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你聽懂了嗎?

  縱然被陳平當面訓斥了一頓,可司馬季主還是能做到面不改色。

  那驚愕也很快就平息了,臉上再次掛起了笑容,完全不在意被訓斥的事情。

  劉長指著他,笑著說道:「您在攔下曲逆侯之前,怎麼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下場啊?」

  司馬季主笑了起來,回答道:「我所學習的,都是修習本身道德的知識,修身養性,追求道德君子的道路,這修習本身的學問本就不如曲逆侯這樣能平天下的學問,因此曲逆侯輕視,也是應該。」

  「別說只是訓斥,便是他往我的臉上吐口水,臣也不會有半點的惱怒。」

  聽到這句話,呂祿卻不屑的搖著頭。

  「說的好聽,你也得敢怒啊,這老狗」

  低聲說了幾句,呂祿就被自己的話語給嚇了一跳,自己怎麼能說出如此無禮的話呢?面前這位再不濟也是做學問的大家啊,看來跟在陛下身邊太久,被陛下給帶壞了,我作為建成侯,可得知禮啊!不能跟陛下那樣啊!

  他想著,忍不住看向了劉長,可在看到天子的那一刻,呂祿的心就穩了下來。

  因為此刻劉長正躍躍欲試,準備朝司馬季主的臉上吐口水,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會不會生氣。

  呂祿在這一刻就明白,自己多慮了,自己是不會跟陛下這樣的,自己跟陛下還差著好幾個境界呢。

  司馬季主看著面前躍躍欲試的這位昏君,心裡卻沒有半點的動搖,依舊是笑臉相迎。

  「長?!」

  就在劉長即將動手的時候,一聲呵斥打斷了劉長。

  劉長警覺,急忙轉身看去。

  不知阿母何時出現在了門口,此刻正冷冷的盯著自己,而在阿母的身邊,還跟著幾個豎子。

  「阿母??您怎麼來了???」

  劉長有些懵,他急忙停下了自己的舉動,滿臉堆笑,眼神不經意掃過了劉安一眼,眯了眯雙眼。

  劉安卻看懂了阿父的質問。

  就是你小子把太后給帶過來的?

  劉安滿臉的委屈,連忙搖了搖頭。

  不是我啊!!

  父子倆的眼神交流並沒有能瞞得住太后,呂后拄著拐杖,緩緩走到了司馬季主的面前,笑呵呵的詢問道:「可是司馬公?」

  司馬季主急忙行禮拜見。

  呂后笑了笑,說道:「很早就聽聞您的賢名,當初我曾邀請您來輔佐太子,您卻不曾前來如今怎麼會在這裡呢?」

  劉長一愣,這還是自家阿母的熟人啊。

  眼看兩人交談了起來,劉長扯了扯阿母的衣袖,毫不客氣的說道:「此相鼠也!阿母何以如此?」

  呂后只是瞥了一眼劉長,人家陳平看不起他那是有原因的,可你個丈育憑什麼看不起??

  她說道:「不可無禮,司馬公有大才,精通儒,黃老之學說,如浮丘伯也曾誇讚他治《易》的學問,王生也曾跟他請教《黃帝書》,這是藏身在鬧市裡的大賢,你怎麼能辱罵呢?」

  「不藏身的大賢朕也罵呀」

  呂后沒有再理會這個豎子,只是邀請司馬季主坐下來,太后坐在上位,劉長站在一旁。

  劉長完全不知道阿母為什麼會出來,甚至對這麼一個糟老頭如此客氣。

  而那些豎子裡,除卻劉安之外,其餘幾個人看向司馬季主的眼神也大多不屑。

  他們之間的談話,對劉長來說,那是格外的無趣,站著就幾乎要睡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太后卻忽然開口問道:「聽聞當初趙國有一位毛翕公,樂毅都曾拜訪請教,樂毅的族人如樂瑕公,樂臣公都奉他為師,後來趙國滅亡,樂臣公前往齊國,樂瑕公前往楚國您學習的是樂瑕公的學派,知道很多外人所不知道的毛翕公的學問,可您擁有這樣的學問,為什麼不去教導弟子,反而在市井裡做什麼卜者呢?」

  劉長眯了眯雙眼,心裡頓時瞭然。

  不由得看了一眼劉安。

  阿母是真的偏愛這豎子啊。

  司馬季主苦笑著說道;「我也招收了很多的弟子,只是毛翕公的學問是探索世界的學問,涉及繁多,非中人所能學會,若是要學習這樣的學問,不但要知道黃老之學,更要精通旁門諸派,我這些年裡招收了很多的弟子,卻都沒有能傳授下去的」

  呂后笑了起來,讓劉安走上前來。

  「這位是當今太子,自幼好學,好讀書,這天祿閣內的書籍啊,都被他所讀完了如今就是四處搜列那些失傳的古籍來閱讀,諸多學派的知識,他都是知道大概的,王公他們都說:這是黃老的新聖啊。」

  「若是讓他跟隨您來學習,您覺得如何呢?」

  司馬季主再次驚愕,他打量著面前這位太子。

  無論是《易》,還是《莊子》,又或者是《老子》,《黃帝書》,《尹文子》,《鶡冠子》等等,都不是輕易就能掌握的學問,都是屬於最難懂最晦澀的,就是那些成年的讀了很多年書的學者,都不敢說輕易學會,面前這個半大的孩子真的能學懂嗎??

  對王生這些人的評價,司馬季主是不太相信的,畢竟這些人如今都擔任官身,做了官,肯定就會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他沒有回答,而呂后臉上的笑容也在漸漸消失。

  「您不願?」

  呂后緩緩問道,此刻她的臉上已經是殺氣騰騰,那凌厲的眼神攝人心魂,司馬季主苦笑了起來,「太后,不是不願,是怕不能教會啊」

  「你只負責教就好了,若是學不懂,也無大礙。」

  可司馬季主心裡卻知道,事情絕對沒有太后說的如此簡單,看太后這臉色,怎麼可能沒有大礙呢?

  他起身受命,太后便令劉安拜見他。

  劉長只是站在一旁看戲,看著面前的兒子,他是無比的痛心。

  他的兒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不喝酒,不鬥毆,不狩獵,不欺負人,甚至都不敢當面喊自己一聲昏君。

  整日就是在讀書,求學,親自奏樂,練筆法。

  知道外面那些大臣們怎麼說的嗎??

  他們居然都說朕的兒子博學多聞,乖巧懂事,有聖人之資。

  朕教子無方啊!!對不起阿父啊!!

  看著面前眼睛都快笑成了月牙的劉安,劉長不由得開始反思,難道自己的教子方式真的錯了嗎??

  司馬季主跟著劉安來到儲君殿的時候,臉上滿是苦澀。

  還不如繼續待在廷尉大牢呢。

  這下可好了,教一個娃娃學黃老古籍。

  教不好說不定自己這一派都沒了。

  司馬季主在見識過劉長之後,對這位太子已經是有些絕望了,還未來的新聖,你們家除了跟隨浮丘伯學習的楚王,出過一個讀書人嗎??太上皇倒是算半個,不過也只是死讀書,毫無自己的想法主見,那就不叫讀書了,那叫背書!

  劉安也是好奇的打量著面前這個老頭。

  大母看人的眼光並不差,能讓她親自前來安排的老師,應該是有真才實學的。

  「老師何以悶悶不樂呢?」

  「唉有殺生之禍在前,怎麼開心的起來呢?」

  「哈哈,我聽聞老師乃是賢明的君子,難道君子也怕死嗎?」

  「君子可以死,但是要死的有價值,沒有價值的死,誰不害怕呢?」

  「你不錯!有資格教我了!」

  劉安讚許的點著頭,使出了一套祖傳的反客為主。

  司馬季主愕然片刻,還是無奈的讓劉安拿出了筆墨。

  「佞辨可以熒惑鬼神,何也?」

  劉安不假思索的說道:「探人之心,度人之欲,順人之嗜好而不敢逆,納人於邪惡而求其利」

  「老師,尹文子我是讀過的,您若是要給我講述原文,只怕是晚來了幾年啊。」

  司馬季主有些驚訝,能回答出原文並不值得驚訝,可是一句話就能聽出這是出自哪裡的話,並且將原文說出來,那就需要能力了,起碼,這人的書背的不錯。

  「虛無形,其冥冥,萬物之所從生,生有害,曰欲,曰不知足,生必動,動有害,曰不時」

  司馬季主隨即加強了難度。

  在司馬季主四五次加強難度之後,他驚愕的發現,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小傢伙,臉上已經出現了一些不耐煩,因為司馬季主無論說起多麼晦澀難懂的知識,劉安都是知道的,甚至很熟悉,他再三表示,自己要的是新的東西,新的注釋,言語裡滿是對這位老師的失望和不悅。

  司馬季主頓時也來了火氣,便板著臉,做出嚴肅的樣子來。

  「既然你想學,那我就教你天地之終始,日月星辰之紀,差次仁義之際,列吉凶之符」

  隨即,司馬季主開始說了起來,他的這些思想,簡單來說,就是對天地日月的一種探索,是對宇宙的探索,從人類,時間,空間等方面來進行探索,司馬季主不僅僅懂得儒,道,黃三家的思想,在這些探索方面,他還精通五行家,堪輿家,建除家,叢辰家,歷家,天人家,太一家等學派對世界本質和運行規律的看法。

  劉安這次就聽的很認真了。

  他眯著雙眼,若有所思的看著面前這位老師。

  司馬季主說起這些內容的時候,就變得非常自信,聲音洪亮,很是流利,完全不會卡詞,娓娓道來,夾雜著各派的理論知識,不斷的給劉安詮釋著宇宙之道,尋常黃老的宇宙之道,是重在實用性上。

  不必對規律探索太多,只要能用就好,簡單來說,不必知道為什麼雲層降低就會下雨,只要能分辨出來什麼時候適合務農就好。

  而司馬季主所走的路,在黃老學派里也是不同的,他更多的偏向了探索,他想要明白為什麼雲層降低就會下雨,至於什麼時候適合務農,那他就不管了。

  也難怪這個分出來的小學派會沒落,遠不如蓋公那一脈。

  他們與主流黃老的關係,就像法家內部的派系那樣複雜。

  可劉安並沒有打斷他。

  因為,劉安的野心更大,他想要整合黃老內的所有派系,將這些都變成統一的學派,這就跟韓非子合三家之理論,成為集大成者是一個道理。

  司馬季主說的累了,便停了下來,這才看向了自己的弟子,笑呵呵的問道:「聽懂了多少?」

  劉安遲疑了片刻,「我也可以說嗎?」

  「當然」

  劉安點了點頭,隨即開口說道:「我聽說:宇宙有一個開始的時候,有一個未曾「開始」的時候,更有一個尚未有那「未曾開始」的時候,宇宙存在著「有」,也存在著「無」,還有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更有尚未有那「未曾產生『有』、『無』」的東西」

  「造化只是偶而生成人類,如同造化萬物一樣,人不必沾沾自喜,天地造化出的物類千變萬化不曾窮極」

  當劉安開始自己的言論的時候,司馬季主卻已經目瞪口呆。

  劉安同樣沒有卡文,娓娓道來,將自己對宇宙的看法,宇宙與人的聯繫,人的本質一一說出,又說起了天文。

  司馬季主明銳的發現,這傢伙在講述這些東西的時候,居然將自己方才所說的內容都給引用上了,這不是早有準備,這是當著自己的面現想啊!!!

  劉安說的也累了,便停了下來,笑呵呵的問道:「聽懂了多少?」

  司馬季主此刻卻仰頭大笑。

  他一把伸出手來,緊緊拉著劉安的手,看向劉安的眼神里滿是熾熱。

  「我黃老要出新聖了!黃老要出新聖了!!」

  「這般年紀,有如此學問,未來的成就肯定不遜於當初的莊子孟子他們啊!!」

  司馬季主的心態,也從剛才的禍事了,變成了如今的撿到寶了。

  這是個大寶貝啊,黃老家的寶貝啊。

  司馬季主格外的激動,都有些說不出話來,天佑我啊,我的學派不必再擔心失去傳人了,這是多好的一個傳人啊!!!

  當劉安送他離開的時候,司馬季主滿臉堆笑,寵溺的看著自家的弟子。

  「可以適當與其他學派的交流切磋,但是不要太痴迷這個,詭辯之術,終究不是什麼高超的學問,當然,若是有人跟你如此,就派人去找我!!」

  「我知道了,師父」

  「哈哈哈,那我便回去了!明日再來!我那裡還有幾部書,我還認識幾個朋友,他們那裡也有藏書,這書,你想看多少我就給你弄多少來!」

  司馬季主開心的離開了皇宮。

  劉安卻又被曹姝叫了過去,一同吃飯。

  曹姝對劉安的事情非常的上心,知道他又拜了一個老師,不斷的詢問其情況,詢問這位老師是否得體,會不會像張蒼那樣存在著帶壞學生的風險,在得知這位是真正的高人,不存在什麼道德缺陷之後,曹姝方才鬆了一口氣。

  「那你跟你的老師相處的還好嗎?」

  「還行反正他今天是學會了不少知識,都拿筆記了下來。」

  「嗯??他是你的老師,他記什麼啊?」

  「就是我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劉安得意的說著,隨即不知想起了什麼,看著劉長偷笑了起來。

  正在吃肉的劉長很是困惑,看著劉安那古怪的神色,忍不住問道:「你這豎子,從進門開始就看著我偷笑,你這是笑什麼呢?」

  劉安搖了搖頭,又偷偷在曹姝耳邊說了幾句。

  曹姝一愣,隨即拍了拍劉安的額頭,「不要胡說八道!」

  劉長更加好奇了,「你們母子倆說什麼呢?」

  「怎麼都不告訴朕呢?」

  劉安說道:「告訴阿父可以,但是阿父要先答應,赦免我的罪,無論我說了什麼,都不許揍我!」

  劉長拍著自己的胸口,「朕君王也,得朕的一個承諾,猶如得到了百萬黃金,你就說吧,朕赦免你無罪。」

  劉安咧嘴笑著,「阿父,您的老師是蓋公對吧?」

  「是啊。」

  「蓋公的老師是樂臣公,樂臣公的老師是樂瑕公,而司馬季主是樂瑕公的弟子,我是他的弟子,也就是說,我跟蓋公是同輩的阿父你該喊我」

  「放屁!學了半天黃老,就想當我的長輩??」

  劉長憤怒的脫下了鞋履。

  劉安大叫道:「阿父!你說過你是君子!不會食言的!!」

  「我蠻夷也!!!」

  此刻,有來自各地的良家子正在長安聚集。

  中尉在城外有一處校場,這些良家子就是集中在這裡,在大漢,成為常備軍那可不是壞事,何況,這次是行人軍,這不是尋常的作戰部隊,已經是基層官吏了,比起其他軍隊來說,待遇更高,晉升起來也更快。當然,正是因為特殊性質,因此招募也不能像尋常那樣,是要經過層層篩選的。

  而這件事主要就是落在了王恬啟的手裡,這位永遠中立的王公,操辦這種事還是有一手的,不會讓任何一方覺得不滿,他所招收的這些人里,存在著各個派系的成員,無論你是勛貴,皇親,外戚,他都能達到一種平衡,這讓周昌都不由得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國相之才啊!

  行人軍說是軍隊,其實是使節,還帶著奸細的性質,如今尚且沒有詞語可以概括他們,若是用後來的話來說,可以簡單稱為特工,或者特務,他們不需要結陣來對付敵人,但是他們要懂得更多,個人武藝,語言,觀察力,繪圖,交際,他們所需要懂的方面有很多。

  馮敬甚至請來了幾個繡衣的官吏來做他們的教官。

  他們在選拔集合之後,就馬不停蹄的奔赴朔方郡,在那裡,他們將接受魏尚的操練,同時也會接受諸多的教導,魏尚只是作為他們名義上的主教官,負責操練他們的體魄,而在體魄之外,他們有更多要學習的東西。

  在群臣眼裡,這就是一個專門用來討伐敵人的軍隊,跟其他軍隊沒有什麼不同。

  只有負責這件事的王恬啟,馮敬等人知道,這些人很快就會發揮出無可替代的作用。

  ps:豎子們還不投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