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第122章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放!」

  咻咻咻,鋪天蓋地的箭矢在空中飛竄,有漢軍激射的弩箭,也有匈奴拋飛的弓箭。

  短兵相接的前一刻,雙方同時祭出了遠程攻擊。

  不知是匈奴有兩個統帥的原因,還是有一部不敢再正面與漢軍對沖,臨戰前,匈奴大軍分裂成兩個方向進攻。

  一路,仍直衝漢軍。

  另一路,則朝左翼迂迴,有包抄之勢。

  「邢山,你領六千騎抵擋正面之敵,拖住對方!」轟鳴作響的戰場上,霍去病朝後高聲下令道。

  「喏!」

  北地都尉邢山大聲領命,馬速不減、方向不改,依舊朝前打馬狂奔。

  那面『霍』字大旗,以及他身後的數萬騎兵,則徐徐轉進,朝著左翼殺去。

  且說。

  此時與漢軍正面交鋒的匈奴,是右谷蠡王率領的兩萬王庭軍,而從側翼迂迴的,則是左賢王的三萬左部軍。

  柿子要挑軟的捏!

  沒錯,在霍去病眼裡,三萬左部軍才是軟柿子,人數雖多,但之前剛被擊敗過一次,左部士氣定不如他部鼎盛。

  有道是: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冷兵器時代,單純以人數多寡論優劣,是片面的。

  還得考慮士氣……

  你衰、你竭,我就專門打伱。

  高速馳騁的戰馬上,霍去病神色凌厲,緊握長矛,「傳令,直衝對方狼旗!」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鬥。

  論怎樣攻堅最快,莫過於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

  軍令下達後,令旗揮舞,騎卒緊從,尤其是驃騎將軍所屬親兵,不惜馬力快速跟進,護在主將左右。

  匈奴各部諸王,其中強盛者雖然都用狼旗,但地位不同,狼旗樣式也不同。

  與大漢的龍旗一樣,諸侯、王族、天子,會以龍旗上的垂旒數量多少,區分地位高低。

  此刻。

  左賢王所用的狼旗便與右谷蠡王的不同,旗杆頂端以銀鑲圈,又懸耗牛尾於其下,杆高數仞。

  在紛亂的戰場上,分外顯眼!

  「該死,竟然沖我來?」狼旗下,左賢王見到漢軍以自己為目標,臉上頓時憋出豬肝色。

  可虛歸虛。

  他知道此刻絕不能露怯,只要挺住,等右谷蠡王那邊脫身,照樣能包抄漢軍。

  「傳令丘林合,不求有功,抵擋住漢軍兵鋒即可!」左賢王冷聲下令道。

  左部軍在前領兵者,是左大都尉丘林合。

  並非左賢王貪生怕死,不敢上陣殺敵,而是他先前受創,如今只能坐鎮後方。

  可即便身處大軍後方,該來的還是會來……

  「噗!」

  霍去病手中長矛捅穿一人,他借著戰馬的衝勁將其挑起,橫拋向側方,頓時又砸落一人。

  中門大開之際,斜刺里砍來一把彎刀,噹啷一聲,卻見身後的親衛欺身壓上,擋住來襲之餘,迅速補上空檔。

  「嗖!」

  前方敵軍橫列一排,齊頭並進推來,霍去病想都沒想,手中長矛倏地拋出,正中一人前胸。

  缺口已現,騎卒猶如一把尖錐,兇狠地刺入其中。

  由點到面,放眼整個戰場,漢軍攻勢都和此地的局部走向一致,以鋒矢之態,迅速鑿穿匈奴軍陣。

  推進、推進,一直推進!

  馬速絲毫不減!

  任何擋在面前的敵人,都不能成為減速的理由,一旦陷入纏鬥,不能達成目的是其次,危險也會緊隨而來。

  事實上。

  漢軍此刻已經是背水一戰,伊稚斜的『誘敵北擊、以逸待勞』策略,在當下,被完全體現。

  霍去病部沒有後勤補給,在弓閭河畔與左賢王大戰一場,又馬不停蹄追至單于庭,早已人困馬乏。

  反觀匈奴一方。

  除過倉皇北逃的左部軍,右谷蠡王麾下的王庭軍卻一直以逸待勞!

  漢軍並非不能中途停下休整。

  可一旦停下,漢軍的那口氣,勇氣、殺氣、士氣,就得散去大半,再加上糧草短缺,只會越休整士氣越低迷。

  霍去病索性不停。

  一路殺至單于庭,他親自領兵鑿陣,速戰速決!

  主將在用命,士卒同樣在用命,前方每撕裂一個口子,後方的漢軍便火速頂上,將其徹底撕開。

  李敢再一次用布條將自己的手與刀柄綁在一起,不僅他如此,大部分漢軍都是如此。

  他們的身體沉重,胳膊僵硬,手腕因為長時間高強度的爆發,揮刀的動作都開始發飄,呼吸像鼓風箱一樣急促!

  呼!

  呼!呼!

  每個人的視角里,一切都好似進入了慢動作,瞳孔如貓科動物一樣,收縮到極致。

  無需大腦指揮,手中的環首刀就憑藉著肌肉記憶,以及日復一日廝殺出的直覺,上撩、下劈、橫擋、突刺。

  這一刻。

  殺人不僅成了藝術,也成了本能。

  「砰!」

  忽然間,李敢眼前的慢動作重新加快,因為一個匈奴壯漢從旁側躍起,猛地撲到他身上。

  一手往下拽,一手持刀直往李敢的坐騎捅!

  戰端推至王庭,如今不止漢軍在拼命,匈奴人同樣在拼命,撲到李敢身上的這人,就是同歸於盡的拼法。

  無論被拽下馬,還是坐騎摔倒,兩人必然同時落地,在數萬騎兵馳騁的地方落地,後果只有一個——

  死無全屍……

  「死死死!」

  李敢聽不懂匈奴壯漢在咆哮什麼,但對方狂暴兇殘的面孔看得到,揮刀直捅坐騎的動作同樣看得到。

  危急時刻。

  他下意識把雙腳從馬鐙里抽出,同時一刀刺入匈奴壯漢的眼眶,但就在此刻,「聿聿——!」

  戰馬前腿受創,嘶鳴一聲後,四蹄彎曲,眼看就要帶著李敢滾成一團,旁邊伸出一隻大手,一把拉住他的甲衣。

  「校尉!」

  緊隨其後的隴西親兵大吼一聲,李敢在即將倒地的戰馬上用力一蹬,堪堪扣住對方的馬鞍。

  爬上馬背後,兩人共騎一馬,李敢側過身,把長刀伸出,惡聲喊道:「繼續沖!」

  「喏!」

  後方在險象環生,前方則是九死一生,充當鑿陣的騎兵一潑接一波,霍去病身邊的親衛不知換了多少茬。

  他極力控制的呼吸開始紊亂,左臂被砍中的地方血流不止,胯下的戰馬也接近極限。

  一切都在朝著可怕的深淵滑落。

  但霍去病沒有停,他的精神依舊堅不可摧,他的視線依舊死死盯住那面近在眼前的狼旗!

  匈奴人的阻攔愈發悍不畏死,側方砍來一刀,又快又猛,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不留半分收刀餘地。

  既如此,霍去病成全他。

  彎腰躲避之時,左手猛地探出,攥住對方手腕,用力順勢一拉。

  「砰!」

  對方摔落的瞬間,便被後續而來的鐵蹄踐踏,連聲慘叫都沒發出,就淹沒在滾滾馬蹄下。

  霍去病受傷的左臂愈發嚴重,只是他並不在乎,近了,近了,他已經能看到左賢王那張驚恐的臉!

  「刺啦!」

  一陣火星四射的碰撞後,霍去病猛吸一口氣,脖頸筋脈暴起,右手奮力一甩,他那把卷了刃的環首刀,打著旋。

  驀地飛向瞪大眼睛的左賢王!

  說時遲,那時快。

  左賢王來不及多想,看見長刀飛來的剎那,他猛地一拉韁繩,馬匹受驚,前蹄高高揚起。

  「嗤!」

  打轉的環首刀沒有刺中左賢王,也沒有刺中馬匹,而是擦著戰馬後蹄,深深插入泥土。

  雖然沒中,但帶給左賢王的驚嚇、帶給匈奴兵卒的驚心,足以讓他們毛骨悚然。

  「頭人!?」

  「快,擋住那漢人!」

  在主將遇襲時,應對措施大同小異,王帳親衛慌忙上前,一部分護住左賢王,一部分徑直朝著霍去病兇狠殺來。

  剎那間。

  短短十數丈的距離,就成了修羅地獄。

  跟著霍去病一路殺穿的漢軍見到先前一幕,士氣大振,縱使身體疲憊不堪,依然榨出最後一絲氣力,瘋狂前突。

  鮮血飈射,斷肢橫飛。

  撞擊聲、慘嚎聲、骨裂聲、怒吼聲,天地間一切與殺戮相關的場景都在此時上演。

  這一刻。

  霍去病抽出了那把八面劍,劍雖窄,不便馬上騎砍,但他這個主將,眼下已無需親自廝殺。

  霍去病高高舉起那把寶劍,於這紛亂的戰場上,義無反顧地向前,義無反顧地喊出那句獨屬於大漢的宣言: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漢家兒郎,衝鋒!」

  這句得自太子的話果然起到了一錘定音的功效,霍去病話罷,漢軍將士熱血上涌,嘶聲怒吼。

  「衝鋒——!!」

  大地好似都在震顫,氣沖雲霄。

  一時間,這片千百年來唯有異族胡語的土地上,只剩下漢家腔調響徹,傳於草原、雪山,落於人心、肝膽。

  「撤!」

  左賢王面如死灰,看著近在咫尺的瘋魔漢軍,聲音都止不住的抖,「撤……快往後撤!」

  往後撤?

  如今撤一步都會敗!

  戰場西南面,已經完全占據上風的句黎湖經麾下提醒,抬眼看向左部……正在大潰逃。

  又潰逃!?

  「蠢材,左賢王你這個一無是處的蠢材!!」一陣無能狂怒過後,戰場上響起句黎湖憤恨的吼聲:「撤!」

  左部大敗,僅憑他一人之力再難成事,只能趁著漢軍主力還未回神,儘快抽身離去。

  然而他們走,霍去病還要追。

  誓不罷休!

  單于庭外的喊殺聲逐漸停歇,但戰事遠沒有結束,匈奴退走的匆忙,沒法帶走單于庭內所有的輜重。

  正好漢軍缺少補給,在補足糧秣、短暫休整後,霍去病點了一萬仍有餘力的騎兵往北追去。

  沿途一路走,一路殺。

  最後追到余吾水下游,發源於狼居胥山的余吾水,流經單于庭,向北而去,匯集安侯水、郅居水後,流入北海。

  北海,又稱瀚海。

  在後世,它叫貝加爾湖……

  現在已經是季春之月,但在距離大漢邊關數千里的極北之地——北海,仍舊涼意嗖嗖。

  「呼!」

  快速拍馬跟上的李敢灌了幾口冷風後,大聲稟報導:「將軍,後隊的騎卒跟不上了!」

  委實人困馬乏,乏得厲害,即使人能激發出潛力、士氣,胯下的馬匹也支撐不住數場長途奔襲。

  霍去病望向前方倉皇逃竄的匈奴軍,皺了皺眉,「不用強跟,命掉隊者沿途收攏繳獲。」

  李敢得令後便要轉身,卻不料霍去病又冷冷補了一句:「記住,只要馬匹、牛羊,不要人!」

  漢軍馬匹損失嚴重,想折返大漢,還得靠匈奴的馬,而牛羊,則是補給。

  人……

  戰爭很殘酷,對漢軍來說,『人』是累贅。

  除非是匈奴貴族,否則與俘虜、再千里迢迢帶回大漢相比,一刀砍了要更划算。

  數日後。

  霍去病追至河流的盡頭,也就是北海之濱,清風拂過,湖面盪起層層漣漪,波浪敲擊水岸,嘩啦作響。

  「將軍!」有斥候大聲來報,「匈奴分東西方向逃竄,左賢王向東,右谷蠡王向西,我軍追擊哪一路?」

  聞言。

  霍去病看了眼遼闊的湖面,又看了看身側嘴唇乾裂、疲態盡顯的騎卒,刀刻斧鑿般的冷峻面容,終是鬆軟下來。

  「傳令下去,停止追擊!」

  吁——

  隨著驃騎將軍的話音落下,周遭仿若響起一陣無形的舒緩聲。

  「將軍有令,停止追擊!」

  「停止追擊!」

  一場歷經數日的大追殺終於落下帷幕,期間漢軍拿下了多少首級,他們一時也摸不清楚,只知道……多,很多。

  而停下追擊的一刻,也標誌著大戰進入尾聲。

  對於活下來的軍卒們來說,或慶幸、或興奮、或歡呼,但對霍去病來說,卻有一絲遺憾。

  出征之前,他曾對陛下說,定手提虜首來獻。

  霍去病要失言了。

  伊稚斜沒遇到也就罷了,但左賢王、右谷蠡王,卻是一個都沒抓住,未免有些不甘。

  霍去病咬牙緊追數日,一來,是為了儘可能的擊殺匈奴有生力量,漢軍來一趟漠北,大不易!

  二來,便是為了虜酋首級……

  可惜。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其一,難得其二。

  漢軍沒有在北海逗留太久,確定不再追擊後,收攏繳獲,轉道折返單于庭,在那裡,才能好好休整一番。

  倒是南歸途中,經過一座山時,校尉復陸支無意間的一句感慨,引起了霍去病的側目。

  「呵!」

  「狼居胥山,以前大單于祭祀天神,我都沒有資格靠近這兒,現在我來了,大單于又在何處。」

  霍去病聞言心中微動,挑眉看向那座其貌不揚的山峰。

  匈奴祭天的聖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