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恩師。」
「整個江山社稷，可以看成是一塊巨大的西瓜。」
李弘壁用了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聽得朱棣和姚廣孝眉頭緊鎖。
「每當有一個王朝新生，其實就是推翻了一切利益關係，等同於是將這個即將破碎的西瓜重新變得完整，然後又是新一輪的利益分配，其中皇帝拿大頭，開國功臣分一塊，皇親國戚分一塊，文臣縉紳分一塊……等他們分完了之後，才是留給百姓的。」
「但是問題在於，這種皆大歡喜的局面，會隨著時間的轉移而不斷崩壞，因為人性貪婪慾壑難填，他們在嘗到了甜頭之後，就會開始更加瘋狂地兼併田地，甚至巴不得將全天下的田地都給兼併到自己名下！」
李弘壁說出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聽得朱棣和姚廣孝這對君臣怔然失色。
「在這裡面，公侯勛貴、皇親國戚畢竟只是少數，真正兼併田地的主力軍是誰？是各地藩王和文臣縉紳！」
宗室藩王，這是大明王朝轟然崩塌的原因之一。
比如那赫赫有名的蜀王府，蜀王府的土地足足占據了成都平原的十分之七，這是什麼概念呢？
成都平原十分之七的田地，都是蜀王爺的，根本就不用向朝廷繳納賦稅。
而剩下那十分之三，裡面還要除去士紳縉紳兼併的，還要除去官田軍田，那落到老百姓手中的田地，最後還會剩下多少？
楚王府更遍及湖光，凡是他們看上的那都要強取豪奪！
在皇帝帶頭侵奪百姓土地的情況下，各地藩王更是拼命擴張。
另外還有貴族和宦官，在正統初年，駙馬趙輝侵占民田三千畝，成化年間，周壽侵占民田六十多頃，雲南沐王府侵占田莊三百六十五頃，南京宦官侵占民田六萬兩千多畝。
這些可都是真正寫進史書裡面的實證！
雖然只有輕飄飄的一句話，但是卻飽含不計其數的百姓血淚！
然而，問題在於，現如今的大明藩王，經過李弘壁與朱棣改制之後，已經形成了另外一套宗藩體系，所以這些藩王哪怕同樣還是會出現侵占兼併田地的行徑，不過比之前世也要好出太多。
兼併田地的主力軍，藩王這邊是解決了，但是另外一個士紳縉紳呢？
他們可以說是渾然沒有顧忌，而且愈發囂張跋扈！
「陛下，藩王這邊可以解決，按照宗藩體系嚴加懲處！」
「但是士紳縉紳呢？他們兼併田地之舉，可以說是危害到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陛下不妨試想一下，通過科舉制度，將會有越來越多的讀書人獲得功名，而他們獲得功名之後的第一件事情，是幹什麼？」
「兼併田地！」李弘壁冷笑道:「不管能不能做官，不斷能不能步入仕途，兼併田地都是他們最為看重的事情，因為功名特權可以幫助他們合理避稅逃稅，再加上地方官員的強行攤派，所以地方百姓想要活下去只能將田地主動投獻給這些士紳！」
「最為可怕的是，朝廷優待讀書人這是國策，而且科舉制度會一直存在，那麼就意味著通過一次次的科考，就會有一批批讀書人獲得功名，然後開始兼併田地，美其名為「耕讀傳家」！」
「但凡有一個讀書人做了官，那他們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士族大戶，通過兼併田地所賺取的利益，供養子嗣繼續參加科考然後完成所謂的家族傳承，一代又一代，一家又一家，最後還能剩下多少田地？」
「本來落到老百姓手裡面的西瓜，其實並沒有多少，然後又在不斷被這些士紳縉紳給強行兼併，除此之外還有皇親國戚、還有宗室親王甚至還有皇帝陛下您自己開設皇莊，那同樣也是在兼併田地，同樣是在侵占百姓的利益！」
李弘壁伸手畫了一個圓形，意味著就是大明王朝，這個巨大的西瓜。
然後他以手為刀不斷切割，起初最大的那一塊西瓜，還是天下百姓的，畢竟百姓子民人數最多。
然而慢慢地，這塊巨大的西瓜被不斷蠶食慢慢縮小，直至最後徹底……歸零！
「當越來越多的百姓失去他們賴以為生的田地！」
「當越來越多的百姓被迫成為佃戶或者流民！」
「當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對朝廷失去希望！」
「最後的結果，只會是一樣的。」
李弘壁嘆了口氣。
「民不聊生，流民暴漲，聚眾作亂，揭竿而起，反叛不斷……直至他們推翻這個該死的腐朽的讓人絕望的王朝，將一切全都推倒重來，重新分配這塊巨大的西瓜！」
慢慢地，李弘壁再次將這些西瓜合在了一起，重新恢復了原狀。
可是就在那一剎那，有一個王朝就這麼從新生走向了毀滅！
朱棣沉默了，也迷茫了。
他的眼睛，陡然變得血紅一片！
朱棣從大明開國沒多久的現在，直接看到大明亡國的景象！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遍地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饑民，遊蕩在大明的土地上，仿佛已經看到了，大明王朝最後被推倒重來，再次被推翻的悲慘景象！
但讓人絕望的是，他已經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整個過程，卻是根本就沒辦法去改變去阻止！
怎麼改變？
怎麼阻止？
難道朝廷要廢除養士取士的國策嗎？
難道朝廷不再優待讀書人了嗎？
難道朝廷直接廢除科舉嗎？
不可能的！
朝廷還需要這些文人士大夫牧民！
所以，朱棣沒有辦法阻止。
那也就意味著，自己的大明……必然會滅亡！
「和尚，有什麼辦法嗎？」
朱棣依舊抱有一絲期望，滿臉希冀地看向了姚廣孝。
姚廣孝同樣也有些失神，然而他抿了抿髮白的嘴唇，默然點頭。
朱棣最後一絲期望破滅了。
「秦末戰亂人口銳減，漢高祖後歷經四代，實現盛世『文景之治』，末年綠林赤眉起義：光武帝後歷經三代，實現『明章之治』，末年黃巾之亂：唐高祖後歷經兩代實現『貞觀之治』，末年黃巢起義....」姚廣孝已經無需再念下去了。
朱棣聽得失魂落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面。
因為姚廣孝方才說的這些，跟李弘壁所說全然相符合！
那也就意味著，大明……必定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