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死定了

  第92章 死定了

  當太子急匆匆而來,攔住丞相時,朱買臣便察覺到不妙,等兩人久久未出車輿時,朱買臣嘆了口氣。

  隨即徑直入了未央宮……

  箭在弦上,即使丞相不去,朱買臣也要將彈劾張湯的奏疏遞上去!

  他有他的堅持。

  替舉主——莊助報仇!

  元狩元年,中散大夫莊助與淮南王之女劉陵交好,參與刺殺太子案,被當時的廷尉張湯,上疏處死。

  然而。

  涉及到宗室內鬥,屬於宮廷醜聞,此事內情並未向外公布,外人得知的信息,唯有當初張湯在朝會上的請奏:

  「中散大夫莊助,身為近臣,出入宮廷,然私交諸侯,收受財貨,意圖不軌,應棄市!」

  從此處看。

  無法得知莊助參與了刺殺太子,只能看出,莊助結交諸侯。

  那時節還沒有附益法,張湯堅持將莊助處死,在外人看來,手段過於酷烈。

  而在朱買臣看來。

  莊助原本能活,但因為張湯這個酷吏,死了!仇恨的種子便自此埋下,直到今天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先不說朱買臣入了未央宮,能不能得償所願,他這一去,莊青翟可就坐蠟了。

  朱買臣是丞相長史。

  莊青翟是丞相,自己的屬官去彈劾自己的政敵,外人難免會有聯想,可一旦聯想上,半隻腳就踏進了鬼門關……

  車輿里。

  劉據拿過莊青翟手中的供狀,快速掃完,「朱買臣敢獨自進宮,他手裡難道也有這份罪證?」

  「多半如此。」

  莊青翟陰著一張臉,「張湯與商賈勾結,就是朱買臣呈報給我,他應該有所保留!」

  聽罷。

  劉據搖搖頭,不再去看那份真假難辨的供狀,心思百轉,「當務之急,是從此事中摘出來,絕對沾不得!」

  莊青翟同樣知曉這個道理,臉色陰沉似水,心中急思著破解之法。

  忽然間。

  太子與丞相一同抬頭,目光對視。

  劉據說:「少傅,要不……來一棋盤?」

  莊青翟說:「不用,我自己來。」

  是日。

  丞相莊青翟乘坐車駕外出,臨下車輿時,卻不慎摔倒在地,年近六旬的老丞相,當場昏迷不醒……

  就在丞相被緊急抬回家中救治、朝臣們不知所措時。

  另一件大事緊隨而來。

  丞相長史朱買臣入未央宮,狀告御史大夫,言說:「張湯提前泄露天子詔令於商賈,藉機謀取私利!」

  泄露天子詔令?

  嚯!

  此事可大可小,當日皇帝陛下便召張湯前來問對,皇帝說:「朕的詔令還沒告知臣子,商人們卻先知曉。」

  「恐怕有人泄露了朕的想法!」

  張湯沒有承認自己幹過,也沒有反駁自己沒幹過,沉默一陣,表態道:「陛下聖明,想必確有其事。」

  從宮內傳出的消息,就以上寥寥幾句,之後皇帝又與御史大夫談過什麼,無人知曉。

  外人只知道。

  同一日,張湯門客田信,下獄!

  朱買臣的控告奏疏,皇帝留中不發……

  這個處置,很微妙。

  張湯入仕多年,素來以嚴苛峻法行事,處死的人很多,得罪的人很多,以前不是沒有人控告他。

  但是。

  控告張湯的案件,以前都被皇帝交給張湯自己審理!

  這玩意兒……

  既當被告、又當審判官,你猜猜原告是個什麼下場?

  可今天,出了一個例外,皇帝沒有將朱買臣交給張湯處置,還把此事留中不發!

  一直堅定維護的臣子,突然有一天卻不維護了?

  為何?

  局勢微妙起來。

  以往被壓制的一些敵意、藏在水下的敵意,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快速撲上來!

  打頭陣的,是腰杆硬、膽子大的諸侯王,趙王劉彭祖上疏:「張湯屬官魯謁居患病,張湯前去探望。」

  「竟然親自為其按摩雙足!」

  「堂堂三公,卻如此作態,寡人觀之,張湯疑有淮陰侯之志,大奸!」

  是捕風捉影嗎?

  確實是!

  但管用,趙王劉彭祖就是靠著這一手,將朝廷派來,原本監視他的國相,拿捏得死死的!

  給趙王當國相,沒有一個能任滿兩年,要麼被下獄,要麼被處死,原因便是趙王玩了一手好誣告……

  現如今。

  他誣告的對象換成了張湯。

  張湯不缺仇人,正如他自己所說,遍天下,所以當趙王的請奏也被皇帝留中不發時,局勢驟然惡化。

  彈劾御史大夫的奏疏,雪花一樣飄進未央宮。

  一開始是地方官吏,之後是長安大臣,短短數天時間,九卿也加入了其中,哪位九卿?

  少府卿,趙禹!

  趙禹雖然主管少府,卻不意味著他是專業的經濟人才,他能擔任此職,僅僅因為皇帝信任。

  直說吧。

  趙禹,也是一位酷吏!

  而且與張湯不是一個路數,有一山不容二虎的味道,趙禹起家,靠得是先帝時期的條侯周亞夫……

  少府卿的彈劾,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

  皇帝似乎迫於壓力,無法再壓制洶湧的民意,無奈之下,派遣使臣,以八項罪名去責問張湯。

  張湯……

  他不認,堅決不認!

  而且強硬回應,都是誣告!

  比如趙王劉彭祖那一條,趙國靠冶煉營利,朝廷設立鐵官,趙王數次指控鐵官,全被張湯壓下。

  一來二去。

  趙王便記恨上張湯,遂有誣告之舉。

  可這些都是張湯的一面之詞,對,一面之詞……

  ……

  太子宮。

  「殿下,救救我父親吧!」張賀雙膝跪地,面容急切,苦苦哀求道:「朝中竟說我父之言都是一面之詞!」

  「陛下若再遣使臣責問,我父便只能自盡!」

  「殿下!」

  張賀雙眼含淚,大禮拜倒。

  實際上,第一次使臣入府時,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確,沒曾想張湯不僅沒自盡,反而態度強硬。

  但皇帝的意思,旁人讀懂了。

  隨後。

  便有了眼下太子宮的一幕……

  「這是作甚,快快請起!」劉據連忙去攙扶,不料張賀跪的瓷實,動都不動。

  「唉!」

  劉據長嘆一聲,「並非是孤不想救,實在難吶!」

  太子嘆息不已,甩袖轉身,一旁的魏小公公神情動了動,立即上前去拉張賀,情真意切的勸道:

  「殿下也有苦衷!」

  「朝堂上其勢洶洶,此刻殿下如何相助?你父仇家眾多,如何堵住悠悠眾口?」

  「你得體諒體諒殿下的難處呀!」

  聽到這話。

  張賀悲戚欲絕的神色有了變化,不再磕頭如搗蒜,但雙膝依舊長跪不起,朝太子泣道:

  「臣知曉不宜,可為今之計,只有殿下能救一救!

  「我父同樣有門生故吏,只要殿下出面,他們定然相隨,不求再居高位,只求活命!」

  「殿下!」

  說到急切處,兩行熱淚從這漢子的臉頰淌下,再次磕頭不止,「還請殿下救救我父親!」

  「臣此生做牛做馬,必為殿下效死!」

  話到這個份上。

  魏小公公也沒法再敲邊鼓,只能拿眼去看太子。

  「唉。」

  只見劉據搖搖頭,臉色為難至極,雙手去扶張賀,「莫要如此作態了,伱救父心切,孤也不忍,便走一趟吧。」

  聞聽此言。

  張賀面色狂喜,正欲抱拳……

  「誒。」劉據這時又道:「不過孤也不能保證救下你父,只能盡力而為。」

  「是是是!」

  張賀眼神希翼,連忙接道:「臣知曉難處,盡力而為即可,再不敢多求!」

  「好。」

  劉據點點頭,「你先回府,孤一會兒便入宮為你父求情,無論事情能不能成,都會儘快給你答覆。」

  張賀感激莫名。

  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方才倉促離去。

  等他走後,魏小公公湊上前,「殿下,奴婢現在就去給您備馬車?」

  「不急。」

  劉據看著殿外方向,面色平靜,語氣幽幽,「急也沒用,張湯死定了。」

  額……

  魏小公公眨了眨眼,「那殿下剛才……」話到一半,小太監便自行閉嘴,意識到太子剛才的原意是:

  說救,但沒說一定救活!

  張湯真死定了。

  誰求情都不好使,因為想讓他死的人,是皇帝。

  只有張湯死,他以前做的種種事情,才會蓋棺定論,永遠扣在他這個大酷吏身上。

  一個六百石、一千石的小酷吏,還有可能安然退下去,可張湯已經位居三公,太顯眼。

  他無路可退。

  如果有,退下來的那一天,也將會是他死亡的那天……

  劉據不可能像救莊青翟一樣救張湯,前者,有師徒情分在,但後者,除了一個剛剛投過來的張賀,並無其他牽連。

  更無談情分。

  讓劉據僅憑一個賓客,就冒著巨大風險、掏心掏肺的幫,那不可能……

  只是。

  人救不活,但救一救的『動作』,可以有,收服一個賓客的忠心是其一,其二呢……

  ……

  太陽西斜。

  未央宮,北宮門。

  一隊使臣正從宮內行出,巧了,太子的身影剛好出現在宮門外,正欲入未央。

  真巧,真的巧嗎?

  嗐。

  天下哪有那麼多巧合,無非是皇帝的使臣一潑接一波,張賀剛走不久,下一波使臣又來,劉據便直接堵門了唄。

  「見過太子殿下。」

  迎面撞上,領頭手持一卷詔令的文士作揖一禮,身後隨從紛紛拱手。

  劉據點點頭,「這是去張湯府上?」

  領頭文士斟酌片刻,應道:「回殿下,正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