。桌案上的燭火被風吹得亂晃,將他們的影子都扭曲了。唯有地上的鮮血,依舊怵目驚心。
……
三日後,兆京城門,驃騎將軍郭鎮義立於城牆上,他微微喘著粗氣,絡腮鬍落了些雪花。他粗魯地抹了抹臉,目光如炬地看著不遠處。
天空飄著鵝毛大雪,浩浩蕩蕩的大軍由遠及近。所有士兵皆頭纏白布,低著頭,靜默不語。更有不少人,偷偷抹著眼淚,便是沒有哭的,也是緊咬著牙,眼眶通紅。
打頭的人手中挎著籃子,紙錢高高拋起,又被風吹得四散,和這漫天大雪一起落在人身上。
一身喪服的謝寧和沈珏走在最前面,謝寧手裡捧著牌位,行屍走肉一般往前走著,風雪吹得她身上的喪服揚起,露出髮髻上簪著的白花。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機,面容消瘦,眼下紅腫。
而他們的身後,軍中的將領們抬著一具貼著白字的棺材,左右皆用白條封住,飄飄揚揚,灑滿了紙錢。
郭鎮義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底下的軍隊。手臂上的銅環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旁邊的一個侍衛附耳過來,壓低了聲音問道:「將軍,周顯恩是真的死了麼?」
他說著,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城樓下越來越近的棺槨。按理說,內線傳來的消息不會有錯,親眼見著周顯恩被大理寺少卿蘇青鶴給殺了,還被她搶走了傳國玉璽,現下重華太子正在追殺她。可一去三日都沒了蹤影,恐怕重華太子也是中了埋伏,凶多吉少了。
郭鎮義冷冷地看著周顯恩的棺槨,輕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是真是假,很快就知道了。」
雪花順著城牆落下,很快就混在漫天大雪裡。大盛的軍隊在城門口停下,旌旗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懷抱著牌位的謝寧緩緩抬起頭,看著城樓上的郭鎮義,死一般沉寂的眼裡終於涌動出恨意。下顎骨打著顫,她嘶啞著嗓子喊道:「鎮國大將軍周顯恩歸來,開門!」
她的聲音混在呼嘯的北風中,卻依然清晰可聞。城樓上的郭鎮義扯了扯嘴角,雙手撐在冰冷的圍牆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謝寧,朗聲笑道:「夫人莫急,本將軍這就讓人來為您開門。」
他說著,就轉身對著一旁的紅袍將領沉聲道:「去開棺驗屍,若是真死了,就讓他們抬進來。若是沒死,你就讓他們假戲成真。」
他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紅袍將領得令,抬了抬手便徑直下去了。而郭鎮義始終立在牆頭,目光掃過城下的每一個人,沒有遺漏他們的臉色。
直到城門打開,之前的紅袍將領已然披著風雪,到了謝寧面前,他恭敬地行了個禮,語氣卻是漫不經心:「夫人節哀。」
謝寧別過眼,沒有看他,唯有握著牌位的手收緊,隱忍著眼中的恨意。那紅袍將領見她如此,心下的疑慮也消散了幾分。但他還是往前行了幾步,一直走到棺槨前。
見他過來,抬棺的那幾個將領便拔出了手中的刀,目眥欲裂地看著他。若是他敢再向前一步,恐怕這刀就要砍了他的頭。
那紅袍將領挑了挑眉,語態輕鬆地道:「各位別緊張,在下只是奉我們將軍的命,來祭拜一下周大將軍。畢竟是為了咱們大盛出生入死,也算是天妒英才了,在下內心悲痛,也想最後看看大將軍的遺容。」
他說到前面的話時倒還好,最後一句話出口,一個粗眉將領的刀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沖他臉上啐了一口,罵道:「你他娘的有種再說一次?」
莫說是他,連身後的那些士兵都抬起了頭,憤恨地看著他,那眼神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眾人是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人都沒了,竟然不讓他安寧?
那紅袍將領不緊不慢地抬了抬手:「您要殺了我也行,反正我也不過一個無名小卒。只可惜周大將軍一生英勇,死後竟然連大盛的故土都回不了,唉,真是可憐可嘆啊。」
說罷,那紅袍將領還嘖嘖了兩聲,頗有些惋惜地看向了一旁的棺槨。
粗眉將領咬了咬牙,氣得雙目通紅,手中的大刀就要落下了:「老子現在就要砍了你!」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嘶啞的聲音響起:「住手!」
那粗眉將領停下了手中的刀,抬頭看向抱著牌位而來的謝寧,有些急切地喊了一聲:「夫人!」
謝寧別過眼,肩頭微微顫抖,卻還是一字一句地道:「開棺!」
「夫人,不可啊!」眾人急急地勸誡,可謝寧只是搖了搖頭,沒有鬆口。
那個紅袍將領笑了笑:「還是大將軍夫人識得大體。」
謝寧冷冷地看著他,厲聲道:「若不是為了讓我夫君魂歸,我現在就會將你千刀萬剮。」
那紅袍將領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手,身後的侍從就要去將棺槨撬開。
士兵和將領們正要去攔,謝寧冷冷地開口:「我說了,讓他驗!」
那些將領聽到她這樣說,捏了捏拳頭,雖心有不甘還是退到了一旁。他們何嘗不知道,若是不讓他們開棺,今日這大盛的城門是入不了的。
沉重的聲音響起,棺槨被撬開,一旁的將領士兵不忍再看,紛紛別過眼,抹了抹眼淚。
謝寧始終仰著下巴,瞧著黑色的棺槨。唯有握著牌位的手微微顫抖,眼眶也慢慢地紅了。
那紅袍將領探頭一看,棺槨內果真躺著面無血色的周顯恩,看樣子,已經死了好幾日了,這面上都有了屍斑。
他正要動手去探探周顯恩的心脈,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頸上,他回過頭,就見得謝寧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別以為,我們不敢殺了你。你再敢對我夫君不敬,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看看你們的城牆能不能擋住我們的大軍了。」
那紅袍將領打了個哈哈,也就縮回了手:「夫人彆氣,在下只是開個玩笑。大將軍為國為民,戎馬一生,在下也是敬重他的。這就稟報我們將軍,讓你們進去。」
他說著,往城牆上打了個手勢。郭鎮義滿意地點了點頭,瞧著周顯恩的棺槨,嗤笑了一聲。
什麼狗屁大將軍,不可一世,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他眼中嘲諷愈甚,又看了看底下的那群大盛殘兵。沒了周顯恩和重華太子,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不足為懼。
他說著,就抬了抬手:「開城門。」
大雪紛飛,沉重的吱呀聲中,大盛的城門開了。謝寧抱著牌位,慢慢走到最前方,嘶啞著喊道:「魂歸,起棺!」
棺槨抬起,在漫天大雪中往著城門而去。唯有飄散在半空中的紙錢,和高高低低的哭聲,被埋在了這一場冬雪下。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加更
今天高考,祝大家高分穩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