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國宴，正式開始。
朱棣笑呵呵地掃視群臣，眉頭卻陡然一皺。
與上次的中秋夜宴相仿，這大殿裡面坐著的，不是文武重臣，就是外邦使臣，還有幾個沒有選定封地，一直賴在金陵帝都不肯離去的藩王。
比如說，寧王朱權和谷王朱穗！
只是這一次，楊士奇已經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大殿裡面，哪怕是解縉現在都不敢針對他打壓他了。
而大殿門口位置，卻是少了個人。
李弘壁，這小兔崽子沒來嗎？
朱棣環顧左右，心裏面有些不爽。
不只是李弘壁沒來，李景隆也沒有來，這對父子好像是真的決心退出朝堂，不再過問朝政了。
畢竟李景隆可是曹國公，平日裡不上朝也就罷了，現在這除夕夜宴可是天子賜宴，算是他這位大明皇帝給臣子降下的恩惠，結果李景隆和李弘壁父子還是沒來！
一想到這兒，朱棣心裏面就有些不爽。
兩個混帳東西，一個比一個混帳！
又掃了一眼朱高燧那腫脹的面孔，朱棣心裏面愈發不得勁了。
等會兒他倒是想要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以致於都惹到了寧國長公主出手！
徐皇后見朱棣臉色陰晴不定，頓時提醒道:「陛下，可以開始了，不要誤了時間。」
朱棣聞言含笑點頭，給亦失哈使了個眼神。
永樂元年的除夕夜宴，就此正式開始！
這第一步自然是外邦來使進獻賀禮朝賀大明皇帝。
新朝鼎立之後，周邊夷國紛紛歸附，琉球中山、山北、山南，暹羅，占城，爪哇西王，倭國，剌泥，安南等國盡皆派遣使臣入貢。
按照正常流程，這些外邦使臣會向大明皇帝陛下歌功頌德一番，然後進呈自己帶來的本國特產，無非就是些大明本土沒有的奇珍異寶和奇珍異獸，價值不算什麼，但勝在吸人眼球。
就比如爪哇西王進獻的一棵珊瑚樹，瞬間就看直了所有人的眼睛！
這等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的天材地寶，那可真是少見啊！
以致於連永樂帝都是大喜過望，當即大手一揮給爪哇西王豐厚的回贈。
爪哇西王都馬板聽見這些豐厚賞賜，笑得都快要合不攏腿了，不枉他千辛萬苦地找來了這麼一棵珊瑚樹，又歷盡艱辛地將這寶貝給運到了大明！
此次大明皇帝陛下賞賜的這些茶葉、絲綢和瓷器，那可都是真正的硬通貨啊，就算自己用不上，賣給那些西洋商人也可以大賺特賺一筆，足夠他國內子民過上一段好日子了！
咱大明皇帝陛下真是財大氣粗，咱大明也是真正的禮儀之邦，比起胡元那些蠻子好出太多了嗷！
爪哇西王都馬板美滋滋地樂呵了半天，還不忘又恭維了永樂帝一番，一時間君臣大喜其樂融融，可謂是煌煌一派盛世景象！
爪哇國西王之後，進獻賀禮的外邦使臣，赫然正是天生反骨的兀良哈部落使臣，也就是朵顏三衛的首領。
朱高煦只見一個斃發禿頭的壯漢迫不及待地走上前來，隨即跪倒在地。
「朵顏衛都指揮同知哈兒歹參見陛下！」
靖難成功後，朱棣延續前朝對朵顏三衛的羈縻控制，賜予三衛貴族世襲職位。
不過永樂帝這次重建的兀良哈三衛，以朵顏衛為首，泰寧衛降至最末，甚至在朝廷的支持下，朵顏衛現如今已經成了三衛之首，逐漸有吞併其餘兩衛的架勢！
哈兒歹雖然禮數周全，但是那桀驁不馴的兇橫模樣，卻是讓永樂朝君臣十分不喜。
哈兒歹與同安侯火真等蒙古驍將不同，他雖然身上背著大明官職，卻算不上是大明王朝的真正官員，只是個朝廷通過羈縻制度籠絡的外邦蠻夷部落，所以論忠心論恭敬，自然遠遠無法與火真這些韃官相提並論。
朱棣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橫肉的朵顏衛頭頭，腦海中浮現出了李弘壁那番話語，心中沒來由地對哈兒歹心生厭惡！
蠻夷就是蠻夷，即便授予了他們大明官職，始終還是改變不了茹毛飲血的卑劣秉性。
這一次哈兒歹帶來了良馬五百匹，都是可以衝鋒陷陣的戰馬，也算是一次大手筆了。
但是，中原王朝和遊牧民族一直都存在著一個潛規則，或者說遊牧部落一直都世世代代地傳承著一個規矩。
不管是互市也好還是進貢也罷，這戰馬都是被閹割過的，並不是種馬，這也就意味著大明得了這五百匹戰馬，也僅僅只有這五百匹戰馬罷了，並不能拿去配種！
一想到這兒，朱棣就莫名笑了笑，淡然開口道:「你們兀良哈部靖難有功，這一點朕從不會忘記，哈兒歹你想要什麼賞賜啊？」
這是真話，也是試探。
身為帝王當賞罰分明，但朱棣想知道這朵顏三衛的真正意圖。
他們是不是真如李弘壁所說，早就對大寧之地垂涎三尺了！
如若真是這樣，那永樂帝絕對不會容忍！
哈兒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獅子大開口。
「皇上，臣懇請皇上允許兀良哈部駐牧大寧，兀良哈部願永為大明藩籬，永為大明皇帝耳目。」
此話一出，群臣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黃淮、楊榮等人都有些意動。
此事他們曾在內閣私底下討論過，那就是支持大皇子朱高熾的意見，推動促成此事，從而減輕國朝的財政壓力。
但是這一次，朱高熾臉色卻是變了變，就連解縉也是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
他們可是沒有忘記，上次就是因為這件事情，皇帝陛下把他二人一起叫過去罵了個狗血淋頭！
眼見黃淮、楊榮這些傢伙想要開口，解縉急忙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他們，就差伸手捂住他們的狗嘴了！
起初他們還有些不理解，這是怎麼個意思，為何突然風向就變了。
結果下一刻，他們就明白了，驚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永樂帝聽了這話，眼神陡然變得凌厲了起來。
「呵，大寧！」
「你們想要大寧之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是大寧在喜峰關外，古會州之地，東連遼東，西接宣府，實為幽燕巨鎮，自太祖高皇帝起便是我大明疆土！」
「這是祖宗基業，更是邊陲重地，朕若是將大寧給了你們，那朕有何臉面下去見太祖高皇帝？」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哈兒歹臉色大變，滿臉憤怒地直視著朱棣。
他有理由憤怒，因為當年靖難之役中，他們朵顏三衛為了這大明皇帝衝鋒在前，就是因為這大明皇帝承諾，事成之後會將大寧送給兀良哈部作為牧地。
但哈兒歹卻是不知道，永樂帝當年為了靖難功成，做出的承諾可太多了，不知多少人被他騙得褲衩子都沒了。
比如此刻某位在場的二皇子，還一直心心念念那句「世子多疾，汝當勉勵之」！
再比如某位寧王殿下，至今都還記得那句「事成之後，平分天下」，以致於現在都不肯選擇新的封地，咬著牙待在京師等待皇帝陛下兌現承諾，哪怕給他換一個富庶繁華的封地！
然而靖難成功後，這大明皇帝卻對這些事情絕口不提！
燕王朱棣承諾的事情，關我永樂皇帝屁事？
「皇帝陛下，這是您當年親口答應我們……」
「夠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此事休要再提！」
眼見皇帝發怒，哈兒歹只能低下了頭，沉默不語，眼中卻是閃過一抹怨恨。
見他俯首，朱棣這才神色稍霽，安撫道:「念你們靖難有功，朕會多給你們一些賞賜。」
「多謝陛下！」
哈兒歹哪裡會在乎區區賞賜，滿腔怒火地坐回到了位置上面。
朱棣見此獠如此膽大不敬，一雙眸子中的眼神也愈發冰冷。
李弘壁這兔崽子說的果真沒錯啊！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