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那般強大的王怎麼會哭呢?

  高大的武士扶持著駟鈞從府內走了出來。→

  駟鈞依依不捨的看著身後的院落。

  齊王的求情,只能救下駟家的人命,可他們的住宅,錢財,土地,官爵,卻都不復存在了。就在駟鈞打量著背後那奢華的府邸的時候,駟韻卻痛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呢?為何啊?!」

  看到兒子痛哭,駟鈞卻不以為然。

  「哭什麼我們還活著事情便大有可為。」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所失去的,遲早還能回到我們的手裡!」

  聽到駟鈞的訓斥,駟韻停止了哭泣,他抬起頭來,眼裡滿是仇恨,「劉長,這都是劉長謀害我們!」

  駟鈞並沒有反駁,他冷笑著說道:「我早就跟你們說了黔首不足懼,可唐國的物資千萬不要動大王離開之後,你們就忘記了我的吩咐,甚至想吞了唐王借給齊國的物資這都是咎由自取,你明白嗎?!」

  「阿父,難道就這麼放過他嗎?!」

  「呵,自然是不能放過的人生禍福相依,今日他強我弱,他日卻未必如此總有一天血債血還!」

  駟鈞咬牙切齒的說著,幾十年的積累的家業毀於一旦,在這裡最痛心的人,大概也只有他駟鈞了,可他這份家業,卻不知又是奪了多少人的命,用無辜之人的淚水和血來締造出來的。

  父子兩人在眾人的扶持下,朝著王宮的方向趕去。

  走在路上,駟韻喋喋不休的謾罵著,用最惡毒的言語來詛咒劉長。

  「閉嘴!豎子,你是想要徹底葬送我們的性命嗎?」

  「稍後見了大王,不許喊冤,不許辱罵唐王,只能哭著認罪!知道了嗎?!」

  作為跟隨齊王最久的老舍人,駟鈞很是了解自己大王的性格,當著他的面辯解,會引起他的憤怒,而當著他的去罵受他寵愛的幼弟,那更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只有哭著認罪,才是唯一的出路。

  「阿父如今他在齊國所攜帶的甲士也不過百餘人」

  「你瘋了?!」

  駟鈞瞪大了雙眼,險些就忍不住要給這個傻兒子來上一耳光,看到阿父如此憤怒,駟韻方才沒敢繼續說話。

  當他們走進王宮的時候,劉肥正在榻上,此刻的劉肥,心情也很是糾結,他既為駟家他們做的事而憤怒,又很能理解劉長的心情可是,面對自己妻子的兄長,跟隨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兄弟,心軟的劉肥,還是不願意看到他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高皇帝的幾個兒子,也不知為何,大多都是心軟的,除了某位不願意透露名字的狠人大帝之外,都是很重情的,當然,實際上高皇帝也是一個半重情的人,說他殺害功臣,實際上,真正無辜被殺的也就彭越一個人,而高皇帝也給了彭越活著的機會,他的死,還是因為呂后。

  不過,跟某位老四一樣,他們為了國事往往能痛下殺手,拋棄一切私情,因此只能是半重情。

  糾結的劉肥躺在榻上,聽著妻的哭聲,心裡只是覺得更加煩躁。

  不知為什麼,劉肥忽然開始想,若是早點去見了阿父,那也挺好,怕是省下很多的糾結和痛心。

  「大王!」

  駟鈞哭著拜在了劉肥的面前,他此刻頭髮雜亂,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收拾」的,顯得楚楚可憐他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那有氣無力的大王,看著年少時的好友,追隨了一生的主君,此刻重病纏身,半是出自真心的,駟鈞流著淚。→

  「老臣認罪請大王懲治。」

  「老臣辜負了大王」

  駟韻也趁機哭了起來。

  劉肥只是板著臉,不去看他們,「寡人覺得你們是巴不得寡人早點死了寡人只是修養了半年,你們就做成了這個樣子等寡人死了,你們也就徹底快活了」

  「大王!!」

  駟鈞大哭,劉肥只是痛心的看著這位舍人,「當初你還是個勇猛正直的人戚夫人幾次辱罵寡人,寡人身邊無一人敢反駁,唯獨你,拔劍便要殺了她甲士都攔不住你阿父是那麼的喜歡你,特意為我迎娶唉你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啊?當初的那位猛士呢?」

  「討伐陳豨的時候,你身先士卒曹相也那般的重用你」

  劉肥有些說不出話來,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喧譁聲,隨著幾聲呼喊,一行人快步走進了宮內。

  為首的人正是欒布,眾人大驚,欒布帶著十餘個甲士,走到了劉肥的面前,欒布行禮拜見:「大王!」

  「欒君你怎麼來了?」

  「我是奉王令而來的!」

  「什麼王令?」

  欒布猛地抽出了長劍,側著一劈,就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之中,駟鈞的脖頸直接噴射出了血液,駟鈞瞪大了雙眼,盯著面前的欒布,捂著脖子,卻按不住那血,看到這一幕,眾人驚魂失色,駟夫人直接嚇暈了過去,劉襄抱著阿母,劉肥撲了上去,抱住老友,憤怒的看著欒布,「你這是做什麼?!」

  「噗~~」

  欒布再次揮劍,一旁的駟韻也被抹了脖子,轟然倒地。

  「這就是王令。」

  「駟鈞勾結齊國官吏,欺壓百姓,私設關卡勒索商賈,強行掠奪百姓的土地,逼迫百姓為他耕作,貪墨國庫,罪大惡極,不能寬赦!就地處死!誅其族!」

  欒布大聲的說著,他一身的血跡,當他手持利劍,怒目圓睜,大聲說著駟鈞的罪名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敢反駁,甚至是不敢與他對視。

  劉肥痛苦的抱著懷裡的駟鈞,駟鈞的眼神愈發的暗淡,他只是看著劉肥的雙眼,似乎還想說什麼,可他此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眼角留下了最後一滴眼淚,便不再動彈了,劉肥渾身都染上了血,他痛苦的閉著雙眼,用力的呼吸著。

  而在這個時候,一架馬車停靠在了一處府邸門口,劉長猛地跳下了馬車,用力的捶打著大門。

  很快,就有奴僕出門,驚訝的看著門外的壯漢,看到他懷裡還抱著人,驚愕的問道:「貴人?您這是?」

  「讓你家主滾出來!」

  很快,就有一個中年人快步走了出來,看到劉長懷裡的那人,很是吃驚,急忙上前說道:「且放進去!」,這人是都城內有名的醫,而劉長所帶過來的,自然也就是那位被累垮的那位年輕佃戶,從眾人的談話之中,劉長知道,這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他的父母先後被累殺,隨後便獨自撫養起了三個弟弟。

  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那醫急忙把脈,又令人端來草藥。

  劉長抬起頭來,看了看時日,便大聲說道:「這人,你怎麼也得給寡人救下來!要是他沒能救下來,寡人便烹了你!」

  隨即,他也不顧那目瞪口呆的醫者,轉身離開了這裡,帶著其餘甲士,朝著齊王宮的方向走去。

  劉長剛剛走到了王宮面前,就看到了甲士正在從四周朝著這個方向奔跑而來,劉長緩緩拔出了長劍,朝著那些甲士們走去,率領甲士的校尉看到了劉長,急忙帶著甲士們後退了幾步,「大王!」

  「你再靠近五十步,寡人就剁了你的腦袋!」

  「退八十步!」

  那校尉即刻下令,甲士們即刻開始後退。

  劉長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走進了王宮內。

  當他走近王宮的時候,就聽到了從裡頭傳來的咆哮聲。

  「你這惡人!」

  「我必殺你!!」

  劉長板著臉,冷酷的走進了王宮內,在王宮內,有三十餘位甲士,此刻將欒布等人團團圍住,而方才對著欒布叫囂的人,正是劉襄,此刻的他,滿臉掛著淚痕,舅父的逝世,讓他無法再保持冷靜,手持利劍,對著欒布惡言相向。

  「你要殺了誰?」

  劉長開口問道。

  眾人猛地看向了劉長,劉襄的臉色變幻不定,敢怒而不敢言,「仲父您為何不能繞了」

  「我問你,你想要殺了誰?」

  劉長一把踹翻了擋在面前的甲士,幾步走到了劉襄的面前,低下了頭,盯著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看的劉襄更加害怕了,他怯生生的後退了幾步,「人是寡人下令殺的想復仇?來,把你的劍抬起來,跟寡人過上一招,只要你一招不死,寡人就當著眾人的面去祭拜那駟鈞,如何啊?!」

  「一招就好,來,把劍舉起來!!!」

  劉長一聲暴呵,劉襄嚇得丟掉了手裡的長劍,頓時哭了起來。

  「哭?你哭個什麼?!」

  劉長一把抓著劉襄的後脖頸,將他拽到了自己面前,「該哭的是齊國的百姓才對!你那舅父,他逼死了多少人?那些人,他們就沒有舅父嗎?他們就不是別人的舅父了嗎?他們都能死,唯獨你的舅父就不能死嗎?他們就可以被隨意埋在荒土裡嗎?!」

  「你就待在這王宮裡治國,聽不到外頭的哭聲嗎?」

  「你要是聽不到,寡人就讓你好好聽聽!」

  「將那外頭的哭聲帶到這王宮裡,讓你聽一聽!」

  劉長質問著,猛地一推,劉襄便摔在地上,掩面痛哭。

  劉長几步走到了上位,看著麾下的眾人,「欒布聽令!」

  「臣在!」

  「即刻調集甲士,將駟家涉及此案者全部誅殺,但凡是勾結駟家的,欺辱百姓的,從國相到官吏,一個都不要放過,全部都給寡人殺了,取其首級,示與天下!」

  「唯!」

  欒布起身便要走,劉肥卻連忙撲到了劉長的身前,劉肥渾身都沾染著血,看起來悲痛欲絕,「長弟!不能濫殺啊!駟鈞已經死了!他的兒子也死了!放過他其他的族人吧!按著律法來懲戒,不能濫殺啊!!!」

  看著面前再次哀求的劉肥,劉長卻沒有再動容。

  他咬著牙,大聲的說道:「兄長不要想著解救那些大臣,還是想好如何解救自己吧。」

  「他們為非作歹,並非是一朝一夕!」

  「強行購買土地,逼殺百姓的事情,出現在六年前,欒布已經查出罪證,當時的國相向齊王上奏,齊王卻以誣告為由,強行壓下這件事!是非不分,包庇奸賊,禍害百姓!齊王罪不可赦!」

  眾人頓時懵了,劉肥也是茫然的看著自己的弟弟。

  「齊王大罪,本該處死,念及其年邁,繞了他的死罪,廢其王位,囚與王宮,再也不許外出!」

  「齊太子劉襄,不顧百姓,為奸賊求情,不宜為人主!」

  「齊地之事,暫且由廟堂來負責!等太子改正,或有賢子之時,再立齊王!!」

  劉長大聲的宣讀了自己的命令,而這道命令,簡直是石破天驚。

  劉長一番話,就廢掉了自己的親哥哥,呂后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劉長卻做到了。

  不說別人,就是欒布,此刻也是驚詫的看著自家大王,他大概是最清楚大王有多喜愛自己這些兄長們的,尤其是對齊王。因為年齡差別的緣故,梁王趙王是拿劉長當弟弟寵,陛下是拿劉長當兒子寵,而劉肥則是將劉長當孫子來寵這麼說雖然不合適,卻很能表達出那種不同的感情。

  自家大王為了齊王,那可是能豁出命來的。

  可此刻,大王卻廢了齊王??

  這可是高皇帝的長子啊。

  眾人目瞪口呆,包括在場毫無存在感的國相曹窋,曹窋此刻便是瞪大了雙眼,低聲說道:「大王廢王之事,並非是如此就能」

  「還有你!!」

  劉長憤怒的看著他,「你身為平陽懿侯之子,事事都不能效仿他,不能察覺國內的奸賊,不能輔佐君王,治理不好國家,要你這樣的國相有什麼用?!」

  「來人啊!」

  「將這廝給寡人綁起來!押回長安發落!」

  甲士們即刻制服了曹窋,實際上,曹窋也根本沒有抵抗,曹窋低著頭,失魂落魄,欒布卻欲言又止。

  劉長甚至都沒有再看齊王一面,用力的揮了揮手,說道:「欒布!按寡人所說的去辦!將寡人的詔令傳給齊國群臣,讓他們都來拜見!」

  很快,齊王父子倆就被甲士們帶進了內屋,劉長徹底霸占了這裡,而齊國的大臣們也是惶恐不安的來到了王宮裡。

  當欒布為群臣宣讀唐王之令的時候,群臣的第一個反應,那就是大王瘋了。

  廢自己的親哥哥,抓自己的大舅哥,這不是瘋了這是什麼?

  可他們依舊不敢反駁,恭恭敬敬的聽取了劉長的詔令,並且表示願意遵從。

  劉長便讓中尉魏豹暫且協助欒布負責齊國的事情,隨後警告了群臣,這才讓他們離開。

  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劉長從上位走了下來。

  快步走到了內屋門前,打量了一下,又走了出去過了會,他又走到了內屋門前,打量了一下,又離開了這裡,劉長便在王宮內徘徊了起來,皺著眉頭,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大王」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近侍走了出來,怯生生的叫道。

  「作甚?!」

  「齊我家主請您進去。」

  「哦」

  當劉長走進內屋的時候,只有劉肥一個人,他費力的揮著手,讓其他幾個近侍都走了出來,劉長跪坐在了他的身邊,劉肥躺在榻上,費力的看著一旁的劉長,剛剛有人來為他梳洗了臉,血跡都擦乾淨了,只是,他的臉色變得更加的蒼白,呼吸也更加的無力。

  「大哥」

  劉長的眼眶瞬間就泛紅了,他伸出手來,抓著劉肥那乾瘦的,布滿了皺紋的手,「你不要怪我。」

  劉肥只是輕輕的呼吸著,側著頭,看著劉長。

  「大哥我必須得殺不殺不行必須要讓天下所有的諸侯王們害怕,讓大臣們害怕,讓官吏豪族都害怕這樣,我才能保護蒼生百姓,才能匡扶這天下這天下,是阿父留給我們的」

  「長」

  劉肥忽然開口叫道。

  「大哥你要是生氣,你就罵吧,反正我不會改變詔令的。」

  「長你做的很好我不如你」

  劉肥有氣無力的說著,這一天的經歷,讓原本就年邁且病重的劉肥,變得更加虛弱,他溫柔的看著面前的劉長,費盡全力的抓著他的手,勸慰道:「不要愧疚你是對的堅持自己的咳咳」

  劉肥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不要哭我是要去見阿父的我會告訴阿父」

  「長沒有讓他失望」

  劉肥的話也沒有說完,便再次睡著了,劉長站起身來,為他蓋上了被,走出來後,又告訴近侍,「好好照顧他讓太醫令在他身邊服侍,不要輕易離開還有,不要讓太多的人來打擾他。」

  「唯!」

  孤獨的坐在那空蕩蕩的殿內,劉長看了看周圍,卻不願意在這裡待下去了,換了身衣裳,拿上了弓箭,劉長便走出了這齊王宮,當劉長騎著馬,剛剛走出王宮的時候,便看到了幾個孩子,正在不遠處徘徊。

  他認識這幾個孩子,笑著招了招手,那幾個小傢伙就跑了過來。

  他們的年紀都不大,其中一個正是在耕地里倒下的那人的弟弟。

  他此刻看起來,非常的激動,非常的開心。

  「大王我大哥已經醒了要不是大王我們就失去大哥了」

  「我們沒有什麼可以送給您的只能拜謝您的恩德。」

  幾個人低著頭,朝著劉長大拜。

  劉長並沒有下馬,只是傲然的低下了頭,看著面前這幾個小傢伙。

  「既然醒了,那就不要廢話,去照顧你們大哥去吧!」

  「休要打擾寡人狩獵!」

  「是!」

  幾個小傢伙大叫著,正要跑走,劉長卻忽然叫道:「哎!」

  「大王有何吩咐?」

  「照顧好你們大哥。」

  「嗯!」

  少年重重點著頭,不知為何,那個桀驁不馴的大王臉上,似乎卻閃著淚光?

  少年搖了搖頭,那般強大的王怎麼會哭呢?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