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朱棣駕臨此地。
永樂皇帝有一個習慣。
那就是商議戰事,喜歡召集一眾靖難武夫。
而商議文事民生,則是來這文淵閣,詢問他挑選的七位名士。
這七人分別是解縉、黃淮、楊士奇、胡廣、金幼孜、楊榮、胡儼,都是飽讀詩書的才學之士。
其中尤以解縉為最,自幼才學過人,書法文章無一不精,被譽為大明第一才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朱棣對解縉頗為寵信,不但將他提拔為翰林院侍讀,而且還命解縉進入內閣,擔任首輔,參預機務,尤為看重。
有事兒沒事兒,朱棣就喜歡召解縉奏對,與他商議民生大事,恩寵可見一斑。
此刻只有解縉在文淵閣當值,其餘六人都忙著其他事情。
朱棣與解縉閒聊了一會兒,就提及了正事。
「解學士,科考在即,應天府鄉試主考官,卿家以為何人妥當?」
聽到這話,解縉眼底深處閃過一抹喜色,表面上卻還是恭敬如常。
「皇上,科考乃朝廷掄才大典,萬不可懈怠。」
「再者應天府乃是大明首善之地,更是人文極盛之域,所以應天鄉試更是有著天下表率之責!」
「國初開科取士,太祖高皇帝尤為關切,應天府考官多是當朝高官及飽學之士,自此也就成為了定製。」
「是以這鄉試主考官,必須得是學貫古今的才學之士,非一般官員可以勝任!」
解縉嗶嗶賴賴了這麼久,朱棣聽得都有些不耐煩了。
他當然知道科舉大考的重要性,否則也不會為了安撫天下學子,即位稱帝之後就立馬開了一次恩科。
所謂恩科,就是逢朝廷慶典,特別開科取士。
因為科舉正常情況下是每三年舉行一次鄉試、會試和殿試,是為正科。
不過畢竟取士人數太少,所以總有大量學子士子落榜。
這開恩科就是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乃是帝王收買士林之心最好的手段。
「卿家以為何人可以勝任?」
「朕覺得胡儼就很不錯嘛!他學貫古今,是海內知名大儒,又身為國子監祭酒,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朱棣對胡儼的才學還是比較看重的,就是這胡儼性子太過憊懶,所以朱棣準備多給他安排些差事做做。
有才嘛,就不要藏著掖著。
不過解縉聽後卻是臉色微變,斟酌了一下措辭,道:「皇上聖明,胡公學貫古今,確實是適合的人選……」
「不過……」
朱棣聽出了解縉的話外之音。
「不過什麼?卿家但說無妨!」
「胡公兼任國子監祭酒,只怕有些忙不過來。」
解縉硬著頭皮說出了這句話。
說到底,還是因為胡儼的性子原因,並不被眾人所喜。
胡儼天性淡然,不爭不搶,淡泊名利,去了國子監後就很少與內閣諸臣來往。
所以解縉對胡儼頗為不滿,甚至是心生怨氣。
你胡儼裝出這麼一副清高姿態給誰看啊?
合著就你胡儼一人是志趣高潔的雅士,我們這些人全都是些貪慕權勢的名利之輩?
真是豈有此理!
再者這科舉主考官,不管是鄉試主考官還是會試主考官,那都是不少文官縉紳夢寐以求的位置。
只因為名利二字!
主考官稱總裁,又稱座主或座師。
一旦成為科舉主考官,那就是參考學子的座師!
不管是舉人也好還是進士也罷,見到了主考官都要行弟子禮,雙方多了這麼一層虛假的師徒關係。
雖然虛假,但是香啊!
一屆舉人進士,數量何其多也,保不准日後就會出現一位朝堂重臣!
換而言之,成為科舉主考官,就是拓展人脈、提攜後輩的大好機會,沒有哪個文官縉紳會拒絕,反倒是會以此為榮!
這段時間,不知道多少官員明里暗裡地暗示解縉,希望他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說說話,為他們爭取一下這個鄉試主考官的位置。
解縉本人對這位置同樣眼熱,不過他的野心更大,他想要的是接下來的會試主考官!
朱棣瞥了解縉一眼,隨即笑呵呵地開了口。
「那卿家覺得,何人比胡儼更合適?」
「臣以為,翰林院侍讀胡廣最為合適!」
解縉大言不慚地開始了吹捧。
「胡廣自幼勤奮好學,日記數千言,內受母訓之後,又外求於師,曾求教於鬍子貞、吳勤、聶鉉、黃伯器等名士。」
「弱冠之初的胡廣便遊學於閩粵,兩年外出經商遊學之後,胡廣歸鄉進學,致力於舉業,以鄉試第二名的成績高中舉人,之後更是一鳴驚人,殿試高中狀元,足見胡廣之才學!」
「故而臣以為,此次應天府鄉試主考官,非胡廣莫屬!」
朱棣聞言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才幽幽開了口。
「解愛卿,如果朕沒記錯的話,你是江西吉安府吉水縣人士吧?那胡廣好像也是吧?」
此話一出,解縉臉色大變,急忙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
「臣舉薦賢才,絕無私心!」
朱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解縉此子確實有才,但是身上也有很多讀書人的臭毛病!
比如恃才傲物,比如目中無人,比如熱衷權勢,比如……結交黨羽!
可不得不說,這解縉當真是個人才,算是讀書人裡面最出類拔萃的那一批!
而且這解縉還是最聽話的那一個!
而眼下他朱棣最迫切的,就是需要得到天下讀書人的認可與支持。
畢竟他朱棣這個皇位得之不正,是通過造反奪過來的。
而這恰恰與讀書人忠君愛國的思想相悖!
所以朱棣開恩科,所以朱棣重用前朝識時務的讀書人。
這解縉,就是裡面最聽話的那個,畢恭畢敬,言聽計從。
一想到還有用得著這傢伙的地方,朱棣也就懶得再跟他計較了。
「既然如此,那就命內閣擬旨吧!」
「以翰林院侍讀胡廣為此次應天府鄉試主考官,陪考官就由卿家決定。」
聽到這話,解縉頓時大喜過望。
「聖明無過陛下!」
……
胡廣宅邸。
正有二人在對弈。
一人是胡廣,一人是胡儼。
胡廣前不久大病一場,所以此刻正賦閒在家。
「若思(胡儼字)兄今日怎麼得了空?」
「光大(胡廣字)你這話就不對了,為兄不是聽說你病了,所以這就趕來探望了嗎?」
胡儼臉不紅,心不跳地瞎編道。
其實他心中慌得一批。
因為李弘壁那小賊告訴他,此次應天府鄉試主考官,赫然正是眼前這個胡廣。
其實胡儼是不相信的,奈何他與李弘壁達成了交易,所以不得不厚著臉皮前來,索要胡廣平日裡的文章典籍。
此刻胡廣也很是納悶,他和胡儼交情是有,但並不算深。
尤其是這胡儼今日登門,破天荒地想要借閱自己的文章藏書,這就更是讓胡廣有些迷茫了。
什麼時候,我胡廣在士林中的名聲,已經這麼大了嗎?
「光大,你有所不知,為兄是真苦啊!」
「那國子監衰敗已成定局,若不改制,如何振興?」
「可是陛下卻不理會這些,上次將為兄好一通臭罵,勒令為兄必須振興國子監,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胡儼開始了賣慘,聽得胡廣心驚肉跳。
這話可不興說啊!
「那個,若思兄,不就是些文章藏書嘛,全部借予你便是,只求若思兄切莫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語了!」
「當真?」胡儼大喜過望。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胡廣是真怕啊,他怕這傢伙再說那些混帳話,最後牽連自己,所以直接滿口答應,準備趕人了。
胡儼也不跟他磨嘰,立刻招呼著提前準備好的人手,直奔胡廣書房,將所有文章藏書甚至是字畫全都給搬了個一乾二淨,整整裝了三大馬車!
這下子輪到胡廣傻眼了。
「不是……若思兄,你想幹啥啊?那些字畫你都不放過?」
「賢弟莫慌,只是借閱,借閱而已,完事了為兄就給你送回來!」
胡廣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這胡儼突然抽什麼瘋。
正當這個時候,宦官匆匆抵達戰場。
「奉天……著翰林院侍讀胡廣為應天府鄉試主考官,即刻入宮覲見!」
胡廣:「???」
胡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