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照,酷熱無比,連帶著空氣似乎都沸騰了起來,遠遠的看,連地面都因為酷熱而晃動了起來,閃爍著模湖的光芒。
甲士們早已是滿身大汗,那汗水不斷的流著,儘管他們已經卸了甲,卻依舊是濕漉漉的,雙眼都因為汗水而變得酸痛,不敢睜眼,按著軍令,其實他們是不能卸甲的,哪怕是這般惡劣的氣候下,但是太尉還是下令允許他們卸甲,輕裝出行,主要是這裡的酷熱與中原不同,早些時日,這裡明明還是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可到了此刻,就已經酷熱難當了。
這般趕路,這些精銳的甲士們不知要死掉多少個,而韓信不願意讓這些人有太多的損失。
這些甲士們,乃是韓信特意從各地所挑選的精銳,此番回去,都是要在各地承擔重任的,若是無端的死在趕路途中,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們已經來到了西庭國,劉祥和周勃已經告辭離陣,韓信甚至都沒有抬起頭來看上他們一眼。
堂堂一國諸侯對著韓信行大禮,都沒能得到他的回禮。
當然,劉祥是不敢因此而怨恨的。
這次出征,劉祥和劉卬兩人都跟在劉長的身邊參與了戰事,這是他們兩人初次上陣殺人,沖陣,劉卬那豎子還受了傷,手臂上中了箭,不過,兩人都算是經過了劍與火的歷練,劉祥拉弓射箭,斬獲四首,劉卬更甚一籌,披甲衝鋒,手刃十六,俘虜有七,劉長都很意外,稱他為「我家乳虎」,劉卬在出了西庭國後就歸國了,劉祥此刻也歸了國。
兩人蛻變了不少,戰爭果真是最能改變一個人的。
韓信坐在戰車上,閉目養神,沉默無言。
將軍們騎著駿馬,護衛在他的左右。
「亞夫。」
韓信忽然開口。
周亞夫急忙看向了戰車,「太尉。」
「發生了什麼事?」
「嗯?」
不只是周亞夫,連帶著周邊幾個將領,此刻都是茫然的看著太尉,不明白他的意思。
韓信看向周亞夫的眼神有些失望,罵道:「去前軍那邊看看!!」
周亞夫連忙縱馬離開了,過了片刻,他急忙回來,稟告道:「前軍遇到了押送豪強的官吏,可官吏們並沒有敢為難,急忙讓開了道路」
周亞夫看向韓信的眼裡有些不可置信,「您是怎麼知道」
「前軍方才停頓了片刻,你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我」
盧他之驚恐的看向了遠處,這裡可是中軍啊前軍隔了那麼遠,自家太尉是有千里眼不成??這怎麼能看出前軍停頓了啊??
周亞夫抿了抿嘴,看著走在前方的那些甲士,若有所思,可同樣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韓信卻沒有搭理這些將領們,只是冷笑著說道:「蠢笨如斯,何以治兵」
眾人也都知道太尉這刻薄的性格,哪怕是被太尉如此謾罵,也不還口,要知道,這位太尉也不是什麼人都罵的,能被太尉所辱罵的,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例如在北庭國告辭離去的柴武,在河西國止步的周勃,又如隨行的夏侯嬰,周亞夫,盧他之等其餘人,那是連被太尉所辱罵的資格都沒有,就像方才的劉祥,直接被無視,看都不看一眼。
…眾人都低著頭,不敢去看太尉,唯獨周亞夫,皺著眉頭,沉思了許久,最後還是無奈的嘆息。
周亞夫一直都想要追趕上太尉的步伐,他的進度很快,就連周勃,在跟他談論戰事的時候都有些說不過他,治軍,定策,沖陣的本事也是首屈一指,夏侯嬰和柴武都曾感慨「不如焉」,可是爬到了這種高度的他,在看向太尉的時候,卻跟從前沒什麼區別,甚至覺得太尉更加可怕,完全無法想像他真正的能力周亞夫並不知道,上一個有這般想法的,還是曹參,彭越他們幾個,這讓周亞夫很是失望,他到底要如何才能接近太尉的高度呢?
大軍依舊在緩緩前進著,遠遠的,能看到很多官吏正在奔走,而一群人則是被他們所押解著,老少都有,衣衫襤褸,有些人的鞋履都磨爛了,赤著腳,處處都是啼哭聲,那哭聲聽著就令人感傷,而隨著軍隊前進,像這類的人是越來越多,到最後,基本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這類的「窮苦人」了,哭聲震天。
盧他之驚呆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罪人??長安里莫不是有人謀反??」
周亞夫就要平靜的多,他只是冷眼旁觀,「不是罪人,是去安陵的我以往也見過幾次,可不曾見過如此規模的。」
周亞夫沉思了片刻,隨即又說道:「看來是晁錯在負責這次的守陵這般規模,他怕不是按著家產一刀切通通抓了了事?」
盧他之皺起了眉頭,「晁錯這個人,我不喜歡他,他是個功利心極強的,其餘什麼都不顧,這樣的人在廟堂,是百姓之大不幸!也不知陛下為什麼要讓這樣的人擔任三公,他先前就因為不值當的罪名抓了很多人,如今又如此折騰百姓」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不曾言語的張不疑不悅的說道:「這與陛下有什麼關係呢?陛下是愛惜這個人的才能,給與他施展才華的機會,若是他做錯了什麼,那都是他自己的問題,與陛下並無關係!」
盧他之臉色一黑,急忙解釋道:「左相我並非是指責陛下,我也是自幼跟隨陛」
「呵,那何須多言?」
張不疑說著,就扭過頭不去看他。
韓信饒有興致的看著遠處那些豪強,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盧他之,詢問道:「他之啊你覺得這些人是不是很可憐啊?」
「拖家帶口,被迫離家,家產皆無,若是晁錯來辦理這件事,其中肯定有很多冤枉的人怎麼不可憐呢?」
「亞夫這蠢物雖然不知兵法,但是對這些事倒是看的清,晁錯肯定是以家產來劃分,大肆抓捕不過啊,這家產,卻不是他們的錢財,應該是所擁有的耕地他之啊,大漢不許私自開墾耕地,這些人又非立功的將士官吏,也不是繼承先祖爵位的豪族,你說他們的耕地是從哪裡來的呢?」
…「大概是買來的吧。」
「是啊,買來的一地若有百姓二十萬,算賦就以二十萬人計,豪強搶占土地,將這土地的百姓變成自家佃戶,這些佃戶被他們所隱藏,例如他們這一年隱了三萬佃戶,那這三萬人自然是無法繳納算賦,那算賦怎麼辦呢?當然是多次收取,讓其餘十七萬人分攤,這十七萬人交不上,就會破產,成為新的佃戶,二十萬人的算賦就會轉嫁給十萬人,五萬人,三萬人一年本該收一次的算賦,就會收五次,六次,乃至二十次,三十次」
韓信不屑的笑了笑,「可曾見過人相食?」
盧他之搖著頭。
「那你現在還覺得這些人可憐嗎?」
盧他之頓時說不話來。
其餘幾個將領有些驚訝的看著太尉,太尉何時開始如此關心政務了?這可是太尉說話最多的一次了,說的居然是這些豪強的事情??
周亞夫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太尉何以如此上心?」
「我倒是不在意這些事情,只是你們這些人啊,打仗不行,那自然該多去看書,略微知道一些道理,明白是非,若是連這些都不知道,那就是一無是處了」
張不疑看著驚愕的眾人,叫道:「還不拜謝太尉的教誨!」
周亞夫心裡大概是知道些事情的,太尉此番召集這些精銳,就是為了培養年輕才俊,方才這番話,似乎也是在吩咐他們不要只沉迷軍事,要多讀書,只是太尉這個人向來不會好好說話,說什麼都要挖苦一下。
不過這也是太尉長久都無法改變的性格了,無論他面對誰,都是這個樣子,對高皇帝也敢陰陽怪氣,哪怕被抓了還敢說多多益善,對其餘大臣就直接是鄙視的態度了羞與灌絳舞陽同伍,簡直就是離譜。
可灌絳舞陽等人在被他鄙夷的情況下見到他還是一口一個大王,行跪拜禮這就更加離譜。
當太尉領著軍隊來到隴西郡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了這裡的郡守領著群臣出來迎接。
還有些百姓也在這裡「迎王師」,等到軍隊到來,眾人高呼萬歲,官吏們歡呼雀躍,郡守盧卿拋下了身後的諸多官吏,徒步跑到了太尉的車前,整了整衣冠,勐地跪在了太尉的車前,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手心超過頭頂,「大王!!」
當一位有三千食邑的大漢昌侯就這麼毫無形象的跪在車前的時候,隴西的那些官吏們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如今的郡守是相當值錢的,比起後來的太守更有含金量,因為郡還比較少,能擔任地方郡守都不是泛泛之輩,在以郡為國的時代,堪稱一方土皇帝,尤其是這位盧卿,更是如此,開國之功臣,大漢之徹侯,深受皇帝寵愛,特意被他派到受災的隴西來幫助當地恢復生產,他用了不到四年的時日就完成了隴西的復興,大權在握,無人能擋,可就是這般人物,如今弄了一身的土,似乎整個臉都要埋進土裡。
…韓信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人,「是盧卿啊倒是有些長進,起身吧。」
盧卿急忙起身,又笑呵呵的拜見了諸多將領們。
周亞夫等人與他並不熟悉,可卻連忙回禮,此人居然能叫韓信「大王」,能叫韓信為大王的,都不能不敬那都不是一般人,身毒的馮敬,就因為無意稱韓信為大王,被韓信直接開口羞辱,稱他「敗軍之將,不知恥」,就是點名了他沒有資格喊自己為大王。而現在韓信並沒有反對此人喊自己大王,那此人肯定是很厲害的
盧卿再也不復原先那剛烈的模樣,笑呵呵的站在韓信身邊,滿臉諂媚,簡直就是小人之資,他為大軍安排了住所,又扶持著韓信前往休息,此刻跟隨在韓信的身後,在韓信吃飯的時候坐在他的一側,親自服侍他。
周亞夫等人看著這一幕,皆有些驚愕。
盧他之低聲詢問道:「周太尉等人也很敬重太尉,可不曾看到他們如此模樣,這位郡守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張不疑慢悠悠的說道:「盧卿乃是齊人最早就跟隨太尉起兵,聽聞曾擔任過太尉的親兵,觀摩他的兵法,跟隨太尉四處作戰,拿到了爵位他對太尉,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有這樣的淵源,難怪此人對太尉如此敬重。
「朝中之事如何啊?」
「大王有所不知廟堂之事,實在是一言難盡啊先前群臣彈劾諸侯,晁錯上書曰革新,雖不曾提起削藩,可他所提議的政策,卻都是削藩之策,諸侯極為不滿,甚至發生了諸侯王與國相的衝突,這晁錯一邊削藩,一邊又大搞守陵,以所擁有的耕地為計,無論名聲善惡,一律派往守陵,肆無忌憚,若是有官吏稍微心軟,就要被他抓起來廟堂大亂,地方更是如此晁錯將天下都給弄亂了」
「聽聞前不久有六位刺客約定好刺殺晁錯,事情被人告發,廷尉抓捕了一百餘人,都是與這件事有關係的。」
「晁錯隨即又上書,說什麼要修王陵,群臣震怖,有十六人辭官上卿呂沖領著人襲擊晁錯的車馬,事情不成,隨即自殺」
盧他之撇了撇嘴,看向了一旁的周亞夫,低聲說道:「看吧,讓這個人當三公絕對是錯誤的。」
張不疑忽然罵道:「呂家之犬,居然敢行刺大漢三公?!應當烹殺!!」
在張不疑看來,這顯然是不將陛下放在眼裡。
而眾人一個哆嗦,都不敢接話。
韓信卻不懼,他開口說道:「呂家宗族旺盛,很多親戚,都是沒有爵位,也不曾擔任官職,卻因為呂家的名聲而占據著大量的土地,這些人都被剷除了,他們能不急嗎?」
「倒是長那個豎子呵,將身毒的爛事丟給我,半夜領著人就跑去渡河而逃,我追了許久都沒有追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跑路我還以為他急著回來是辦什麼大事,合著就是為了這點小事?」
…韓信的語氣有些冰冷,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他站在岸邊對著那離開的船隻破口大罵,而劉長只是得意的朝著自己揮著手。
這不當人的小崽子,仗自己打了,打的酣暢淋漓,然後將麻煩的破事丟給自己,拍拍屁股就跑了!
這番到了長安,看乃公不把你吊起來揍!!
韓信這番話,眾人更是不敢接了。
「太尉!!君臣有別!!!安敢辱之?!」
唯獨一人站起身來,他神色暴怒,直接將手放在了劍柄上,對著韓信怒目而視。
眾人都驚呆了,盧他之更是深吸了一口氣。
盧卿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盧他之的腦袋似乎都能放進去
韓信冷冷的看著張不疑,臉色陰沉的可怕。
「你說什麼??」
「汝雖為陛下之師,可若是敢再對陛下不敬,我現在就與汝博命!!血濺五步!!!」
凱旋的軍隊接近了長安,前軍已經看到了天子的黃蓋。
將士們很是激動,再次變陣。
韓信從中軍的位置上來到了前軍位上。
戰車行駛而來,遠處陪同天子等候的百官們都不由得低下了頭,連帶著不可一世的晁錯也是急忙低下頭來。
能讓晁錯如此忌憚的人不多,太尉算一個。
在看到大漢皇帝的那一刻,太尉的心情頓時就不好了,滿腦子都是劉長那囂張的跟自己揮手告別的模樣,想起來都有些牙疼。
可是當著群臣的面,韓信還是會給劉長一點面子的,畢竟是大漢皇帝,自己一下車就抄起鞋履追著他打,可能有點不合適。
劉長急忙上前,韓信也下車,君臣互相拜見。
「老師!您終於回來了啊,我盼著您回來,已經很久了!」
韓信沒有回話,只是盯著劉長,笑了起來。
「呵呵呵」
這笑容看起來不太和善的樣子。
而看著師慈子孝的這一幕,群臣都有些感動,看著兩人親切的低聲言語,太尉淳淳教誨,陛
「老師,身毒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吧?我還以為您半年就能回來,沒想到會這麼久那麼點小事,還需要這麼久的時日嗎?」
「呵呵呵」
「您可給我帶了什麼禮物?」
「呵呵呵」
跟隨回來的將士還有很多,劉長也是一一接見,周亞夫等人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局面,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將士們要前往校場,而太尉等少數幾個人則是要跟陛下一同返回皇宮,就在這個時候,劉長忽然注意到了遠處的囚車,有一人披頭散髮的站在囚車內,看起來狼狽之極,劉長狐疑的詢問道:「師父還帶回了俘虜?不是說了百乘王等人關押在西庭就好嗎?」
而那囚犯勐地抬起頭來,急切的看向了劉長。
劉長才看到他的嘴是被堵住的。
「不疑??!!」
劉長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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