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恪自懷中取出一份調兵名單。
名單上的將校,皆出自河北的世家豪門。
張郃仔細掃了一眼,心下駭然。
因為在名單上,有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的名字!
「陛下連撫軍大將軍都信不過了?」張郃的手有些發抖。
諸葛恪語氣微寒:「司馬懿本是先帝的託孤大臣,陛下對司馬懿亦是恩寵備至。」
「然而,司馬懿卻辜負了陛下的信任,不僅縱容司馬家兼併大魏的土地和人口,更是私下許諾其他的世家豪門。」
「昔日,大漢的世家豪門只知有袁氏,不知有皇帝,袁氏門生董卓更是居功自傲,擅廢漢少帝。」
「左將軍曾是袁紹麾下,對此定是比我更清楚。」
「陛下何等的英才,又豈會甘心當一個受世家豪門擺布的傀儡?」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若不敲打司馬懿,他就不知道這大魏誰才是天子至尊!」
「左將軍,你該不會因為司馬懿曾為你求情,就跟陛下離心背德吧?」
諸葛恪雙眸死死的盯著張郃,右手更是按住了劍柄。
仿佛張郃若有半分猶豫,諸葛恪就會拔劍誅殺張郃似的。
張郃敏銳的覺察到了諸葛恪的變化,連忙道:「稍安勿躁,我對陛下忠心可鑑,豈會跟陛下離心離德。」
「只是司馬懿此人,心思縝密非凡,倘若讓司馬師加入,我擔心會被司馬懿識破。」
諸葛恪冷笑:「識破又如何?左將軍又不是真的要叛魏投漢。」
「打著苦肉計的幌子針對諸葛喬用計,比的就是誰算得更遠。」
「算敵所不能算,用的是正兵陽謀。」
「左將軍正常調兵遣將,司馬懿難道還能讓司馬師抗命不成?」
「總不能別的將軍都可以不畏死上陣,司馬懿的兒子就可以畏死怯陣?」
「這個啞巴虧,司馬懿吃定了!」
「要怪,就怪司馬懿跟陛下不能同心。」
「左將軍,這次的計劃不能讓人抓到把柄,務必得小心行事。」
諸葛恪徐徐的將計劃托出。
張郃仔細的審視諸葛恪的計劃,對諸葛恪的部署驚嘆不已。
「諸葛恪,若你人在偽漢跟諸葛喬攜手,大魏無人可當啊!」
張郃不吝讚賞。
諸葛恪的作戰計劃,非常縝密,即便是張郃也沒自信能比諸葛恪更縝密。
不僅環環相扣,還將對手的每一步都料算到了。
因為這份縝密的作戰計劃,張郃徹底打消了對諸葛恪的懷疑。
諸葛恪不假思索:「我跟諸葛喬雖然是胞兄弟,但如今各為其主,自當各顯手段。」
「我這個當兄長的多活了幾年,總不能被當弟弟的比下去。」
「陛下能否讓大魏的旗號立滿諸州郡,就看左將軍的手段了。」
諸葛恪向張郃長鞠一禮,高帽子漂亮話說得恰到好處。
張郃心情澎湃:「我這般年歲,若還能替陛下解決內憂外患,雖死無憾!」
離開張郃的營帳後,諸葛恪又返回了帥帳向曹叡復命。
「左將軍傷勢如何?」
雖說張郃當先鋒受挫,但曹叡對張郃這個僅存的五子良將依舊頗為在意。
年過六旬了還受杖刑,曹叡都不知道張郃能不能挺過。
諸葛恪恭敬回稟:「陛下無憂,左將軍傷勢無大礙。」
曹叡暗暗鬆了口氣:「無礙就好。」
「朕有意讓大將軍曹真去白馬城搦戰,元遜以為如何?」
諸葛恪道:「自古用兵,正奇相輔。」
「大將軍雖然驍勇善戰,但白馬城主體城牆皆已修完,諸葛喬又部署了大量的守城軍械。」
「想正面擊破白馬城,很難!」
「左將軍讓臣帶了個口信,希望能用苦肉計誘諸葛喬出兵。」
曹叡蹙眉:「苦肉計未必能瞞得過諸葛喬。」
諸葛恪道:「自然不是簡單的苦肉計!」
「諸葛喬雖然用兵雖然謹慎,但也極度自負,又最喜將計就計,算敵所不能算。」
「左將軍丟掉先鋒營寨,便是諸葛喬在算計上比左將軍算得更遠。」
「然而。」
「左將軍對這次敗陣是頗為不服的,若非張雄違令出戰,左將軍未必算不過諸葛喬。」
「故而。」
「左將軍希望能跟諸葛喬再戰一次。」
「用苦肉計,是為了誘諸葛喬將計就計,這也是在變相的引諸葛喬出城作戰,讓諸葛喬主動放棄在白馬城固守的優勢。」
曹叡信了三分:「左將軍對大魏的忠心,朕是很欣慰的。」
「只是用兵乃國之大事,不可不察,左將軍如今又受了杖刑,倘若」
曹叡雖然沒有說出口,但諸葛恪已經猜到了曹叡的想法。
「陛下,對左將軍這樣的沙場宿將而言,為國家征戰、馬革裹屍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對真正的大丈夫而言,不論是空老於竹林之下還是老死於床榻之間都是恥辱!」
「故而,昔日于禁犯下大錯後,依舊請命出戰,最終在戰場上斷後而亡,忠心可嘉。」
「左將軍一腔勇烈,陛下不可辜負了。」
諸葛恪能言巧辯,在張郃面前是一套慷慨激昂的說辭,在曹叡面前依舊是慷慨激昂的說辭。
兩者雖然不同,但也殊途同歸。
皆是為了達到讓張郃出兵的目的。
曹叡又信了幾分,被張郃的遲暮決心感動。
「左將軍有此豪情,朕又豈能拒絕?」
「朕會給左將軍下一道密旨,許其便宜行事!」
曹叡對諸葛恪的說辭幾乎沒什麼懷疑。
奇兵罷了。
即便輸了也不會影響正面戰場。
可若是贏了,卻能扳回一局,讓先鋒失利而受挫的士氣恢復。
「陛下,軍中必有心向漢室的,故而此事不可讓第四人知曉!」諸葛恪適時提醒。
曹叡點頭:「用兵貴在機密,元遜有心了。」
在確定曹叡對此事無懷疑後,諸葛恪又自請道:「陛下,臣請命返回鄴城。」
曹叡疑惑:「朕日常有困惑時,尚需元遜解惑,為何要忽然返回鄴城?」
諸葛恪聊及司馬懿的中傷:「陛下,並非臣不願意待在軍中,實在是臣的身份讓眾將頗為忌憚。」
「撫軍大將軍一直認為臣跟諸葛喬有勾結,讓臣難以自辯。」
「故而,臣返回鄴城,可以堵住軍中的猜疑。」
曹叡拍案怒道:「司馬懿最近是越來越放肆了,連朕用的人都敢妄加猜測了。」
諸葛恪勸諫道:「陛下息怒,臣的身份的確敏感,會被懷疑也是很正常。」
「自臣執掌校事府,被懷疑猜忌中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要陛下信任臣,臣心無怨言。」
「只是大軍出征,最忌將帥不和,臣繼續留在軍中,有百害而無一利。」
「再者,大軍出征,糧草最為重要;臣擔心鄴城會有人效仿袁紹麾下的許攸,縱容子侄貪墨軍糧。」
「臣這個惡名在外的校事府校尉返回了鄴城,想必也沒人敢對糧草動手腳。」
曹叡見諸葛恪什麼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不由心生憐憫:「元遜,你受苦了!」
諸葛恪毅然道:「為了陛下,為了大魏,臣這點苦算不得什麼!」
諸葛恪表現得越是大公無私,曹叡對司馬懿的厭惡就越多。
思索良久,曹叡同意了諸葛恪的請命。
以諸葛恪督糧為由,讓諸葛恪返回鄴城。
聽得諸葛恪離了軍營,不論是司馬懿還是蔣濟都是多了喜意。
諸葛恪不在,曹叡就不會受到蒙蔽了。
「諸葛恪這個奸賊終於離開了,若非此賊,左將軍也不會受到杖刑。」蔣濟對諸葛恪頗為不滿。
司馬懿嘴角也藏不住笑意:「子通不可妄議大臣,諸葛恪也是為了穩定軍心,明正軍規。」
蔣濟嘁了一聲,不以為意:「區區一個校事府校尉,算什麼大臣?只是陛下養的一條狗,還真把自己當人了。」
「仲達你也別在這說漂亮話,你的笑容都寫臉上了。」
司馬懿忍不住大笑:「知我者,子通也!」
「沒了諸葛恪攪局,我等也不擔心諸葛恪會跟諸葛喬勾結了。」
「諸葛恪在軍中一日,我就一日寢食難安啊。」
正說間。
司馬懿長子司馬師入帳來向司馬懿辭行。
「子元,可是陛下的軍令?」司馬懿隨口問道,既然入了軍,受命執行軍令也是很正常的。
司馬師搖頭:「不是陛下的軍令,是左將軍的軍令。」
「嗯?」司馬懿蹙眉:「左將軍連你也徵調了?」
這幾日,張郃比著諸葛恪給的名單在軍中徵調將校。
為了避免惹人懷疑,張郃用了巧計。
先徵調部份,然後用「擇優」的方式將名單中的將校留下。
而這個「擇優」的方式,又是專門針對世家豪門的將校而來的。
簡而言之:利益交換。
普通的將校沒利益跟張郃交換,而世家豪門的將校有足夠的利益跟張郃交換。
用這樣的方式,張郃將名單上的將校幾乎都集中在了麾下,只剩下司馬師尚未到位。
蔣濟沒看出什麼名堂,只以往司馬懿是在擔心司馬師,不由笑道:「仲達,這雛鷹也是需要獨自飛翔的。」
「你總不能一直將子元留在身邊,不給子元獨立成長的機會啊。」
「你我都老了,這大魏的未來是需要子元這樣的年輕人來撐著的。」
司馬師也以為司馬懿在擔心自己,拍了拍胸口道:「阿父勿憂,孩兒也不是第一次統兵了。」
「更何況,左將軍身經百戰,孩兒也能向左將軍討教用兵的方法。」
司馬懿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張郃這次徵調的將校,都是世家豪門的將校,大部分又都跟司馬懿和蔣濟兩家有關聯。
這讓司馬懿不由多了疑心。
是我多心了嗎?
或許,只是個巧合。
司馬懿思索片刻,最終將這分擔心和疑心按捺,叮囑道:「子元,你雖然是我的兒子又是司馬家的嫡子,但也不可驕傲。」
「這次跟著左將軍,要少說話多做事,不可怠慢了。」
司馬師點頭道:「阿父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看著離開的司馬師,司馬懿沒來由心跳一陣加速。
見司馬懿神色有異樣,蔣濟取笑道:「仲達,你若真擔心子元,又何必讓他來軍中歷練啊。」
「你不如學我,我兒蔣秀如今就只治理一方,不用再在軍中受苦了。」
司馬懿沒有附和。
蔣濟雖然也懂軍謀,卻只出謀劃策不統兵作戰。
司馬懿不同,司馬懿深知這亂世之中兵權才是最重要的。
故而。
司馬懿會從文職轉為武職,也會讓兒子司馬師在軍中為將,而不是效仿蔣濟讓司馬師去治理一方。
手中有兵權和手中沒兵權,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的司馬懿還沒意識到,司馬師已經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在除掉司馬懿這件事上,諸葛喬跟諸葛恪是有相同的認知的。
司馬不死,諸葛不安。
白馬城。
張郃的「密信」由王允的侄兒王凌暗中送到了諸葛喬手中。
密信的內容很簡單:張郃受到了杖刑,對曹叡心生怨恨,想投降大漢。
若是不知名的人用苦肉計,可以不用理會,用計的是張郃,其中必然有詐。
諸葛喬看向眼前自稱「王凌」的信使,徐徐而夸:「昔日王司徒為了誅殺董卓,忍辱負重。」
「如今王司徒的侄兒為了助漢滅魏,亦是忍辱負重。」
「并州王家,滿門忠烈啊。」
王凌心中雖然鄙夷,語氣卻是恭敬:「我雖然身在偽魏,但心在大漢。」
「若能助將軍覆滅偽魏,我亦不愧對伯父的在天之靈了!」
「將軍,曹叡那廝跟曹操一樣,涼薄無情,張郃將軍都年過六旬了還被處以杖刑,令人著實心寒。」
「若將軍信得過我們,願助將軍取曹叡首級!」
諸葛喬撫掌而笑:「好!好!好!我正愁沒有內應相助,張郃將軍若能成此大功,他日大漢的雲台閣上必有張郃將軍的畫像。」
「只是我聽聞諸葛恪也在軍中,此人雖然是我胞兄,但貪戀富貴助曹為虐。」
「更兼此人心思敏銳,又執掌了偽魏的校事府,不知張郃將軍可有防備?」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這用兵乃國家大事,不可不謹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