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不曾想到我們這些人還能有吃俸祿的一天啊」
城西郊外的一處大校場外,來自長安各地的人聚集在這裡,閒聊了起來。→
「這都是因為當今陛下的恩德啊!」
聚集在這裡的人,看起來並非是些大富大貴之人,穿著普通,也沒有什麼僕人隨從,大多都是臉色黝黑,身材結實,老少皆有。
他們都是長安內外的匠人,之所以要聚集在這裡,是為了參與這次的考核。
匠人考核正式開始,無論是什麼方面的匠人,都能參與考核,通過不同級別的考核後將會得到證書,從而擁有級別,得到特殊的待遇。
這件事,已經在大漢鬧得沸沸揚揚的。
聽說過廟堂養士的,養匠還是頭次聽說。
這些時日裡,各個報紙都在瘋狂的宣傳著這件事,張不疑幾乎從各方面開始了輿論攻勢,鋪天蓋地的宣傳,從報紙,到太學,再到民間的那些說書人,以及各級地方官吏的普及,全方面的將廟堂的想法推向全天下,各地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同的人想法也是不同,有人歡喜有人擔憂。
而聚集在這裡的匠人們,顯然都是屬於歡喜的那一方。
長安要最先進行考核,作為全天下的示範。
廟堂對這件事極為重視,由張不疑親自來扶持這初次的考核,廟堂從尚方調來了各個領域內最為頂尖的大師來擔任考核員。
有六七個匠人聚在一起,好奇的商談起了對這次考核的想法。
「不知這考核到底是個什麼考核法?我們做泥瓦的,總不能讓我們蓋個房子吧??」
「那應當不會,大概就是問一些要注意的事項,然後再考個切瓦,地基,砌牆什麼的」
「那是誰來考核啊?若是讓官員來,他們能懂嗎?」
「這你放心,聽聞是從尚方調人前來,應當是沒問題的。」
幾個匠人正在商談,一個大個子湊了過來,咧嘴笑著,「諸位,怎麼感覺這來的匠人這麼少呢?長安的匠人不只是這些人吧?」
周圍的幾個匠人狐疑的看著這位大個子。
這大個子與其他匠人不同,穿著一身楚裝,臉色也不黝黑,還留著很好看的鬍鬚,看上去是剛修剪過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匠人啊。
有人回答道:「長安的匠人當然不只是這麼一點,很多人都不敢前來,是要看情況,這考核跟太學的考核不同,不是每年考一次,是隨時都可以前來考核的,大家對考核都不清楚,這初次的考核,就不敢冒然前來」
一旁的匠人得意的說道:「都是我們這些對自己最有信心的人方才前來參與考核!」
幾個人聊著,再次好奇的看向了大個子,問道:「你也是匠人嗎?為何我們從未見過你呢?你是什麼匠?」
大個子尷尬的撓了撓頭,大聲說道:「乃是木匠。」
「那你的工具呢?」
「哦,我聽聞裡頭會提供各種工具。」
「我看閣下不像是匠人。」
「這匠人還能用眼看出來不成?我確實是匠人!」
幾個人正談著話,就看到幾個人從裡頭走了出來,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是笑容,最先出來的都是些木匠,似乎這木匠的考核要更加省事一些頓時,就有幾個木匠接替他們進去考核,那大個子自然也是在其中。
不同領域的匠人,分別在不同的地區進行考核,大個子好奇的打量著周圍,臉上滿是笑容。
當他進去考核的時候,上頭正坐著六位老人,看到大個子,他們勐地就站起身來,眼神愕然。
作為尚方的老人,他們哪裡會不認識面前的這人。
為首者苦笑了起來,「陛」
大個子清了清嗓子,「我叫呂長,是來參與木匠考核的!我要拿一級待遇!」
「好嘞!」
那人說著,就要開出一級證書,大個子卻生氣的罵道:「你這是要做什麼?乃公還沒考核呢!」
為首者急忙醒悟,再次坐了下來,「那就請您考核吧。」
「首先是工藝,材料分析,輔料選擇,連接件製作還要考察您的切割技術,拼裝技術,模擬施工」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當大個子走出了院落的時候,他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開心,那幾個還在等候的匠人急忙上前,詢問起了情況。
大個子不悅的拿出了證書,「只給了最差的四級證書木匠童生,連個秀才都沒混上」
「也算是入了門,您不必沮喪,再精進幾年,說不定就能拿到秀才了呢?」
幾個人紛紛安慰了起來。
他們先前還以為這是個來湊熱鬧的大族之人,沒想到,居然還拿到了證書,雖然是最低級的,但是這也是說明對方是有手藝的,這玩意可不是誰都能拿的。
大個子搖了搖頭,與眾人告別,隨即朝著遠處走去。
很快,他就鑽上了一輛馬車。
呂祿笑著詢問道:「陛下,如何啊?可拿了一級證書?」
「嗯,朕去考核,當然是拿一級,但是朕怕自己拿個一級,會被人非議這考核不嚴,就故意讓他們給了最低級的。」
劉長一臉的嚴肅,說的信誓旦旦。
呂祿是壓根就不信的,他笑了起來,「陛下不必解釋,臣是明白的。」
劉長瞪了他一眼,罵道:「駕車!回皇宮!
」
這兩人迅速消失在了這裡,而各地的匠人卻還在朝著這裡不斷的前來。
坐在車上,劉長皺著眉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當劉長來到了皇宮門口的時候,呂祿就看到了等候在這裡的欒布。
劉長伸出手來,直接將國相抓上了馬車,隨即開進了皇宮內。
坐在厚德殿內,劉長趕忙換了件衣裳,隨即向欒布抱怨道:「這天真的是說變就變這衣裳也穿不了多久了,太單薄了。」
欒布認真的說道:「臣今日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這晚秋既是初冬廟堂在各地準備的棉衣,也該發往各地了,還有代國的那些煤炭西北三國已經開始降雪了,河西國已經出現了凍死的情況,武威有百姓被凍殺,有兩位縣令因此被調查問罪罰其俸祿」
劉長心情一沉,沒有了方才的輕鬆。
欒布看出了皇帝的心情變化,頓了頓,方才說道:「陛下也不必擔心,這是只是偶然情況,今年降雪略微早了些我已經吩咐好各地的郡縣,讓他們注意防寒,領著人四處查看,不能再使治下出現這樣的事情北庭國上一年的棉產糧非常的高,商賈們從身毒又弄進來了很多很多,今年大漢各地的棉儲備絕對是足夠的,不敢說一人一件,一戶一件還是能做到的正好這代國也發現了大量的煤炭,整個北方地區都能享用各地也提前進行了儲備」
「嗯。」
劉長點了點頭,「這些事情,由您來全權負責,不必再過問與朕。」
「唯!
」
欒布又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水軍在巡查時發現有商賈占據不曾被發現的荒島,不上報與廟堂」
「誅!」
「唯!
」
欒布將近期內的工作和往後的一些安排紛紛告知了劉長,在完成了這些之後,他方才再次朝著劉長行禮,離開了厚德殿。
劉長站在厚德殿的門口,看著這蒼白的天空,長嘆了一聲。
大雪如期而至。
整個世界都被這白雪所掩埋,白茫茫的一片。
鵝毛般的大雪在狂風之中飛揚,旋轉著飄落在地面上。
若是在往日裡,如此季節,夏侯灶肯定是要最先趕到皇宮裡去,用雪球給皇帝的腦門上狠狠來一下的。
可是此刻,他卻沒有什麼要出去玩的想法了。
他手持熱湯,站在床榻邊上。
夏侯嬰躺在床榻上,正通過那尚方新做的琉璃窗戶,看著外頭的落雪。
「阿父你喝點吧,暖暖身子,太醫說你要時刻熱著,不能涼嘍。」
夏侯嬰骨瘦如柴,臉型消瘦,能清晰的看到臉骨的形狀來,可這個倔強的老頭,卻是怎麼也不肯喝那一口熱湯,只是盯著窗外的情況,一言不發。
屋子內很熱,炕內燒著火,夏侯嬰的額頭上都滿是汗水。
「灶啊那幾匹駿馬可曾看好了?如此大雪,駿馬難免會被凍傷。」
「阿父,別再想那幾匹駿馬了你大可放心吧,現在可不是你那會,現在連駿馬都是住豪宅的,絕對不會凍著,再說了,那駿馬渾身都是毛,怎麼可能被凍傷呢?」
夏侯嬰忍不住說道:「怎麼不會呢?當初高皇帝好不容易湊齊了四匹同色的駿馬,由我來為他駕車結果就凍傷了兩匹,只能用其他毛色的駿馬來代替,高皇帝抱怨了很久很久,最後舉辦登基儀式的時候,都沒能弄來六匹同色的駿馬本來是想用戰車部隊來掩護他入場的,結果找不到足夠的戰馬,我們就偷偷用騾來駕車」
夏侯嬰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夏侯灶不屑的說道:「當下大漢在北地等地養馬,光是廟堂所養的戰馬就有二十多萬匹,你就不要擔心了。」
「二十多萬匹啊」
夏侯嬰顯然有些吃驚,搖著頭,嘖嘖稱奇。
「戰車也用的少了,馬鞍那些東西弄出來後,大家都是騎馬來作戰,戰車已經跟不上了已經不能算是主力軍隊了,騎兵反而成為了主力。」
夏侯嬰很不服氣,「騎兵哪裡能比得上戰車呢?正面遭遇,還是得用戰車來破陣,騎兵用以追殺和偵察還差不多,哪能用來衝殺敵陣?」
夏侯灶同樣也不服氣,「現在可是騎兵的時代了,有了那些馬具,而且鐵器足夠,給馬配上甲胃,一同衝鋒,那衝擊力可不比戰車弱,而且速度更快,更加靈活,適合多種地形,戰車可以從長安一路殺到身毒來作戰嗎?路上那些山道,就讓戰車無法通過當下大漢要討伐遠處的敵人,都是要趕路的,戰車走陸地不方便,走水路更不方便,騎兵能上船,戰車能行嗎??占地太大!」
聽著兒子的話,夏侯嬰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或許是如此吧。」
「你也莫要這般得意當初若是沒有那些戰車部隊,可沒有現在的大漢,沒有你嘴裡的什麼沖陣騎兵。」
夏侯灶低聲滴咕了起來,也不知說了什麼。
夏侯嬰虛弱的動彈了一下身體,想要側過身來,可是掙扎了片刻,卻沒能成功,心臟跳動的愈發迅速,猶如一輛正在衝鋒的戰車,只是這戰車仿佛已經提到了最高的速度,再也無法拉住韁繩,拉車的駿馬也幾乎力竭,幾乎倒下。
夏侯嬰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長嘆了一聲,眼裡閃過一絲落寞,看向了一旁的夏侯灶。
「灶」
「我說戰車最厲害!」
夏侯嬰輕笑了起來,又連著咳嗽了幾下。
「灶啊我這也暖和了,不如駕車帶我沖幾圈吧。」
夏侯灶看了看屋外的大雪,喃喃道:「就是尋常季節駕車都難,何況是這樣的大雪呢萬一將你給摔下去嘍,豈不是要因忤逆而砍頭?」
夏侯嬰自信的說道:「有我在,不會翻車的。」
「太冷了。」
夏侯灶搖著頭拒絕道,夏侯嬰卻很認真的看向了他的雙眼。
「沖幾圈就可以。」
夏侯灶沉默了下來,縱然是這個缺心眼的傢伙,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這讓他頗為害怕。
夏侯嬰期待的看向他,眼裡似乎有些懇求的意味。
「少君侯!
少君侯!
您這是做什麼啊?!快進去!這大雪天的!
」
夏侯家的管家看著扶著阿父走出來的夏侯灶,頓時就嚇傻了,急忙上前阻攔,夏侯嬰卻板著臉,嚴肅的說道:「大雪天又如何?當初我冒著風雪都能撞殺項羽的數萬大軍!這點雪又能算的什麼?!」
老管家眼眶通紅,說不出話來。
「灶!駕車!
」
夏侯灶迅速坐上了駕駛位,拿起了韁繩,老管家扶著夏侯嬰,緩緩上了車。
夏侯嬰的身上披著很厚很厚的毛氈,他看向了一旁的老管家,「你為我擔任車右的位置已經有很久了一起去轉一轉吧。」
老管家站上了自己年輕時的位置,堅毅的看向了前方。
汝陰侯府的大門被敞開。
夏侯嬰指向了遠處,大吼道:「殺!
!」
夏侯灶憤怒的揮起了馬鞭,駿馬發出了嘶鳴,戰車轟鳴而出,夏侯灶壓低了身子,任由雪花朝著自己不斷的砸來,雙眼死死盯著前方,不斷的揮舞著韁繩,駿馬在道路上飛馳了起來,越來越快,城門的士卒慌亂的打開了城門,驚恐的看著這輛飛馳的戰車,任由他們從城門口飛出去。
「注意前路!抓緊韁繩!」
「朝左!
」
「壓低身體!
」
「朝左!」
「左手握緊,右手用力拽!」
夏侯嬰大聲的呵斥著,在阿父的提醒下,夏侯灶一路衝鋒而去,居然開的異常穩當,一路飛馳,雖有抖動,卻沒有任何要翻車的跡象。
夏侯嬰丟下了身上的毛氈,堅毅的看著遠處的道路。
「加快速度!
殺!
!」
夏侯灶再次用力。
此刻有不少騎兵跟在了他們的身後,這些都是城門校尉的士卒,他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夏侯將軍發瘋倒是常見的事情,可為什麼要拉著他阿父一同去發瘋呢?在這大雪天裡,居然一路縱車??您就不能消停兩天嗎??
這一路上,行人紛紛躲避,叫罵。
也有商賈驚訝的看著戰車,紛紛拍手叫好,這駕車的技術當真是沒得說!
片刻之間,戰車已經在長安周圍轉了整整一圈。
張偃騎著快馬,追上了夏侯灶,著急的詢問道:「將軍!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夏侯灶沒有理會他,只聽的夏侯嬰繼續嘶吼道:「殺!
!」
夏侯嬰的聲音猶如驚雷,那一刻,他仿佛又變回了當初那個率領無數戰車,朝著敵人的心臟發動進攻的神勇將軍。
一路橫衝直撞,就是要撤退,都要從敵人身上碾出一條血路來的無雙勐將。
夏侯灶再次揮舞著手裡的韁繩,戰車飛馳而去,張偃直接被甩在了身後。
張偃驚呆了,只好再次帶著騎兵繼續跟隨。
夏侯嬰大笑了起來,他看著遠處的道路,心情是無比的愉悅。
他目視著前方,安靜的靠在自己的座位上,輕輕的呼吸著,緩緩閉上了雙眼。
老管家用手扶著自家的將軍,熱淚盈眶。
後方安安靜靜的,再也沒有人發出喊殺聲。
夏侯灶或許是意識到了。
可他沒有勒馬,他用盡了最大的聲音,嘶吼道:「殺!
!」
隨即,他再次提升了自己的速度,朝著遠處衝鋒而去。
張偃等人已經追不動了,他們氣喘吁吁的勒馬,站在了遠處,看著那戰車瘋狂的衝鋒,繞著長安,不斷的飛馳。
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喊殺聲,戰車的速度竟沒有半點的放緩。
當戰車再一次從身邊飛馳而過的時候,張偃終於看清了。
夏侯將軍壓低了身子,雙眼通紅,目視前方。
當他從自己面前衝鋒而過的時候,只覺得有什麼冷冰冰的混雜著雪花飛濺在自己的身上。
張偃臉色緩緩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抽出了佩劍,「全軍與我跟隨汝陰侯衝鋒!
!」
「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