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蘭問:「她死了……麥爾娜就會恢復正常嗎?」
荼靡頷首:「除非是以自身性命為代價施展的咒術,否則一切咒術,原則上都會在下咒者死後破解。」
阿斯蘭沉默片刻,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那便由我來動手吧。只要麥爾娜不用再受控制,我不怕死。」
荼靡搖頭:「還是我來吧。」
蕭聞立刻就想出聲阻止,荼靡垂目道:「你不用擔心。我和阿依黛婭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我殺了她,她的詛咒只會對我應驗,不會對阿依黛婭應驗。」
「要一個人格消失其實很容易。」荼靡微微一笑,「我為保護阿依黛婭而生,她以前還不夠強大,我得留下來守著她。以後有你來保護她了,她也大仇已報,我便放心了。我動手吧。」
她自願消失。
蕭聞搖頭:「不,你對嫣兒——不是,你對阿依黛婭來說一定很重要。你是陪她長大的親人,你消失了,她會很難過。還是我來吧!」
荼靡拒絕:「你死了阿依黛婭會更難過,我來。」
蕭聞:「不,我來!」
阿斯蘭:「要不還是我來……」
衛斂和姬越在一旁默默圍觀這感天動地捨己為人的一幕。
看他們推脫幾輪還在僵持後,衛斂終於開口:「……你們就不能找個死囚來殺她嗎?」
誰說一定要在他們幾個人裡面選擇?
荼靡:「……」
蕭聞:「……」
阿斯蘭:「……」
場面一度極其尷尬。
蕭聞乾笑兩聲:「哈,哈,說得好像有道理哦。」他們這是關心則亂了。
阿斯蘭立刻道:「我去牢裡帶個死囚回來。」
他轉身就出了密室-
密室里瞬間又安靜下來。
蕭聞看了荼靡半晌,欲言又止。
荼靡瞥他:「有話直說。」
蕭聞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我能見見阿依黛婭麼?」
荼靡冷哼:「誰是你姐姐?別亂攀關係。」
話雖如此說著,她卻閉上了眼,久久沒有動作。
直面人格轉換現場,蕭聞是緊張,姬越和衛斂則是有點新奇。
國巫被扔在角落裡無人問津,神色不定。
片刻後,「荼靡」重新睜開了眼。
她一雙眼睛生的美,林嫣兒占據身體的時候風情萬種,輪到荼靡的時候清冽寒涼。而今卻是柔和又清透,明艷又純粹。
她初時眼底還有絲絲茫然,不清楚自己目前所在的環境,待看清眼前人是誰時,立即驚喜地撲過去:「阿蕭!」
猝不及防被心愛的姑娘撲了個滿懷,蕭聞手忙腳亂地接住,一時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阿,阿依黛婭……」
他愛了她七年,終於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小情侶在那兒互訴衷腸,衛斂看了會兒就不去打擾人家了。他走到角落裡,居高臨下地俯視國巫,做最後的確認:「他身上的咒是你下的?」
國巫冷冷注視他。
「看來是了。」衛斂微微頷首,隨手掏出一把匕首,「我問你幾個問題——我知道你現在說不出話,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
國巫冷笑一聲,扭過頭,顯然並不打算配合。
「唔!」剛冒出這個念頭,衛斂就毫不留情地在她左腿上扎了一刀。
國巫面色一變,頓時疼得冒冷汗。
「不說也可以。」衛斂不帶任何感情地笑道,「我學過醫術,保證可以把你削成一副骨架還不讓你死,你可要想好了。」
「你應該不想變成一具紅粉骷髏吧。」衛斂低頭把玩著匕首,「那樣子很醜的。」
「丑」這個詞瞬間戳中了國巫的軟肋。
她不怕痛,她為了年輕貌美,脫胎換骨切膚之痛都可以忍受,但她不能容忍自己變醜!
衛斂見人渾身僵硬,就知道她的弱點了。
對這女人來說,給她施予千般酷刑以牙還牙,都不及毀了她這張臉來得痛苦。
「第一個問題。」衛斂將冰冷的刀貼在她的臉部肌膚,「江州的咒術是你下的?」
「我不喜歡聽謊話。」衛斂輕聲,「明白麼?」
國巫僵硬許久,輕微地點點頭。
「很好。」衛斂將匕首鬆了點,「第二個問題,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一,梁王。二,你自己。三,別人。第幾個答案就眨幾下眼。」
國巫眼珠微轉,眨了三下。
衛斂神情不變,又一刀扎在她右腿上。
「我說了不要對我說謊。」衛斂淡聲道。
國巫眼皮一顫,這回只眨了一下。
她和梁王是合作關係。她答應過對方,她幫梁王對付強秦,梁王給她提供大量的資源幫助她永葆青春。
想要容顏永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對男女的生機只能幫助她延緩衰老的過程,保持美貌本身才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梁王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知道她並不是神的使者,只是個為了美貌不擇手段的女人。可那又如何?她的本事能幫到對方,對方就會把她供起來。
同樣的,梁王也掌握著她的致命弱點。
所以國巫才選擇撒謊,她和梁王算是同一條船上的。利益息息相關,各取所需。
可惜她的謊言未能騙過衛斂的眼睛,反而因為特意撒謊而明確地告訴衛斂:梁王是一條線索。
「第三個問題。」衛斂繼續問,「你認識溫衡麼?」
國巫額頭滑下一滴冷汗。
她心中掀起一股巨大的駭然。
青年根本不是在詢問她問題……他是已經推理出了所有正確答案,只差最後同她確認而已。
國巫艱難地點了下頭。
夏國太子,那確實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只剩下一座王城的夏國在所有人眼裡都名存實亡,溫衡索性破罐子破摔,想拉著天下共沉淪,那根本就是一個瘋子。他幫助他們不為什麼目的,只是覺得有趣。
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是為了夏國,他就是……純粹的惡罷了。
衛斂冷然:「他的遲閻之毒是你給的,金龍雕像也是他帶去的。」
遲閻之毒為梁國獨有,但也不是是個梁人就能擁有這種毒。一旦將溫衡與國巫聯繫起來,很容易就能猜出溫衡在瘟疫事件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那個把金龍雕像遞給張旭文的面具男人。
國巫立即點頭,只想讓衛斂把匕首從她嬌嫩的臉上挪開。
只是眼裡的怨毒怎麼也遮掩不住。
看得衛斂有點想剜了她的眼睛。
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這麼貪戀長生,不如讓她親眼看著自己死。
衛斂問到了想知道的東西,將匕首擦拭乾淨,收回刀鞘里。
回過身的時候,就看見蕭聞和阿依黛婭集體驚悚地看著自己。
衛斂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有事嗎?」
蕭聞和阿依黛婭齊齊搖頭。
這反應,就好像他們沒有殺過人似的。
姬越上前,輕輕攥住他的手:「彆氣狠了,不值當。」
衛斂說:「我沒生氣。」
姬越提了提他向下耷拉的嘴角:「我也不喜歡別人對我說謊。」
衛斂抬眼:「那你也砍我一刀?」
姬越搖頭:「我會當著他們的面親你一口。」
……算姬越厲害。
衛斂倒真沒那麼不悅了。
蕭聞謹慎地問:「她和你們也有仇嗎?」
他之前注意力只在阿依黛婭身上,沒在意這邊的動靜。等反應過來後,發現事情似乎變得有些恐怖……
這一路相處下來,魏兄可是一個極溫和的人。得把他逼到什麼地步才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衛斂垂目:「血海深仇。」
江州幾百條人命,姬越身中血咒。衛斂不將人千刀萬剮都是仁慈。
蕭聞:「她滅了你師門?」
女子:「她睡了你男人?」
蕭聞立刻推開懷裡的女子:「你是誰?」
林嫣兒白了他一眼:「這就裝不認識了?等會兒……這是哪兒?」
蕭聞感到微微鬱悶。
阿依黛婭的人格分裂確實是很嚴重的問題……一生本就太短,還要將人生分成三份。
「誒,你——」林嫣兒一見到地上狼狽不堪的國巫,目光一變,「好你個老妖婆,姑奶奶正打算殺你呢。你們誰把她綁起來的?謝謝啊!」
她抽出腰間的鞭子,正要動手泄憤,密室門又打開,阿斯蘭帶著一個戴著頭套的死囚進來了。
林嫣兒一頓,搞不清楚狀況。
阿斯蘭直接把他帶到國巫面前,在他手裡塞了一把刀,說:「往前走一步,你的死罪就免了。」
這個距離,猴子拿把刀都能殺人。
死囚拿著刀,興奮道:「真的嗎?」
他就是因為殺人才變成死囚的,當然不會懼怕,只為自己還有活命的機會而高興。
「真的。」阿斯蘭不耐煩道。
死刑免了,至於中咒後會不會橫死街頭,那就不知道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
奇怪的是,國巫望著那把對準自己的刀,表情卻並不恐慌。
死囚握著刀毫不留情地往前砍去,刀刃卻在距離她一寸之遙的地方驀然停住。如同碰到一面透明的牆一般,前進不得分毫。
死囚不信邪,重新揮刀又砍了一次,還是跟原來一樣傷不了她。
阿斯蘭凝眉:「這是怎麼回事?」
嘴也封了,手也綁了,她應該念不了咒才是。
國巫的笑容慢慢擴大。
她這麼惜命的人,豈會不留點後手?
她能活這麼久還保持年輕美貌,氣運都是向天借來的,借的過程或許要造許多孽,甚至抽取整個梁國的國運,可結果總是好的——她也算半個大氣運者。
只有同樣氣運強盛的人才能壓制住她的氣運,能夠殺得了她。死囚這種本就氣數將盡的小嘍囉,怎麼配傷她分毫。
這才是國巫有恃無恐的原因。
咒術一門玄之又玄,需講究天地造化,若是沒有造化,那就造孽去來換造化。
她絕對是這方面的頂尖高手。
蕭聞煩躁地抓了抓頭:「這女人怎麼就還殺不死呢!」
衛斂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眉眼的溫潤漸漸淡了,顯得冷漠又陰鬱。
三月期限,眼看著到了最後一步,偏國巫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想和姬越好好的怎麼就這麼難。
他真是,快忍到極限了。
青年的沉默引起了姬越的注意,他擔心衛斂氣炸,安撫道:「會有辦法的。」
衛斂平靜頷首,然後轉身就走。
蕭聞問:「誒,你要去哪兒?」外面可是到處都在找刺客。
衛斂抽了匕首,語氣極淡。
「去問問梁王。」
蕭聞一呆,看向姬越:「你就這麼由著他胡鬧?」
那可是一國之君!這是想幹啥?單槍匹馬將人家老巢一鍋端了?
姬越頭也不回地追了上去:「我陪他鬧。」
誰還不是個一國之君。
蕭聞:「???」
這對師兄弟是不是過於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