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張不疑

  天蒙蒙亮,張不疑便睜開了雙眼。

  迅速換了衣裳,洗了臉,便到外屋等著妻將飯菜端來,張不疑每天都起的很早,而且近乎是在同一個點,從不偷懶,從不晚起,相當的自律,而且每天早上,張不疑都只會固定的吃一碗博飪,因此,他們家的奴婢總是起的很早,在張不疑起床之前就要為他做好飯菜。

  張不疑慢條斯理的吃著飯,又對一旁的妻說道:「將我的冕服準備好。」

  「良人是要去祭祀嘛?」

  「不,有要事操辦。」

  「好,我這就去準備。」

  張不疑成家並不久,也就比欒布要早一些,按著他原本的想法,他是不太願意讓成家這種小事來耽誤自己做大事的,奈何,留侯卻不慣著他,愣是為他挑選了一位賢慧的妻,幫著他扶持家裡的事情。

  張不疑的妻叫劉妍,從她的姓就能看出她的不簡單,她的大母,便是大漢宣夫人,也就是高皇帝的姐姐,這一脈雖然外嫁,可還是歸了劉姓,就像呂后姐姐的兒子呂平一樣,她們的良人都算是入贅到皇室里。

  迎娶了高皇帝姐姐的孫女,張不疑大概也能算是半個外戚,從輩分來說,劉長也算是劉妍和張不疑的表仲父了,劉長年紀很小,可輩分很高,這多虧了高皇帝多年的辛苦耕耘,以近花甲的高齡有了劉長和劉建這哥倆。

  這讓當時已經近不惑之年的劉肥很是尷尬,他的長孫,也就是劉襄的兒子劉則比劉長還大了一歲劉長倒還好,劉建這個才是真的離譜,劉建去往齊國的時候,別說猶子了,就是猶孫就有一大堆,整日被喊大父,怕是臉都笑歪了。

  張不疑吃完了飯,妻為他準備好了衣裳,劉妍端莊美麗,知書達理,為人賢慧,張不疑卻跟她不是很親近,平日裡也總是一副嚴肅的模樣,家臣們為他準備了車馬,張不疑這才離開了家。

  在甲士的跟隨下,馬車朝著廟堂的方向緩緩前進。

  一路上,行人紛紛躲避,遊學的士子看到這個規模,即刻拜見三公。張不疑則傲然坐在車上,目不斜視。

  「停下來。」

  張不疑開口說道,馬車頓時停了下來,張不疑明銳的眼神看向了路邊的一個身影,指著他,說道:「將此人抓來!」,周圍的甲士們即刻上前,將那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左右押著,直接送到了張不疑的面前。

  那人的眼神里滿是驚懼,倉惶拜見了張不疑。

  張不疑認真的打量著他,「你是何官職?」

  「回稟張公,我是治粟籍田令張重」

  「我問你,何以醉酒?」

  張不疑皺著眉頭,即使隔著老遠,都能聞到從那官員身上傳來的濃濃酒味,他的臉色漲紅,連酒都被張不疑給嚇醒了,顫顫巍巍的解釋道:「昨日與同僚看望主官,回來的時候多喝了些,不曾解酒。」

  「與幾個人去的?」

  「四人」

  「幾時去的?」

  「酉時去的」

  「幾時出的?」

  「是是」

  「快說!!」

  「戌時」

  「幾時飲酒?」

  「寅時不,是丑時是」張不疑冷笑了起來,「飲了個通宵達旦?如今諸事繁雜,閣下身為九卿丞,還有這般閒心來人啊,將他下獄,抓捕跟他聚宴之臣,分開詢問,查清醉酒之緣故!」

  「張公!我不過是多吃了些酒……請饒恕!!」

  「大漢律法規定,官員不得聚飲,不得醉酒務事,何況,你不只是醉酒那麼簡單你身為千石官員,不乘車,卻在這裡晃蕩,又說不出原由來,定然是有問題的!且問清了再說!」

  甲士拖著那位官員離開了這裡,張不疑再次下令,馬車繼續前進,張不疑的臉色很是平靜,而周圍的甲士也同樣如此,哪怕張不疑剛剛才下令抓捕了一位千石的官員,也沒有人覺得驚訝,畢竟,這是三公啊,能穿著冕服的三公,在他們面前可以用臣來自稱的三公啊。

  此刻的三公,還不是未來的消耗品。

  從某位小豬開始,三公就成為了一次性消耗品,隨時做好為天災人禍背鍋的準備,地震了,罷免三公!澇災了,罷免三公!旱災了,罷免三公!皇妃難產了,罷免三公!將軍打仗打輸了,罷免三公!皇帝吃飯不香,罷免三公!有百姓家的牛生出了三條腿的怪胎,罷免三公!

  三公們沒有去刨董仲舒的墳,那已經是相當的克制了。

  可儘管是在一次性消耗品時期,大漢三公那也是一言九鼎,權力極大,幾乎就是將全國大小的事務一手抓,更何況,如今的三公還不是一次性消耗品呢。

  尤其是作為御史,大漢初的御史不但監察百官,還能參與到國家的決策,以及具體的執行,並沒有明確的限制,完全就是看御史本人夠不夠強硬。

  這個職位還是比較看人的,比如周昌擔任御史大夫的時候,他就敢頂撞皇帝,力壓百官,而趙堯擔任御史大夫的時候,就只敢做點自己本份內的事情。

  張不疑的車架來到了皇宮門口,即刻就有甲士為他開了門。

  三公的車是可以開進皇宮裡的,百官之中,只有三公有這樣殊榮,下了車,張不疑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宣室殿內,陛下並不在,朝議並不是都要皇帝主持,也可以是三公主持,而劉長下令由張不疑來負責諸事,這次朝議就是張不疑所下令召開的。

  張不疑來的最晚,當他走進來的時候,群臣紛紛起身拜見。

  除卻周昌,召平之外,其餘人都要拜見,韓信則是乾脆的沒有前來,他是享有特權的,平日裡不太參與這些事情。

  張不疑坐在上位,打量著群臣。「諸公,陛下英明!!!」

  「陛下得知民間蓄奴之風盛行,隸臣們受盡折磨,於心不忍,便要讓他們脫離苦難,為他們設立一籍,不使他們受到打殺,這樣賢明仁愛的君王,何曾有之?能為這般陛下效力,那是吾等之福分!」

  「故而,請諸公能用心來做這件事,若是有人敢壞了陛下的大計,就休要怪我不講情面,當誅之!!」

  張不疑的聲音猛地拔高,群臣急忙行禮稱是。吧書69新

  「好,最先要操辦的就是設籍的事情,張公,您辦事妥當,擅長數計,這件事就交給您來處置,不過,這件事要辦的很快,三個月內必須要完成,若是不能完成,我就要砍掉您的頭顱,掛在城牆之上。」

  張不疑認真的對張蒼說道。張蒼眼角一跳,起身受命。

  「陛下赦免官隸的事情,就交給馮君來操辦,望馮君能照顧周道,要安排好他們往後的生活,糧食,生計,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們知道,陛下是如何的仁慈,是如何的愛護他們,要讓他們知道,是陛下的仁愛,才讓他們得到了庶民之身!」

  「唯!」

  「私隸的事情交由劉公來操辦,劉公即刻就可以離開長安來做這件事,我允許您前往任何地方,若是不配合陛下之政,那是謀反的行為,您可以先殺掉他們!」

  「唯!」

  「還有就是百姓這裡的事情,少府即刻給各地郡縣下令,要他們宣讀陛下之仁政,將陛下真正要做的事情告知天下,不可使天下人再被教唆愚弄,不要像太學的那些反賊一樣!」

  張不疑迅速的下令,將諸多繁雜的事情交給了諸多的大臣們。

  大臣們又說起了自己的想法,就這樣商談了兩個多時辰,總算是初步談妥了一些事情,張不疑這才起身離開,群臣拜送。

  張不疑離開皇宮之後,並沒有返回自己的家,反而是在一家食肆里用餐店家將他帶上了樓,在熟悉的老位置上,張不疑享用了自己的午餐。

  吃完了飯,張不疑帶著人前往廷尉。王恬啟親自前來迎接,拜見三公。

  張不疑直接走到了牢獄內,要求見那幾個行刺劉敬的太學生。

  隨即,不曾受傷的七位太學生被送到了張不疑的面前,看著這些人,張不疑有些吃驚,「不是說有十五人嘛?怎麼只有七位?」

  王恬啟急忙解釋道:「其餘八人里,有三人受傷正在醫治,還有五人他們也受了輕傷,送到各自的府內修養等著有進展後召見」

  王恬啟張了張嘴,無聲的說出了兩個字,「姓呂。」

  張不疑冷笑了起來,「王公的廷尉之職,是太后所任命的還是陛下所任命的?!」

  「這臣」

  「當今天子是姓劉還是姓呂?!」

  「張公低聲些」

  「來人啊!王恬啟辦事不利,私放囚犯,將他送進去冷靜幾天」,張不疑說著,又看向了一旁,打量著張釋之,「你來頂替王恬啟,繼續操辦這件事!」

  「唯!」

  張釋之上前一步,迅速下令,「來人啊!將囚犯全部抓過來!膽敢庇護者,格殺勿論!」

  王恬啟有些無奈,被幾個甲士包圍起來,被迫離開了這裡。

  張不疑看著離開的王恬啟,不屑的說道:「這老狗,真的是越老越怕事!他是看出了這件事不好辦,可能會牽連到陛下,劉敬,或者陳平,故意如此,就是想讓我罷免他呢,既然如此,我就讓他如願,釋之,這次,你好好干,若是干好了,這廷尉,就由你來辦,如此膽小怕事的人,怎麼配當廷尉呢?」

  張不疑隨即令人押著那些太學生們上前。

  這些人看起來很是悲憤,眼神里充斥著不服氣,張不疑打量了他們片刻,冷冷問道:「陛下乃是千古一帝,聖人天子,你們怎麼敢謀反呢?」

  「我們不曾謀反!陛下英明,都是那小人劉敬蠱惑陛下,想要禍亂天下,我們是為天子除賊!」

  這些年輕人紛紛大叫道。

  張不疑的眼神閃爍了一番,感慨道:「真義士也!」

  「奈何啊,就是被人所欺,卻是落得這般下場。」

  張不疑搖著頭,更加悲憤的說道:「你們為什麼就不去想一想,聖天子那麼賢明的人,怎麼可能被小人所蠱惑呢?聖天子的政策,是故意被奸賊所扭曲,聖天子是愛惜天下百姓,覺得那些隸臣被無故打殺,於心不忍,才想要專門為他們設籍,赦免他們你們怎麼就能被欺騙呢??」

  「這就是那些小人們,為了讓陛下厭惡太學,方才做出的事情啊!」

  「聖天子創立太學,就是要為國家選拔賢才,那些奸賊們,早已厭惡太學,生怕你們會搶奪他們子弟的位置,你們看,這次鬧事,被關起來的只有你們,那些姓呂的在哪裡?」

  聽到這句話,這些年輕的太學生們眼裡頓時冒出火來,他們憤怒的問道:「張公所言當真?」

  「呵,你們自己看看,是誰領著你們前來的,如今又是誰安心在家?」

  「我雖沒有什麼才能卻願意為了聖天子處置這些敗類!」

  「你們都是被欺騙了的,陛下也肯定會因為這件事而對太學有所芥蒂,我要放你們回去,我不能看著太學大業,毀於一旦啊你們回去之後,要將這件事告訴你們的同學,要讓他們都知道聖天子的苦心,要帶著他們重新贏得聖天子的原諒!」

  幾個年輕人顯然是被說懵了,他們遲疑的問道:「可我們做了錯事,要如何讓聖天子原諒呢?」

  「這很簡單只要支持聖天子的詔令,在皇宮前去請求聖天子原諒,我想,聖天子也一定不會為難你們,他是最愛你們的他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跟我詢問你們的情況,有時甚至想要讓我帶著飯菜去送到太學去,讓你們也嘗一口」

  張不疑擦著眼淚,回憶著聖天子的那些言語,感激涕零。

  太學生們就更誇張了,有幾個已經朝著皇宮的方向跪了下來。

  當張不疑令人送走他們的時候,張釋之還有些懵,「這張公他們行刺九卿這如何能」

  「呵,行刺張公的主謀已經被他所傷,這些人都是不知情的何況,你以為那劉敬就是無辜的嗎?我看啊,這些事很可能就是他來操辦的!」

  「啊??」

  張釋之茫然的瞪大了雙眼,「可劉公為什麼要」

  「呵呵,逼迫陛下這廝居然敢壞陛下之事,遲早要殺了他!」

  張不疑說著,又吩咐道:「不必審問出主謀,但是暫時不要讓那些呂家的跟外人聯繫,這些人可以派上大用場,誰不配合新政,誰就是行刺劉敬的兇手,明白了嗎?」

  張釋之點了點頭,看起來卻有些不太開心。

  張不疑安撫道:「我知道你做事認真,不願意做這些事情,可這些事情,也總得有人來做,陛下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先前還有人懷疑這次行刺是陛下安排的,這就是不了解陛下了,陛下要做什麼事,他會直接去做,陛下從不用這種伎倆,可我們得做你放心吧,往後國內太平了,你就可以安心當你的好廷尉,按著律法來辦事!」

  在從廷尉離開之後,張不疑的下一站,則是自己的御史台。

  回到了御史台,迎著眾人的拜見,張不疑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內,開始處置今日所堆積的政務,其中包括了對一些官吏的監察結果,各地的彈劾,以及百官最近的活動況狀等等,御史要管的東西很多,也很複雜,從地方到廟堂的吏治情況,幾乎都要經過御史的手。

  在這裡忙到了晚上,張不疑舒展了一下身體。

  只是覺得渾身酸痛,他拿起了筆,拿出了一堆厚厚的紙張,開始書寫了起來。

  「帝治政寬仁,有逆賊,諒其行恕其罪,弗誅也。孔子重仁,見從之。然賊猖,傷朝臣,帝憐之,不惜賢名,皆捕而刑之,罪死不赦,韓子明法,見亦從。」

  寫了一段,張不疑頓了頓,又重新提筆。「帝寬仁,敬傷人,赦。」

  沒錯,張不疑通常都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寫聖略的,聖略跟那些史官們所記載的不同,史官是記載哪年發生了什麼事,而聖略只是圍繞著帝,講述著帝平日裡的言行和行為,就像是論語那般,沒有準確的時日和人物,主要就是記載天子的言行。

  寫了許久,張不疑走出了內屋,御史台的群臣正在等候著他。張不疑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隨即說道:「諸君當勤勉。」

  「唯!!!」

  群臣大拜,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最年輕的大漢三公,陛下的絕對心腹,隻手遮天算不上,權傾朝野還是勉強算的,插手了國家基本上所有的事情,手握對官員們的監察處置大權,基本上是屬於想砍誰的頭就能砍誰的頭的那種,從地方到廟堂,無人不敬,無人不懼,官員們見到他,雙股顫顫,話都說不利索,就是諸侯王看到他,也不敢無禮。

  如今大漢最大的家族,不算宗室,那就是呂家了,可呂家見到這位,都得繞路走見都不敢去見他。

  張不疑坐著馬車,晃晃悠悠的離開了御史台。

  一路來到了皇宮,天漸漸泛黑,他走進了厚德殿。

  走進厚德殿的那一刻,他彎下了腰,板著的臉頓時舒展,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笑容,滿臉堆著笑朝著劉長附身大拜。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