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選擇
丞相如何,皇帝自有安排,容不得汲黯插手,不過號稱當下最『硬』的大臣,汲黯也不是蓋的。
在這位右內史的堅持下,太子禁足三月。
與此同時。
對於此次毆鬥的另一方,也就是被毆的丞相李蔡,皇帝也給出了明確旨意。
打人,是太子不對,由太子太傅登門道歉。
道完歉,丞相閉門思過三月!
順便養傷……
當天,太子返回太子宮,在開始禁足之前,大將軍與驃騎將軍再一次聯袂而至,各自留下一句話。
衛青說:「草率了,但打得好。」
霍去病說:「下次叫上我!」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大將軍的氣場,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驃騎將軍的……威武?
總之吧。
他們在對劉據說些『少兒不宜』的道理時,關於今天儲君大戰三公的戲碼,已經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會發出相同的驚呼。
「什麼?」
「太子居然用棋盤砸暈丞相?如此大膽!?」
驚嘆過後,便是興奮,「快快快,詳細說說,怎麼砸的,為何砸,太子跟丞相有仇?」
如此勁爆的消息,永遠不缺湊熱鬧、串閒話的人,而隨著事件傳出,不可避免的就會觸及上述問題:
太子跟丞相有仇?
有人問,就有人答:「可不是嘛,太子在丞相府外言之鑿鑿,說是丞相散播謠言,栽贓他!」
「嘶!果有此事?」
私下裡,沒有丞相當面,便無需噤聲,好事者想怎麼編排怎麼編排唄。
陰謀論,在哪都有市場。
正如汲黯當初所說,眾人對於有關鑄幣、鹽鐵事宜,還有丞相是否栽贓一事,開始半信半疑了……
外加陛下對太子的重拿輕放,卻對丞相來了一個引人遐思的處置:閉門思過!
有錯,才需思過。
難道丞相真的跟宮中某位貴人聯手,在陷害太子?
一時間,先前關於太子的謠言開始轉向,什麼說法都有,認為太子被冤枉的、丞相心黑透了的,還有依舊堅持太子是不好人的,等等等等。
總而言之。
當初一邊倒、沸反盈天的狀況,是不存在了,有人可能會奇怪,輿論風向是不是轉變的有點快?
嗐。
有一個當大將軍的舅舅、一個當驃騎將軍的表兄,外加做皇后的母親、做九卿的姨夫——太僕,公孫賀。
再加上忠心耿耿的太傅、少傅。
有了這些人幫襯,齊齊發力,改變一個輿論導向還不是輕輕鬆鬆?
你以為罵丞相罵得最凶的,都哪來的?
咳。
言歸正傳。
在這場有關『名聲』的爭奪戰中,有人站隊,有人吃瓜,還有的人,卻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這裡說的,是郎中令,李廣。
一邊是自己堂弟,一邊是自己內定的孫婿,李老頭真的不知怎麼選擇。
最後。
只能來了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兩不相幫,你們自個鬧去吧!
關係疏遠看戲的便不再提,關係親近的,都有了各自選擇,而在此次風波中,關係不遠不近、擦了個邊的人。
也有選擇……
……
張府,御史大夫張湯府邸。
正有父子三人交談。
「近期謠言忽來忽去,雖然是場鬧劇,但替父親解了圍,也算是件好事。」張湯長子,張賀語氣輕鬆道。
張賀今年剛剛及冠,面相英武,體格健碩,與其父瘦削的身形形成鮮明對比,與屋內另一位面向從容的少年,也有些不搭。
張湯看向自己次子,問道:「你以為呢?」
「父親聖眷優渥、持身以正,多一分非議,還是少一分非議,都不打緊。」
張安世摩挲著手上的白紙,輕聲道:「倒是這做出紙張的太子,有些手段,不可以常理視之。」
聞言。
張湯微微頷首,目光幽幽,「是啊,當初謠言四起,老夫都差點信了,沒曾想竟是丞相在背後所為……」
「太子殿下,當真是夠果決!」
「也夠狠。」張安世輕輕補了一句,「先帝用棋盤殺人,太子也用棋盤,我不信他沒有動殺心。」
能位列麒麟閣十一功臣的這位,自少年時便凸顯出不同。
此時。
其兄張賀也跟上父親、弟弟的思路,蹙眉道:「太子的舉動,會不會是有人教授的,比如大將軍?」
「不。」
張湯搖搖頭,「衛青不是那種性子,而且很多事情,別人教不了,只能是自己臨場發揮。」
「自李蔡挨了那一下後,凡是有眼力的人,將來都不會再小看太子!」
「況且……」
御史大夫凝神望向自己兩個兒子,肅然道:「伱們只看到了表面,卻沒看見藏在深層的東西。」
「太子怎麼知道是丞相在陷害自己?他自己查出來的?怎麼查?哪來的人手?」
一連數問,問的二子齊齊沉默。
張賀臉上變顏變色,踟躇一陣,心懷忌憚道:「太子這般年幼,便廣植黨羽,將來……」
說到一半,他閉上了嘴。
張安世沉思片刻,只是低低說了一聲:「太子類父。」
無需多。
僅僅是這一句,屋內其他兩位便同時默然,顯然是認為對方的評價很貼切。
畢竟是皇家陰私,不便多談,也與自家無關,張安世稍微直了直身子,望向主位,目露擔憂。
「父親,聖眷總有削弱的一天,鑄幣、鹽鐵事宜,是否手段溫和些,太酷烈,恐怕會反噬自身。」
他話音一落。
屋內氣氛瞬間僵硬下來,好似自家的話題比皇家陰私還要難以啟齒。
張賀小心地看向父親。
以往談及這個話題,張湯都會冷臉訓斥,避而不談,但今天,這位已生華髮的御史大夫,第一次出現了猶豫。
由太子引發的猶豫……
張湯目光定定的望向前方。
面上古井無波,心裡卻有漣漪陣陣,『我替陛下分憂了一輩子,惡名遠揚,難道我的兒子也要如此?』
「大人!」
張安世鄭重一揖,將其心神拉回,「庸者謀事,智者謀局,將來不可不慮!」
「你說得對。」
張湯肯定道,未等兩個兒子面露喜色,他卻又道:「但老夫一生,所作所為問心無愧,我不會回頭!」
「也由不得我回頭!」
他看著兩個明顯露出落寞、悲戚的兒子,心如磐石,臉上那兩道深如山谷的法令紋,就和他頭上的獬豸冠一樣。
端端正正,毫不動搖。
「不過老夫無路可退,你們有。」張湯先看向長子,「太子獠牙已生,尋個契機,你去投太子宮!」
隨後。
又看向次子,「我會舉薦你為郎官,你在宮中立身持中,不要偏向為父,日後也不要因兄長偏向太子。」
「如此,將來事當無憂矣。」
張賀、張安世聞言,驚疑交加,又五味雜陳,投太子?入宮中?這是在為將來謀,還是為後事謀?
深知父親心意既定,再無更改的可能。
兩兄弟對視一眼,掙扎許久,唯有艱難下拜。
「是!」
張湯視線遠眺,好似在望向南方那片巍峨的深宮,心中念道:『陛下,臣數十年無怨無悔。』
『你應當,容下臣這片私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