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打匈奴,正不正義
劉據倒不是有逆反心理,老師說別碰的東西偏要碰。
只是吧。
莊青翟有莊青翟的顧慮,劉據有劉據自己的想法,他什麼想法呢?
對獨尊儒術有點想法。
從後世幾千年的歷史演變來看,獨尊儒術不太好,並非說儒術不好,而是說『獨尊』不好!
一家獨大。
難免就會僵化,乃至最後自我妖魔化。
不過這個議題太過假大空,劉據的身板無力、也無意去抗衡皇帝老爹的『獨尊』國策。
至少現如今是這樣。
治世思想的糾結先放在一邊,即使拋開此類假大空的理由,劉據……還是對墨家有點興趣。
這一次不是打著讓墨家抗衡儒家的心思了,而是看重墨家本身的作用!
兼愛、非攻、非命?
不,都不是。
「嗯~」
劉據思考片刻,朝莊青翟道:「老師的話孤聽懂了,招攬墨家弟子,儒家敵意倒無所謂,主要是父皇不喜。」
「墨家組織嚴密,朝廷肯定不喜。」
「可現在……」
劉據向主殿那裡看去,搖搖頭,「老師覺得墨家落魄到如此境地,還能怎麼嚴密?一會兒試探一二便知。」
說話間。
他忽然眼睛放光,興致勃勃地問道:「孤聽聞,墨家善營造器械!?」
儒、墨兩家有很多觀點對立,比如儒家有信命、厚葬,墨家卻有非命、節葬。
相比於這些,另外一種觀念的對立,才是劉據對墨家感興趣的原因。
儒家輕視生產勞動,對器物的發明、運用,素來將其視為奇技淫巧、旁門左道。
貶低、歧視的現象,屢見不鮮。
這一觀念,也曾影響過後世幾千年……
但是!
墨家正好相反,強調不賴其力者不生,對工匠、器物打造、新事物的發明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
甚至,墨家走在了古代封建王朝探索科學的前列。
最前列!
力,刑之所以奮也。
力,是物體運動狀態發生改變的原因。
以上這句話,出自《墨經》,而這本墨家典籍中,除了此類物理定律,還有許多幾何、機械相關的論述……
當然了。
這些都是書中代言,劉據不可能剛聽到墨家的名號,立刻就想到墨家典籍里的內容。
但他的大致印象沒有錯,墨家,算是當代的科學家、發明家……
巧了。
劉據就喜歡科學家,都是人才呀!
老話說得好,公元前二世紀什麼最重要?人才!
跟人才相比,儒家的敵意算個毛,墨家要是真有大用,老劉那兒,小劉必定給他擺平嘍!
另一頭。
見太子雙眼放光,莊青翟在心底驚呼一聲:『壞了!殿下就喜歡搗鼓些新奇玩意兒,我竟然把這茬忘了!』
馬蹄鐵、馬鐙,還有紙張、炒菜,都是太子宮出品……
他還在這兒暗道不好,劉據已經調整好嚴肅表情,對莊青翟說了一句:「老師放心,孤心裡有數。」
「不能碰的,絕對不碰!」
說完。
劉據便走向主殿,獨留下莊青翟呆愣,過了片刻,這位前少傅急的直跺腳,「完了,殿下要碰!」
果然是前少傅,對自己的學生很了解嘛。
竟然聽懂了反話?
咳咳,嘴裡輕挑,但劉據心裡還是清楚的,該有的謹慎得有。
主殿內。
太子重新坐回主位,太子賓客莊青翟也重新坐定,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都是一張嚴肅臉。
絲毫看不出先前的喜樂哀愁。
見狀。
兩位墨家弟子心底一沉,臉上惴惴不安起來,心知太子已經知曉了他們處境,估計要壞……
事情好像也正是朝他們猜測的那個方向走。
但見。
太子神情冷淡,質問道:「你們是墨家子弟,卻來投孤,不知朝廷對你們的態度嗎?」
聞聽此言,左側兩人神情各異。
那敦厚漢子可能是因為皮膚黢黑的緣故看不清,那窮書生臉上可精彩的很。
先是蒼白,再是潮紅,復又憤懣。
「我等知道!」
窮書生一拱手,朗聲道:「儒家欺我太甚,以至於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詆毀我等,致使我墨家苟且度日!」
話音落下。
劉據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冷淡。
坐於右側的莊青翟敲了敲案幾,語氣不善道:「你墨家有今日,僅僅是因為儒家打壓嗎?」
窮書生臉色再變,一時語塞。
這時。
那黢黑漢子拱了拱手,悶聲道:「秦末亂世時,我墨家鉅子之位已經失傳,墨家分裂,各自為營。」
他看了眼旁邊的同門,又道:「齊墨近況我不知曉,但我秦墨已是窮途末路,寥寥門人,躲於南山苟且。」
「再無往日盛景……」
南山,即秦嶺。
秦墨、秦墨,從這個名字上,其實已經能看出他們這一派的歷史,於秦國立足,也就是關中之地。
漢子這一番話,算是解答了墨家最犯忌諱的一點。
組織嚴密性。
儒、墨兩家在春秋戰國時期,弟子遍天下,偏偏墨家不像儒家那樣鬆散,整個墨家有一個首領——
鉅子!
在亂世還能容忍,擱在大一統王朝,哪個皇帝能容忍眼皮底下有這麼一個高聚集性暴力組織?
沒錯。
墨家比儒家暴力的多!
此處的暴力,不是指向外的進攻性,而是指它具有強大的進攻能力。
死不旋踵,這個成語的來源了解一下。
《淮南子》有言:「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
有首領,有綱領,還有頑強意志!
說到這兒。
墨家有多牛逼,其實已經不用再說了……
只是時過境遷,鉅子之位失傳,墨家分裂,之後那位從齊地來的書生也證實了這點。
墨家已經不復往日盛況。
聽完他們的講述,劉據與莊青翟的臉色舒緩些許,不過,劉據的謹慎還沒完。
「儒家有諸多思想,孤雖然對墨家不熟,可墨家能與儒家並列,『非攻』的名聲,孤還是聽過的。」
大殿內。
劉據語氣忽然變得很微妙,緊盯住兩個墨家子弟,「伱等對大漢出兵匈奴,是何看法?」
在他看來。
這一點,才是自己皇帝老爹最不喜墨家的原因!
非攻,即反對侵略戰爭,認為戰爭是破壞行為,勞民傷財,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同時,墨家也提出過正義戰爭與不正義戰爭,不反對正義戰爭。
只是吧。
這個『正義』與『不正義』的劃分,就像人的複雜性一樣,你認為正義,就有人認為不正義。
試問。
當今天子發兵進攻匈奴,正不正義?
問個錘子,劉徹直接一巴掌把倡導這個思想的墨家拍死,他要的是大一統、大復仇!
根本不給你思考正義不正義的機會……
儒家思想下,旁人確實沒法去稱量,但現存的墨家子弟自有一套思想。
也就是劉據此刻問的,在『非攻』下,你們認為攻打匈奴對不對?
只要他們說不對。
那不好意思,劉據再惜才也得請他們哪來的,回哪去。
下首。
齊地書生聽完問話,沒有半點遲疑,凜然道:「匈奴人殘暴兇惡,理當討伐,此為正義之舉!」
這是齊墨態度。
確切來講,是此時此刻,這個齊墨子弟的口頭態度,至於他心裡真實想法如何,劉據表示存疑。
可那位秦墨門人說的話,劉據當場便信了,確切無疑的信!
因為。
他黢黑漢子扯著粗啞的嗓子說:「秦統一六國時,有我秦墨一脈參戰。」
非攻?
秦墨一脈百年前,就不糾結這一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