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重新回到了承天門。
只見這些個科道言官還跪倒在地上,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事情鬧得,人心惶惶啊!
黃淮、胡廣等人立刻圍攏了過來。
「殿下,敢問陛下準備如何處置二皇子?」
「如何處置?」大胖胖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你想如何處置?」
「老二就算再怎麼不成器,犯下了再大的禍事,他都畢竟是二皇子,當年靖難立下了赫赫戰功!」
說到底,朱高熾的寬厚仁慈,並非是在作假,眼下他絕對不會落井下石,為了太子大位踩自家兄弟一腳。
只是他這個答案,讓黃淮、胡廣、楊榮等人很是失望。
「殿下,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朱高煦無綱無紀、殘害忠良在前,難道陛下還要包庇維護嗎?」
金幼孜冷聲怒喝道。
他是江西人,生而聰穎,秀拔不群,自幼即刻苦於學,後拜師大儒聶鉉學習儒家經典,隨即與練子寧成為同學,二人十分友善。
練子寧,就是那個建文朝的右都御史,大義凜然的練子寧!
當年燕王朱棣攻破金陵帝都後,遂將練子寧綁縛上朝,練子寧大義凜然,痛斥燕王篡權謀位,大逆不道,朱棣惱羞成怒,命人將練子寧的舌頭割去。
朱棣說:「我欲效周公輔成王。」
練子寧聞言,用手伸進口裡蘸著舌血,在殿磚上大書:「成王安在?」
朱棣勃然大怒,命磔屍,並誅殺練氏全族,練子寧的家鄉四百八十戶人家慘遭橫禍,無一倖免。
練子寧曾經對金幼孜說:「你在他日必為良臣,我必為忠臣,沒有互相辜負的地方。」
只可惜,他練子寧做個捨生取義的忠正之士,而金幼孜卻臣服於現實,搖身一變成了永樂朝重臣。
昔年燕王靖難軍在破金陵城之際,周是修與楊士奇、解縉、胡靖及金幼孜、黃淮、胡儼相約一起去死,臨難時,最終卻只有周是修完成了他們的約定,而解縉、黃淮、胡儼、楊士奇和金幼孜全都迎附。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
現如今再次面臨選擇,金幼孜卻不想再退縮下去了。
若他好友練子寧此刻尚在,是否會因為害怕觸怒龍顏,就此黯然退去呢?
絕對不會!
他金幼孜今日,也想要硬氣一回!
錯在那狂徒朱高煦,不在我等骨鯁忠良!
金幼孜徑直轉身,然後跪倒在了地上,不再看朱高熾一眼。
見此情形,黃淮、楊榮和胡廣對視了一眼,也紛紛效仿他跪倒在地上。
大胖胖頓時就急眼了,想要開口阻攔。
可楊士奇卻在此刻開了口,低聲道:「殿下,此事到此為止,您切莫在參與其中了。」
此話一出,朱高熾頓時就愣住了。
「殿下入宮面聖,表現出維護兄友弟恭之情即可,到此為止就已經完全足夠了。」
「剩下的事情,殿下切莫插手其中,這是最驚險的地方!」
楊士奇神情凝重地告誡道。
「此話何意?」朱高熾確實被說蒙了,「士奇,不妨直言!」
楊士奇低聲解釋道:「陛下之所以召見殿下,不是想要讓殿下解決此事,而是想看到殿下的態度。」
「殿下沒有對二皇子落井下石,反而出言百般維護,讓陛下看到殿下的仁善之心,這就已經足夠了。」
「若是殿下此刻不知進退,還一意孤行地想要解決此事,那麼只會有兩種結果!」
「其一是殿下解決不了,一方面會讓陛下對殿下失望,另一方面也會讓群臣對殿下失望,您不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反對他們,此事已經從一場兇案演變成了奪嫡之爭,而您這位大皇子,此刻應該力挺他們才對,所以殿下此刻當避嫌,切莫再插手其中,否則只會裡外不是人!」
「其二,殿下順利地勸退了百官,可這對殿下有什麼意義呢?群臣對殿下心懷不滿,而陛下那邊就會對殿下滿意嗎?非但不會滿意,只怕還會生出忌憚與猜疑之心!」
「大皇子不來,群臣就跪地朝天闕,大皇子一來,群臣就老老實實地走了,這意味著什麼,很難不讓人多想!」
楊士奇快速地分析了一遍其中利弊,再次嚴肅告誡朱高熾,道:「此事,到此為止,陛下最後如何處置二皇子,我等臣子最後會落到什麼下場,此事都與殿下無關!」
「殿下現在要做的,是回去面聖,向陛下請罪,您不能勸退我們,否則將會留下隱患!」
聽完了楊士奇的一通分析,朱高熾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險!
真是好險啊!
他確實因為兄弟情誼,想要喝退這些科道言官。
但如果他真這麼做了,那就會如同楊榮所說的這般,引起父皇的忌憚與猜疑!
一想到這兒,朱高熾立馬就明白了,此事不能再參與下去了。
他這「小身板」,還真挺不住!
「士奇,我明白了。」
朱高熾深深地看了楊士奇一眼,然後轉身直奔乾清宮。
看著大皇子離去的背影,楊士奇終於鬆了口氣。
對於楊榮這陰招,楊士奇本能地想要反對。
但內閣就算再怎麼爭鬥,也要一致對外,所以他不得不來。
好在大皇子從諫如流,沒有留下禍患。
朱高熾再次見到了朱棣,直接就跪地請罪。
「父皇恕罪,兒臣辦事不力,沒能勸退那些科道言官!」
朱棣聽到這話,非但沒有動怒,反而欣慰地點了點頭。
「這些科道言官,都是些自以為是的硬骨頭,你能勸退他們那才是咄咄怪事!」
「他們滿嘴的仁義道德,滿心的爾虞我詐,一肚子詭譎心思,此事你就不要參與了,朕自有決斷!」
「既然入宮了,就去看看你母后吧,她最近精氣神不錯。」
「莫要告訴你母后此事,聽明白了嗎?」
朱高熾聞言連連點頭,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果真如此!
士奇之智計,堪稱頂尖!
若非他及時提醒,自己方才只怕會釀出大禍!
朱高熾不敢再多問,老老實實地離開了。
看著這個大兒子的背影,朱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和尚,熾兒這心,終究是有些軟啊!」
姚廣孝睜開眼睛,笑道:「君心軟,這對臣民而言,是一件好事。」
「只要有人心不軟就行了,很多事情並不需要君親自去做。」
聽到這話,朱棣臉色微變。
「你是說弘壁那孩子?」
「呵,他倒是個心狠手辣的,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全家,五馬分屍!」
一想起李弘壁這兔崽子,朱棣心情也變得好了不少。
誠如姚廣孝所言,老大這性子太過寬厚仁慈,略顯婦人之仁,但那又如何?
只要輔佐他的人心不軟,那就已經足夠了。
「陛下可能還不知道,弘壁在福建追查建文的時候,曾經出言威脅那無礙大師,因為無礙大師不肯坦誠以待,把這孩子給惹急了。」
「哦?」朱棣來了興趣,「他怎麼威脅人家的?」
「他讓錦衣衛將華嚴寺一眾僧人沙彌,連同前去進香的香客在內,全都殺光誅盡,將他們的屍體築成京觀堆在大雄寶殿,將他們的鮮血澆灌在那些佛像菩薩像上面,讓那香火鼎盛的華嚴寺,變成人間鬼蜮……」
朱棣:「Σ(っ°Д°;)っ」
喪心病狂!
喪盡天良!
你是魔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