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戰事如何?」衛斂問。
「多虧你幫了大忙。」姬越道,「勝券在握,不過時間早晚問題。」
原本三國聯手,也未能與秦國拉開很大距離。而今楚國反水,燕魯折損三員大將,秦國勝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謝忱還在鎮守梁國,姬越派了另一名將軍孫駒前去攻破魯國。局勢已定,他無需再御駕親征鼓舞士氣,只需要坐鎮後方發號施令。
「至多一月,這場戰爭便該結束了。」-
十二月初一,秦國落了一場雪。
秦楚地理位置相近,楚國的冬天總是白雪紛飛,秦國也是差不多的氣候。
衛斂站在帳外,白衣輕薄身姿纖弱,迎面吹來瑟瑟的寒風,飄揚的衣袖將人襯得輕靈飄逸,有如仙姿。
他抬頭望著蒼茫的天空,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雪,微微感慨:「冬天到了。」
姬越剛同人在帳中議完事,出來見到這一幕,面色一沉,立刻命人拿了一件厚實的狐裘,上前披到衛斂身上。
他一邊給人系帶子一邊沒好氣道:「下雪天不在帳篷里好好待著,跑出來著涼了怎麼辦?還穿得這麼單薄,也不知道披件衣裳……」
衛斂頗為無語:「我哪有那麼弱……」
「閉嘴。」姬越打了個漂亮的結,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想聽你說話,叫人生氣。」
「……噗。」衛斂突然勾了勾唇,發出一聲笑音。
「你還笑?」
是真不把自己身體放心上!
姬越真是為衛斂操碎了心。
衛斂含笑:「我只是想起,你現在連我在雪中多站一會兒都生氣,和一年前那樣子,真是判若兩人。」
他是去年十二月入秦的,迄今正好過了一年,同樣都是雪天。那時的雪還要更大些。冰天雪地的,久站一會兒都凍人。
那時候的姬越可是一點兒也不心疼他。
再對比如今姬越緊張的模樣,真是讓人油然生出一股感慨來。
提起一年前,姬越又想起那段糟糕的相遇,立刻又沒了脾氣。他無奈地搖頭,把衛斂拉到帳篷里圍著火爐取暖。
「你當時也傻,分明那麼厲害,也不知道用內功護體。」姬越提起來便心疼不已,「小聰明那麼多,就是不知道為自己身體著想。」
「我傻?我是為我自己的性命著想。」衛斂瞥他,眼底流露出一點嗔怪,「你敢說你若發現我會武功,不會立刻就殺了我?」
「……」姬越想了想自己斬草除根的性格,想了想除羅剎外無人生還的細作與刺客,不得不承認衛斂是對的。
他勉強道:「好罷,你很聰明。」
感謝衛斂冰雪聰明,沒讓他殺了自己日後的戀人-
正說著,一隻信鴿從帳外撲稜稜飛進來,落到衛斂手上。
「是楚國來的信。」衛斂認出這鴿子是楚國專門馴養的。
他將信拿下來,展開大致掃了眼,順勢就將信撕成碎片,丟進火爐里燒成灰燼,神色毫無變動。
姬越問:「何事?」
「喬鴻飛傳來的消息。耶律丹給楚國傳了信,想要與我聯手,殺了你。」衛斂側首望向姬越,「你說,我該不該答應他這個請求,為自己報仇呢?」
姬越默默道:「你問我幹什麼,你都把信撕了。」
這態度擺明了是不合作。
衛斂眨了眨眼,若無其事地進入下一個話題:「今晚吃什麼?」
姬越說:「紅燒魚如何?我記得你愛吃。」
「軍營里有新鮮的魚?」
「我去溪邊給你抓。」
二人談笑自如,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十二月中旬,燕投降,自願歸入秦國版圖。
十二月下旬,秦軍兵臨城下,攻破魯國王城,將其據為己有。
至此,六國之中,只剩楚國的新王未有表態。餘下一個夏國,兵力薄弱,原本就不曾參與風波。而今更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直接遞交了投降書,效仿昔日楚國送太子衡前來為質以表忠心,免受戰亂之苦。
天下歸一,已是大勢所趨。
人人都等著秦王下令攻打最後的楚國。楚國十萬大軍已經戰敗,那位新王再如何力挽狂瀾,都不會是秦國的對手。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秦王並沒有對楚國動手的意思,反倒偃旗息鼓,打道回府。
這操作迷惑了不少局外人。
秦王陛下可不是那等優柔寡斷之輩,緣何獨獨對楚國手下留情?
少有的幾個知情人暗想,陛下當然不會去打楚國。楚國是衛斂的地盤,打起來不就是大水淹了龍王廟麼?
燕魯歸降後,姬越即刻回永平處理將各國納入版圖後的事宜。各國風土人情迥異,語言不通,信仰不同,如何統一治理也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衛斂表示理解並提出暫別,他先回楚國打點自己的嫁妝去了。
楚國最終亦會歸秦,卻不能是被秦攻破-
正月開春,瑞雪兆豐年之際,沉寂已久的楚熙王終於有了動靜,遞來秦國的卻不是戰書也不是降書,而是一紙聯姻。
信箋上只有一句話。
「孤願攜一國作嫁,不知秦王陛下可願否?」
此句一日便傳遍天下。
有秦國茶樓里的好事者嗤笑道:「還是咱們陛下威武,把人嚇得屁滾尿流。陳梁被滅,燕魯遞了降書,夏送來太子為質,這楚王倒好,直接送上門連自己也倒貼。什麼聯姻,說的好聽,不就是來和親的麼?也不想想一個生不出兒子的男人怎麼配當秦國的王后,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茶樓里頓時有幾人鬨笑一片,大多卻是沉默。
有一白面書生皺眉道:「如此議論楚王不妥。」
那人趾高氣昂道:「手下敗將,喪家之犬,有何不妥?」
書生有理有據道:「楚熙王曾為公子斂,與陛下有過一段情緣,為何不能是出於真心呢?」
「酸腐書生,滿腦子風月,帝王家哪來的真心,他不過明哲保身罷了!」
另有一群讀書人拍案道:「楚王不懼生死為我秦國解決江州瘟疫時,你還不知躲哪裡明哲保身呢!我們便是江州來的,可聽不得你在這兒詆毀他!」
那人不甘示弱:「你們身在秦國,心卻向著楚王。你們這樣,對得起在前線拼殺的將士麼!」
又有一桌客人沉聲道:「我們就是剛從前線打仗回來的。燕關嶺那一戰,要不是楚王使了兵不血刃的良策,咱們還不知道死傷多少呢!江州那回賑災我們也去了,我們敢打包票楚王絕非貪生怕死之輩,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觀其眉眼,正是江州時那名曾與衛斂說過話的百人長。
他已經不是當初的普通士兵,在此次與魯交戰中衝鋒陷陣,立了大功,回朝論功行賞後,怎麼也能當一名副將。
這一桌子都是他的戰友,見識過當日的公子斂,自然很為其說話。
那人一看是軍爺,膽子就泄了三分,餘下幾分色厲內荏:「他,他倒還挺為秦國考量,就不知對不對得起楚國了!也是一無能昏君罷了。」
角落裡的徐文卿按捺不住,揚聲冷笑:「楚王心懷天下,豈是你等小人可以理解?你說楚熙王無能,也不看看原先那楚懷王是怎麼把楚國攪得一團糟的?不想想楚國這爛攤子是如何在短短數月內恢復生息的?」
那人只是個好博眼球的無賴,本以為在秦國地界貶損楚王可以招到眾人認同,不想接二連三被懟。他一忌憚讀書人,二不敢惹軍爺,眼下好不容易見了個毛頭小伙,立刻來了勁兒:「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兒,為秦國都沒做什麼貢獻吧?懂個屁的楚國局勢。」
卻有旁人道:「咦,這不是小徐太醫麼?」
「啊,還真是,就是宮裡的小徐太醫!經常來民間醫館義診看病,能解決許多疑難雜症,我上回那咳疾就是他治好的!」
徐文卿常行善舉,在民間聲望頗高,這會兒被人認出來也不驕不躁,只是淡聲道:「實不相瞞,那些疑難雜症的方子,許多都是楚王教我的。他心繫萬民,從不藏私,倒是你又做了什麼貢獻在這兒指點江山?靠你這張嘴皮子麼?」
那人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徹底沒了話。
誰能想到一位楚王,在秦國竟如此得人心。
民間對楚王的這封聯姻訴求議論紛紛,各種陰謀論、真愛論、利益結合論傳得沸沸揚揚,更多的還是好奇秦王陛下會怎麼應對。
是撕了信直接開戰,還是同意聯姻請求接受楚王赴秦遠嫁,亦或是要江山不要美人?
姬越沒讓他們等待太久。
幾乎是收到那句話後,他就毫不猶豫地提筆寫了封回信,並廣而告之,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求之不得,不勞楚王陛下遠道赴秦。孤自會十里紅妝,親往楚國,以江山為聘,求娶陛下。願得良人長相廝守,白首不離。」
舉世震驚-
楚國,良城。
衛斂那一封信過去,何止秦國沸騰,楚國更是炸了鍋。
主和派悲憤不已:「陛下,您大可不必為楚國如此忍辱負重!秦王再難對付,咱們投降便是,何必搭上自己呢?」
把自己嫁過去,這代價也太大了!
主戰派義憤填膺:「陛下,他來便戰!為國戰死也是我等榮耀!安能如此苟且偷生?」
陛下種種決策皆英明無比,可唯獨這件事讓他們有些失望,喪失了英雄氣概,君王氣魄。
楚熙王所做的每個決定都滴水不漏,此事卻是犯了天大的錯。
衛斂對那些聲音一概不理。
他們並不了解姬越,可他了解。
他一生詭計多端,總是不擇手段,卻知道他嫁過去不摻任何陰謀算計、委曲求全、權衡較量、臥薪嘗膽。
一切皆因心甘情願。
俯仰不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
如何驚世駭俗,舉國譁然,不被人看好祝願,後人肆意評判,眼下皆與他無關。
當下他覺得自己做的也還算正確。
作者有話要說:
自認驚嘆的橋段終淪為老生常談
給予你全部如病入膏肓一般
暗香瀰漫為容易頹敗的感情詳撰
無論後世我們傳聞如何不堪
——《石楠小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