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半刻,隱隱的呼喊聲就沒有了,闔府上下又重歸寧靜。
衛澧悄悄潛入趙羲姮臥房的時候,她正睡得香甜,側著身,手背壓在耳側。
侍女們說她前幾日的時候吐過,衛澧心尖像針扎一樣,一刺一刺的疼。
他身上沾著塵土與血跡,不敢離她太近,忍住想親吻她的念頭,貪戀的將她的輪廓細細描摹一遍,最後轉頭離去了。
謝青郁的房門被扣響,他從半夢半醒中,披衣前去開門,只見衛澧一身塵垢血漬的站在他房門前。
衛澧見他,微微抬了下巴,勾唇一笑,「兄長不會介意我在你房中借宿一晚吧。」
他將「兄長」兩個字咬得極重,謝青郁還沉重的腦袋,被自外而來的冷風一灌,霎時清醒了。
「府中沒有別處可以留宿嗎?」謝青郁撐著門,冷冷道。
「阿妉睡熟了,我再盥洗會吵醒她,兄長也見到了,現在府上人手不多,別的院子也沒收拾,想必兄長不會如此小氣的吧。」他一口一個兄長,何曾不是在扎謝青郁的心。
謝青郁深吸一口氣,即便衛澧不能擾了阿妉休息,但隔壁他們主院那麼大,怎麼可能找不出一處落腳的地方呢?
「請吧。」謝青郁抬手,閃出一道空隙來,讓衛澧進來。
衛澧蒼白的臉頰上,沾著乾涸的血跡,言語舉態之間,滿是年輕人的鋒利桀驁,這種氣質放在他身上,顯得並不突兀,甚至相得益彰。
他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有水嗎?我想洗個澡。」
衛澧揚了揚手裡拎著的換洗衣裳。
謝青郁叫了隨行的侍人燒水抬進來,供衛澧盥洗。
已經快要子時,他平日作息規範,寅時末起,戌時歇。
今日胡思亂想已經耽誤了入睡的時辰。
他等著衛澧嘩啦啦的洗漱完出來,人已經困得東倒西歪,但還要撐著自己凜然不可侵犯的謫仙姿態,看起來極為疲憊。
火炕很大,兩個人並排躺著,中間隔著三四個人的距離,井水不犯河水。
要多疏離有多疏離,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謝青郁安安靜靜閉上眼睛,將雙手規矩的交疊在腹部,準備入睡。
他睡前最後一絲神志用來思考,自己夜裡睡相一貫是很好的,應當不會在衛澧面前丟了臉。
已經輸了阿妉給衛澧,不能再在別處有瑕疵了,縱然有,在衛澧面前也必須保持完美。
衛澧顯然並沒有打算放過他。
謝青郁賊心不死,上次言談懇切的還讓他照顧好阿妉呢,結果竟然試圖在他不在家的時候試圖拐他媳婦兒,今晚能讓謝青郁好過他名字就倒過來寫。
衛澧撐著頭,懶懶散散喊謝青郁,「兄長?」
謝青郁靈台登時清明,眼睛驟然睜開,「作何?」
「聽聞兄長十三歲就中了探花,真厲害。」衛澧語氣淡淡的誇獎道。
謝青郁被他誇得汗毛倒立脊背一涼,他可不認為衛澧只是想單純的誇讚他,他同衛澧的關係,不過表面和氣罷了。
衛澧年少流浪,沒讀過多少書,同他談論文化高低,無異於自取其辱。他想抓住這個點回應,但下意識覺得未免惡毒。
出身又不是衛澧自己能決定的,他年少讀不了書,也與衛澧的出身有關,若是可能,誰不想生來就錦衣玉食安享富貴,在富裕的環境裡學書識字?
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拿這點來抨擊衛澧,委實不太好,不是君子所為。
謝青郁強忍著睡意點點頭,「尚可。」
「那兄長為我和阿妉的孩子取名如何?兄長覺得,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兒?」衛澧扯起一抹笑,露出森森白牙。
謝青郁猛地喘不上氣,他做人,但衛澧不選擇做人,是他高估了人性,方才就不該優柔寡斷。
「都好,你與阿妉是孩子的父母,同阿妉商量吧,阿妉書讀得也不差。」謝青郁飛快閉上眼睛,表示自己要睡了,不想再同衛澧說話。
衛澧今晚上的嘴就叭叭叭說個不停了,有意戳謝青郁心窩子,「兄長,你說孩子會長得像誰?像我還是像阿妉呢?最好一半一半,你覺得呢?」
謝青郁翻了個身,恨不得將耳朵堵上,又開始心塞。
再有半年多,阿妉的孩子就會出生了,是啊,那個孩子會長得像誰呢?
總歸與他沒關係就是了。
「兄長?」衛澧得意洋洋的又喚他,「兄長你睡了嗎?」
謝青郁又困又難受,外頭丑時的梆子已經敲響,他暴躁的咬牙切齒,但還要維持風度,「妹。夫。你。又。要。做。什。麼?」
「既然不想給孩子起名,那你覺得這幾個小名哪個好聽?」衛澧翻了個身,雖然他連夜才從天罡城趕回來,但以及神采奕奕,甚至有還有越聊越精神的勢頭。
趙羲姮以前說衛澧是個大牲口不知疲倦,像村子裡給塊兒蘿蔔吊著拉磨的驢,這話半點兒沒說錯。
「三花,鐵柱,二狗,寶子……」衛澧碎碎念還沒完,謝青郁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將被子往自己腦袋上一蓋。
衛澧薅一把他的被子,「兄長你怎麼又躺下了?別睡啊,咱倆好不容易見一面,你不知道你都半年沒來了,我攢了老多話想跟你說了,你不會這麼冷血無情吧?兄長,跟我嘮會嗑兒唄?」
「你看你想聽點兒什麼,是我冬天時候給阿妉買糖葫蘆呢?還是她喜歡什麼顏色的口脂胭脂?我對你妹妹可好了,你把她嫁給我你就放心吧。」
謝青郁攥著被角的手默默收緊,手背上青筋暴起,實在忍受不住,頂著兩個黑眼圈坐起來,指著衛澧道,「滾出去!」
「兄長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啊,這是我家,要滾也得你滾啊,哪有客人指著主人讓滾的是不?」衛澧臉上的笑容冷靜下來了,手枕在腦後,輕慢道。
「好,我滾。」謝青郁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哪裡受過這等窩囊氣,抱著被子氣勢洶洶的就要出去。
衛澧穿上靴子帶上衣服,把謝青郁摁回來,「瞧兄長這話說得,你是阿妉哥哥,我怎麼能趕你走,回頭阿妉該跟我不樂意了。」
他瞥一眼朦朦朧朧的灰色天空,馬上寅時初刻了,「得了,今晚咱倆秉燭夜談也談得差不多了,我跟兄長嘮的也挺開心,既然兄長要休息,那我就回去陪阿妉睡了。」
說著他將門一腳踹開,走了出去,留下謝青郁一人胸口起伏著坐在床前。
幾乎是一夜未睡,謝青郁腦袋裡突突的疼,他按了按眉心,倒回床上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老遠看見火炕尾巴上落著一根頭髮,又粗又黑又長,一看就不是他的。
他氣得站起來,將所有被褥又換了一遍,房間裡熏了一遍香才算罷休。
衛澧不怕冷,穿著單薄的褻衣褻褲回去。
趙羲姮睡得還很香。
他身上沾著寒氣,怕吵醒了她,於是站在爐子邊兒上烤火,將自己烤的暖暖和和的。
剛要往火炕上爬,忽然聞到自己身上一股淡雅的香氣,匆匆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
謝青郁怎么娘唧唧的,還用薰香?
他要沾著著一身味兒跑去抱人,趙羲姮說不定還以為他在外頭招惹了什麼不正經的人。
衛澧輕輕鑽進趙羲姮的被子裡,將她小心翼翼的圈在懷裡,親了親她的發頂。
他身上暖烘烘的,趙羲姮忍不住往他身上貼貼,朦朦朧朧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在他懷裡蹭了蹭,軟糯糯的喊他「衛澧……」
衛澧被她乖的尾椎骨都發麻,小妖精,就是會撒嬌,低頭親親她的額頭鼻尖,「我回來了,睡吧。」
趙羲姮腦袋又蹭了蹭,然後睡著了。
她動作間,褻衣滑落,露出一隻雪白纖細的小臂,瑩白細膩,宛如美玉一樣在幽暗裡散發著盈盈光芒,順著小臂向下,是纖細無骨的小手,指尖粉嫩。
衛澧看得出神,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強行把自己目光別開,給她把衣袖拉下來。
她乖乖睡熟了,衛澧悄悄撫上她的腹部,還是平坦的,與他臨走時候別無二致,這個孩子長得真慢。
他觀察著趙羲姮應當不會醒來,於是悄悄順著被子往下躥,頭小心翼翼的貼在她的小腹處,聽著裡頭的動靜。
但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
被子裡不透風,憋悶的很,滿都是趙羲姮身上淺淺的梔子花香,他鼻間熱出了細汗,但還是用額頭蹭了蹭她的小腹。
「聽大家說你前幾天不乖?嗯?」衛澧小聲自顧自說道,「你乖一點,不要讓你阿娘太累好不好?」
小傢伙現在都沒有拳頭大,怎麼能聽得懂衛澧說話呢?
但衛澧沒在意,依舊將耳朵貼在趙羲姮的小腹上,對著孩子碎碎念,他不在家的十幾天,莫名有好多話想跟這個沒成型的小傢伙說。
但是又不能讓趙羲姮聽到,不然她該笑話了,太丟臉了。
他將手臂輕輕橫亘在趙羲姮的腰腹處,深情吻了吻那處腹部,親著親著,眼眶有些許濕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