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一瞬,雕花木門破損了一半,還在吱呀作響。謝楚睜大了眼,愣愣地看著門口的顧懷瑾,觸及他眼底的寒霜,身子一軟,就撐在郭氏的手臂上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為什麼騙我?」顧懷瑾冷冷地看著她,眼中再無半點溫度。
謝楚身子一僵,唇瓣微動,微抬了抬手,勉強笑了笑:「不是的,夫君,你聽我解釋,我剛剛……」
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懷瑾眼中露出的殺意嚇得一抖,剩下的話卡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一旁的郭氏也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平日裡見到顧懷瑾,他總是待她謙遜有禮,哪裡見過他這般嚇人的模樣。她縮了縮身子,還是握住了謝楚的手,擋在她面前。
顧懷瑾直直的看著謝楚的眼睛,清楚地知道她在說謊,在害怕。以往他從不曾懷疑過她,任何蛛絲馬跡,他都下意識地去忽略。
他不願意去懷疑她,他寧願相信她真是那樣單純,柔弱。可現在想來,其實他早就應該發現的。謝楚總是那麼恰到好處的「無辜」,明里暗裡地讓他以為謝寧一直在欺負她。而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在針對謝寧。
原來如此,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她偽裝的假象罷了。
他冷冷地抬起眼,目光落在謝楚身上,冷得讓她莫名有些害怕:「是你冒充了玉佩的主人,是你設計讓謝寧替你嫁給了周顯恩。所以,在謝家,你掉進湖裡,也是故意的,就是為了陷害謝寧。」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還有宮宴那一次,清音受傷也是你推的。」
他所有的話沒有半點疑問,幾乎已經肯定了,這些都是謝楚所為。
他看著謝楚,她在哭,永遠都是這樣。無論何時,都可以用幾滴眼淚讓他心軟。可扒開她的皮,內里原來是如此骯髒醜惡。
真是,讓他覺得噁心。
「不是的,夫君,我沒有做那些事,你誤會了,你聽我跟你解釋。那些事都是謝寧做的,跟我沒有……」
謝楚急忙挺直了身子,慌亂地想要解釋。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得顧懷瑾忽地扯開嘴角,嘲諷地笑了一聲。笑聲零零碎碎的,帶了些說不出的寒意。
他仰起下巴,笑聲顯得更加瘮人。直勾勾地看著謝楚,眼中隱隱帶了些血色:「謝楚,你真是好手段。」
在他面前,一直在裝。曲意迎合,讓他以為她真是那般單純善良,一次一次到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到頭來,他竟然被這樣一個女人騙了。
他低著頭,悶笑了幾聲,眼尾泛紅。卻是抬手擋在了面前。
可笑他,還對謝寧百般猜疑,還利用她,差點害了她的性命。
害了他真正的救命恩人。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謝楚搖了搖頭,煞白的小臉上滑過成串的淚珠子,哭得身子都在顫抖了。
「愚弄本王,讓我替你去傷害謝寧,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覺得自己比誰都聰明?把別人的真心踩在腳下的感覺,很痛快吧?」
顧懷瑾面上的冷笑都消失地無影無蹤了,看向謝楚的眼神,除了厭惡,不再有其他的情緒。
好半晌,謝楚才像是想起了什麼,咽了咽喉頭,拖著身子往顧懷瑾那兒去了。她伸出手,連指尖都在發顫:「夫君,你聽我解釋,我沒有做過那些事,一切都是謝寧的錯。」
她的手還沒有碰到他,顧懷瑾拂袖,就將她狠狠地推倒在地。他側著身子,睨眼瞧著她,冷冷地開口:「別碰我,我嫌噁心。」
謝楚癱倒在地上,身子劇烈地起伏著,聽到他話里的羞辱,有些難堪地咬了咬下唇。她抬起頭,眼裡盈滿了淚珠。
「夫君,你聽我解釋啊,我真的沒有做過那事。是不是謝寧跟你說了什麼,你別信她的,她就是見不得我好,就是嫉妒我,她就是想要從我身邊搶走你啊!」她微張著唇,喉頭髮出顫音,素白的衣裙染著地上的灰塵。仰頭看著顧懷瑾,還在歇斯底里地叫著,眼淚從脖頸流下,眼中帶著深深的恨意。
顧懷瑾在聽到她提起謝寧的時候,眼中殺意湧現,讓人毫不懷疑他下一刻就會殺了她。他攥緊了手,聲音像是從齒縫間逸出:「你也配提她?」
謝楚身子一僵,聽著他話里對謝寧的維護,眼淚更加洶湧,不管不顧地大吼起來:「你們為什麼都要護著她,她就是個騙子,她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們!她明明都有了周顯恩,還要來勾引你,是她下/賤,是她不要臉!她……」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硬生生停住了。她死死地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俯視著她的顧懷瑾。而他的手正掐在她的脖頸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再用些力氣,就會將她的脖子輕易折斷。
她有些痛苦地攏了攏眉尖,因為呼吸不過來而將臉漲成了緋色。胡亂地抬起手要去將顧懷瑾的手拉開,可她的力氣實在太小了,對他而言,不痛不癢。
「如果本王再從你嘴裡聽到半點對她不敬的話,那你就永遠不用再說話了。」顧懷瑾說著,掐在她脖頸上的手收緊,帶著血色的眸子壓抑著殺意。
見謝楚只是死死地瞪著眼睛,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危險地眯了眯眼,靠近了些,「本王的話,你聽懂了麼?」
他說著,又將手收緊了幾分,疼得謝楚「唔唔」地叫著,還在拼命地想掰開他的手。直到快要窒息的時候,她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郭氏像是才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見到顧懷瑾掐著謝楚的脖子。當即驚呼一聲,便急忙撲過來要拉開他:「你這是做什麼,快放開我女兒!」
顧懷瑾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冷冷地目光掃過面前的謝楚,隨手一甩,便讓她整個人都往一旁倒去。她就趴在地上,眼中血絲遍布,仰著頭,脖子上的紅痕十分嚇人。張大了嘴,像一條瀕死的魚,貪婪地呼吸著。華貴的珠釵掉在了地上,手臂被地磚擦傷,滲出細小的血珠子。
趕過來的郭氏大哭大喊著趴在她身旁,梳得精緻的髮髻散落,面頰上的妝容被哭花了,紅白一片,活像個夜叉。
顧懷瑾冷冷地看著她們,眼底帶著深深的嘲諷,毫不留情地道:「從今日起,你就給我滾回謝家,永遠不要讓本王再看到你,否則,我見你一次,就剮你一刀。」
謝楚聽到他的話,嚇得一抖,勉強順了順氣,趴在地上,仰頭看著顧懷瑾。見到他面上的冷漠,又是聲淚俱下地哭了起來,沙啞著嗓子道:「夫君,我錯了,你再給我彌補的一個機會,好不好?就算當初我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可我是真的愛你的,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所以才那樣做的,夫君,你就原諒我吧。」
她說著,雙手撐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往前爬著,幾乎懇求地看著他。
她不能失去信王,不能失去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她不能讓自己成為一個笑話,更不能讓謝寧踩在她的身上。
瞧著顧懷瑾始終不為所動,冰冷的眼裡再無半分溫情,她伏在地上,像是想到了什麼,急急地道:「夫君,如果當初是我在湖邊發現了你,救你的人就是我了,我只是比謝寧晚了一步,一步而已。」
她抬起頭,扯開嘴角笑了笑,眼淚流進衣襟內,讓她的笑顯得比哭還難看,「你就當做救你的人是我,這樣就好了。謝寧已經嫁給周顯恩了,她和你也沒有可能了。可我是愛你的,我可以把命都給你,只要你別離開我,夫君,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楚兒一次吧。」
她的話不僅沒讓顧懷瑾冷靜下來,反而讓他眼中的血色更重。他的手臂微微顫抖著,極力地壓制著想要現在就殺了她的衝動。
他慢慢地向謝楚走過去,停在她的身旁,冷冷地俯視著她。
謝楚面上一喜,急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擺,臉上淚痕猶在,卻是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她就知道,顧懷瑾心裡也是有她的,是捨不得她的,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會原諒她的。
她的手順著往上,慘白的小臉上帶著幾分期待。可顧懷瑾卻只是勾了勾嘴角,揚起的弧度冷得有些瘮人。
「既然你這麼離不開本王,那你就待在這兒,直到你死為止。」他說著,眼中陰冷的笑意更甚,在謝楚難以置信的眼神中,抬腳就將她踹開了。
他像看著一個死人一般瞧著謝楚,厲聲道:「來人。」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便進來一個低著頭的侍衛,那人恭敬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顧懷瑾斜了一眼地上的謝楚:「把這個女人給我拖下去,關進地牢,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是。」那侍衛得令,便要來拖走謝楚。
一旁的郭氏急忙擋在她面前,哭喊道:「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女兒,還有沒有王法了?信不信,我去陛下那兒告你們!」
顧懷瑾扯開嘴角,嘲諷地笑了一聲:「王法?本王就是王法。你若是還想保住你謝家一門的命,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回去,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抄家流放。」
郭氏渾身一僵,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在顧懷瑾帶著威壓的眼神中,再也站不住,癱倒在地。
謝楚被那個侍衛拖著往外走,白嫩的肌膚摩擦在地磚上。她回過頭看著郭氏,滿頭青絲凌亂地鋪散,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娘,救我啊,娘!」
郭氏倒在地上,彎腰大哭了起來,一面哭著,一面在地上磕頭:「信王殿下,您就放了我女兒吧,我求您了。您若是不解氣,就儘管把我這條賤命拿去吧!」
顧懷瑾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直接就往外走了,郭氏的哭喊聲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他剛剛走到迴廊,之前的侍衛又走了回來,低著頭道:「殿下,王妃……那個女人暈過去了,要去找郎中麼?」
「不用管她。」顧懷瑾冷冷地甩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暮色四合,將他整個人都攏在陰影里,只有挺直的脊背,透著幾分孤寂和蕭索。
……
入夜,天上掛著零零碎碎的星子。暮色壓低,唯有屋檐上的燈籠還泛著橘色的光暈。
周府側面的屋檐上,顧懷瑾立於其上,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院子裡,面色雖正常,呼吸卻透著酒氣。清冷的月色打映在他的側臉,讓他的神色有些朦朧不清。
木門被推開,帶動著翠色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謝寧端著一碟酸梅,坐在了屋檐下的木板上,背後靠著朱紅的圓柱。
她今日穿著淡紫色長衫,髮髻上的珠花隨著她的動作輕晃。手指捻過一顆酸梅,就放入了口中。夜風拂過,衣袂翩躚。一隻黃白兩色的肥貓搖晃著身子向她走過去,在她腿邊蜷縮著身子,撩了撩牙口。
謝寧低下頭,似乎在笑,只見得她抱起了那隻肥貓,順著它脊背上的毛。
顧懷瑾的眼神在一瞬間放柔了些,有些醉意。雖隔得很遠,她的笑聲似乎就在耳畔。
她從未對他笑過,連看他的眼神都是冷的。可原來她笑起來,這般好看。
他就站在屋檐上,靜靜地看著她。眼中帶著幾分隱忍的壓抑,在醉意的驅使下。他身形微動,腳步剛剛動了動,就見得謝寧身後的門開了。
謝寧還低頭逗弄著懷裡的肥貓,周顯恩俯下身子,從背後將她抱了個滿懷。她回過頭,似乎是同他說了些什麼,兩人靠的很近,只隱隱見得她面上的緋色和唇角的笑意。
周顯恩單手把肥貓從她懷裡拎了出來,就將她攔腰抱了起來,惹得她面上的緋色更深了些。隨即嬌羞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雙手勾住他的脖頸,任由他將自己抱回了房。
木門合上,只有翠色的鈴鐺還在晃個不停,屋檐下的肥貓抖了抖身子,也往著圓柱後面縮了縮。
直到窗戶上的燭火熄滅,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顧懷瑾還站在屋檐上,夜色融進他的眼中,勾出深深的痛苦。
他來晚了。
救了他的人是謝寧,在懸崖邊,拉住他不放的人,也是謝寧。她救了他兩次,可他一直不是利用她,便是對她惡語相向。
他早該認出來是她的。
他回京那一日,被雍王布下的刺客伏擊,身受重傷落入了湖中。被人救起的時候,只依稀見著一個女子朦朧的身影,她一直在叫著他「公子」,聲音很溫柔,這是他當時唯一的念頭。
他當時差一點就能睜開眼瞧見她的模樣了,可感覺他被人抬走了。他拼著最後一點力氣,想去拉住她,想看清她的樣子,卻終究只能與她漸行漸遠。
他還記得,那日有些涼意的湖風,還有站在湖邊的那個姑娘。
醒來的時候,只有他身側的一塊玉佩,刻著一個「謝」字。他時時會夢到那個女子,輕聲喚著他「公子」。她一直站在不遠處,可日光太盛,任他如何靠近,始終瞧不清她的面容。
後來他便拿著玉佩,瘋了一般找遍了城中所有姓謝的姑娘。若她已有良人,他便重金相酬,若她待字閨中,他願三書六聘,求娶於她。
可到頭來,他要找的人,卻成別人的妻。
可站在她身邊的人,本該是他。
她本該,是他的妻。
他低下頭,墨發垂在身側,卻是悶聲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抬手擋在面前,肩頭聳動,指縫間隱隱有了些水漬。
笑聲未停,他像是有些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