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夫人醒來再說吧,夫人才剛睡下。」另一人小聲道,想要伸手接貓,卻被它呲牙咧嘴地撓了一爪子。
「快,找個籠子把它關起來,它撓人。」
衛澧這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去巡視平州大營。
平州地處交界之處,算是軍事重地,共東南西北四大營,副將把平州兵防圖攤開給衛澧看,衛澧一眼掃過去,能將圖中的地形記得七七八八,但那些蠅頭小字的做的標記,他看一眼就覺得頭痛欲裂。
將兵防圖扔給陳若江,「念給我聽。」
他自小在爛泥堆里刨食兒吃,讀書寫字還是被鎮北王收養為義子之後才學了些皮毛,不至於做個睜眼瞎,讀書看字這種事情你讓他做,不如要他命。
陳副將跟著衛澧許久,自是知道他這個毛病,於是默默將羊皮卷拿在手裡翻開。
這不樂意讀書看字不是個好事兒啊,那《兵法三十六計》、《百萬雄兵》、《萬國志》,《三十六年戰爭史》等等等等這些書他都找出來打算給主公用來學習了,他要是不看,光聽人讀的話……
副將思緒翻飛,將目光落在羊皮卷上,剛開口要讀,衛澧忽然伸手將羊皮卷搶了過來,「我自己看。」
他老丈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能上馬打仗,能提筆作詩。他要是連點兒字都不認識,這高下立判,趙羲姮心裡估計得瞧不起他。衛澧一想,那張厚臉皮又被人扇了一樣,恨不得把周圍的東西都砸個粉碎。
他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盯著手裡的羊皮卷看了一會兒,郁色愈來愈深,腿搭在桌上屈起,然後用力一蹬,椅子帶著他往後躥出一步,他這才將腿搭在桌面上放直了,舒服許多。
副將瞧了兩眼,瞧這舉動,哪兒像個一州霸主,一點兒都不貴重。
「鹿場最近如何了?」衛澧想起來,於是問道。
「元氣大傷,恐怕近兩年不能恢復。」
「上次從高句麗搶來的糧草,大抵夠用多久?」
「也只夠一郡的守軍維繫半年。」
衛澧舌尖掃過犬牙,「高句麗呢?趙明心嫁過去後如何?」
「只聽聞極為得寵愛,老夫少妻,寵愛是肯定的。」副將老老實實道,畢竟是兩個國,能得到的消息也只是皮毛。
「那就去南大營。」衛澧將羊皮一卷,起身。
趙羲姮前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凍得跟冰似的,白天抱著他哭,說又餓又冷,跟個受了委屈的小花貓一樣。衛澧一想,她過得不大得勁兒,趙明心作為堂姐妹,怎麼能放著妹妹獨自享福,這樣不行。
姐妹兩個有難就要同當,有福……算了,有福也別同享了。
南大營與南高句麗較近,聯繫衛澧方才說的話,大抵是要拿高句麗開刀立威,副將思量一番,覺得極為可行,唯一能傷害的,大抵只有那位明安公主一人。大周是她的母國,高句麗王很難不因為衛澧的搶掠而不遷怒趙明心。
「快點兒,早去早回,晚上還得回來吃飯。」衛澧一把抓著出神的副將衣襟,拖著把人往前帶。
衛澧自搬去偏遠的長白山腳,多日不曾聽聞他有過出行,不咸百姓略有鬆緩,尤其臨近年尾,雖衛澧不允過年節,但多年來積蓄的習慣還是讓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出街買辦,酒樓茶館也逐漸開張,稍稍恢復了些熱鬧,街頭巷尾叫賣聲愈來愈多。
「聽說往常他日日帶著一幫狗腿子出行,最近從集安回來後咋這麼鳥悄兒的?」幾個裹著厚棉襖的男人在茶館裡嗑著瓜子,圍著火爐小聲叨叨。
聲音小到除卻他們三個人,再沒有別人能聽見。
「娶媳婦了嘛,就不一樣了。」另一個曖昧一笑,「這老冷的天兒,有漂亮媳婦兒不擱家抱著,腦子有泡才出來挨凍。」
他們對那位敬城公主懷抱著無限的同情和感激,自打她被整來成了衛狗賊的媳婦兒,不咸可安穩不少,至少衛澧不沒事兒帶人掀攤子了。
大多數都不曾見過衛澧,但不妨礙他們對衛澧的厭憎。有的是沒有利益瓜葛,但一傳十十傳百的從眾,有的是切切實實被衛澧折騰過。
仨人把瓜子兒磕完了,拍拍衣服開始道別。
「我媳婦兒讓我割兩斤豬肉回家包餃子。」
「我得買糖塊兒,我老姑娘老兒子想吃。」
「……」
正預備出門,外頭突然傳來尖叫,一陣雞飛狗跳,收拾攤子的收拾攤子,一堆人往茶館裡擠,場面驚天動地,尖叫過後就是寂靜。
原本還算熱鬧大街,一瞬間變得凋零衰敗,只剩下孤零零的攤子被遺棄在路邊兒。
「咋地了?」茶館裡現在人挨人,有人小聲問。
「聽說衛澧帶人經過了,看身後跟著那些人的衣裳,是他。」旁邊人貼在他耳邊兒道。
平州重視軍隊建設,大到武器營帳,小到甲冑上的徽章,無不用心,遠超旁的州多倍。
普通士卒的甲冑是黑底紅襯銀邊,低調穩重,人烏壓壓站在一起之時,光是氣勢便已經足夠排山倒海。
做糖人的小販被到門口,一張臉正好貼在門縫處,冷風呼呼往他眼睛上灌,他動了動,想往裡擠擠,卻見浩浩湯湯的人馬踏來,瞬間不敢動了。
他定睛一瞧,領頭那個,不正是昨日在他小攤兒處買糖人的那個小郎君嗎!
一是因為他生得俊美卻氣質陰沉,二是因為他出手闊綽,三是因為他話里話外都在炫耀媳婦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這就是衛澧?凶是凶了點兒,但昨日一見,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滲人啊!
這還是衛澧拿下平州後第一次巡營,因衛澧萬事不管,所以軍營之中散漫風氣日漸盛行。
尤其他奪平州奪的名不正言不順,軍中崇拜強者,奉行強者為尊,歷來千戶百戶都是在演兵場從人堆兒里廝殺出來取勝後才能被人信服,儘管上次衛澧帶人去折騰過高句麗邊境,但也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到底是多英勇不要命。
衛澧坐在主營帳中,大半將領與千戶都聚集在此了,氣壓越來越低,眾人低著頭,靜靜坐在木樁上,有些眉眼間隱約流露出不耐煩,覺得衛澧矯情,忽然巡營,也不給他們些準備時間。
陳副將打量下面人的神色,覺得要完。
衛澧在身後呈放聖旨的架子上轉了圈兒,隨手拿起一個,打開看了看。
「主公,此乃聖旨,不可!」
天下早就分崩離析了,誰還在意狗屁聖旨?平州現在衛澧最大,這東西他不能碰誰能碰?說白了就是這些將領還拿他當鎮北王養的條狗,壓根兒沒打心裡尊敬他。
衛澧眯了眯眼,原本就狹長的鳳眼顯得冷魅,他不僅能碰呢。
他低頭看了眼。
唔,萬寧三年,忍不住多看兩眼,字流暢,風骨遒勁。
然後將它卷好放回去。
方才出言相勸的人忍不住得意揚了揚下巴,看吧。
只見衛澧又拿起了另一卷。
衛澧先看下頭落款:順和元年。
是趙羲姮叔父的年號。
唔,寫什麼狗屁字。
叮噹兩聲,是衛澧靴底防滑鐵片敲在桌面上的清脆聲響。
只見衛澧腳踩桌面,用聖旨沾了沾用來研墨的清水,擦了擦自己濺上泥點兒的鹿皮靴。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衛澧!你……」
衛澧抬眸,幽幽黑眸看著他們,無甚表情,令人忍不住膽寒心顫,都噤了聲。
這小畜生不愧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有意見?」他將擦完靴子的聖旨隨手扔在地上。
帳內噤若寒蟬,眾人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衛澧的,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心裡憋著一股火。
衛澧又去翻身後裝聖旨的架子,挨個都看了一遍。
發現年號萬寧的聖旨共二十道。
趙星列不愧能征善戰的一代帝王,他臨終時平州不過才收復五年,便下了這麼多旨。
衛澧繼續往下看,順和年號的有十多道聖旨。
他看一件,也懶得放回去,隨手往地上一扔。
「聖旨全都在這兒了?」
「不是,當今陛下的還有一些擺不開了,所以個庫房裡收著呢。」
衛澧一皺眉,這皇帝是個傻逼吧,下這麼多道聖旨,他懂怎麼調兵打仗嗎?全都是些廢話。
營帳嘩啦一聲又被挑起來,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雖雜亂,卻不慌不忙的。
衛澧回頭,便見著幾個眼下青黑,臉上浮腫的將軍,他們一邊繫著腰帶,一邊往裡進。
他忽然一笑,沖他們招招手,皮笑肉不笑,眼睛眯成一道縫,「睡醒了?」
那些人都是一愣,顯然沒想到自己遲到,衛澧還能有這樣好的臉色。
於是走過去,衛澧扳住一個人的肩膀,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手一按,只聽得一聲脆響,人橫著眼睛倒下去,脖子軟軟耷拉著,是被生生扭斷的。
如此殘暴的手法,除了讓人脊背生寒之外,也不由得激起了他們的憤怒。
「衛澧,你如此殘暴不仁,不怕大家不服嗎?」他們拍桌叫道。
「他們不就晚了一會兒,你何必下此毒手?」
「不仁不義,如何堪為主帥!我們不服!」
「……」
所謂法不責眾,一個人開腔,其餘人紛紛應和,幾個老實人默默縮在角落裡不說話。
從其中又冒出個不和諧的聲音,「軍令第八條:主帥召令不從者,斬立決。」
所有人回頭瞪他,他梗著脖子,「原本他們就是違背軍令了。」
「你一個小小百戶,這地方是你能插嘴的嗎?也不瞅瞅自己個兒幾斤幾兩就嘚瑟!」
衛澧耐著性子聽他們吵完,抬腳踹倒了身前的一個人,鞋底防滑鐵片踏在那人臉上,甚至捻了捻,踩出血肉模糊的大坑,疼痛的嘶吼聲震耳欲聾。
「有意見要麼提出來,打贏我就聽你的,要麼不服憋著。」
他嗓子壞了,粗啞至極,尤其陰惻惻說話時,聽起來像是用鐵器切割心臟,別提令人多不舒服了。
眾人面面相覷,蠢蠢欲動。
「別耽誤我時間。」他抬手一指方才那梗著脖子的百戶,「一會兒帶人跟我去高句麗,我瞅軍營里馬不健壯,從那兒整點兒草料來。」
他如此狂傲的態度愈發激起了諸些將領的不滿,並不客氣的朝著衛澧抱拳,「那我們便不客氣了。」
衛澧點點頭,走了出去,徑直去了演兵場。
不知誰傳出去的消息,他們到時,演兵場周圍已經圍滿了人,衛澧深刻知道,這些人大半都是來看他笑話的,看他怎麼從台子上被狠狠打下去,然後灰溜溜地被抬回府,從此再也不敢對他們吆五喝六。
「一起上吧。」衛澧看了眼天色道,已經快辰時了,再耽誤下去,容易影響他回家吃晚飯。
他自記事起,便是黑漆漆的屋子,一日有一餐,到長大一些,他從屋子被趕到岩洞中,與野狗為伴,那裡還有一些同他一樣的人,他與狗和人搶吃的,贏了有飯吃,輸了餓肚子。如果輸了的話,第二天會沒力氣,也就是繼續搶不到食物,這樣惡性循環,就會餓死,然後被人和狗一起分食掉。
因此直到現在,他與人的每一次拼殺,都會拿出那股不要命的勁兒,好像他只有此刻的活頭了,所以什麼也不顧,像條瘋狗。
大概因為總是受傷,所以身體自動就形成了一套應對的策略,癒合能力好的驚人,像是天生適合戰爭殺戮的猛獸,舔舔傷口還能繼續咬死一片人。
陳副將在下面眼睛鋥亮地記錄著從台上被打掉下來的人。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二十個……
圍觀眾人中,越來越多的人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眼睛發亮。
直到最後剩下一個人,那人放下手中的武器,雙手舉起表示投降。衛澧用手背擦掉臉上不屬於自己的鮮血,尖削的下巴處汗水滴落,鬢角都是汗濕的,漆黑的瞳孔里透露出狠戾,眼白處泛著猩紅,看樣子像是殺瘋了,竭力控制住自己後,將那人踢下去。
這些將軍、千戶、百戶都是每年從人堆里一拳一腳打出來,卻抵不過衛澧一人兇猛。
「還有嗎?」他腰杆挺的筆直,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垂下,遮住大片的猩紅,淡聲問。
場面一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隨後爆發出強烈的歡呼聲。
他們與一般百姓不同,百姓想要的,是個能給他們安定生活,仁慈寬厚的州主;而軍中男兒熱血,他們參軍,是為了保家衛國開疆擴土,是為了建功立業,他們想要的,是能力超凡,能帶他們熱血拼殺並且戰無不勝的主帥。
衛澧能將所有軍中翹楚一一打敗,已經間接表明,他正是有這種實力的人。
羊毛不能可這一個地兒薅,衛澧這次沒去平壤,而是去了樂浪郡,把那處高句麗駐軍的糧草搶劫一空,然後極為囂張地讓人寫了封信給高句麗王。
大意就是你偷襲了我家鹿場,我覺得平壤一個地方的駐軍物資並不能彌補你對我方造成的損失,於是我又搶了樂浪,如果你有意見的話,我們可以當面談談。
雖然沒有任何恭敬和商量的意思,甚至過於粗俗直白,但莫名的就讓人很爽。一些人看衛澧的眼神,愈發亮了。
平州與高句麗這些年小打小鬧不斷,但兩邊兒向來沒撕破臉,一直維繫著表明的和平。
今天你試探試探我,明天我試探試探你,互相傳去的信件還要加百八十個敬語。尤其高句麗陰損,總喜歡干偷襲過後馬上低頭認錯絕不改正的事兒,國書一封一封傳過來的道歉,然後再一邊兒去東家偷狗西家偷豬。
好歹人家國主都親自寫信道歉了,平州再揪著不放實在有失氣度,平州軍中都憋著一股氣兒。
但高句麗像個耗子,衛澧像條瘋狗啊,逮著人就是咬,有事兒咬一口,沒事兒想起來還咬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麼氣度風範。
趙羲姮一覺醒來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今天天陰沉沉的,讓人不分晝夜,她揉揉眼睛坐起來,「衛澧還沒回來?」
「沒有,主公想必要晚上才能回來了。」侍女將在爐子邊兒烘熱乎的衣裳取來給趙羲姮穿。
「呀,袖子短了!」侍女有些驚喜,「夫人長個兒了。」
趙羲姮驚喜地看看手腕處,這件衣裳是她嫁妝,走前尚衣局量體裁的,現在竟然短了一大截兒,她低頭看了看,原本垂至地面的裙子,現如今才到腳踝。
她克制住自己即將咧開的嘴角,才一個多月,她長了這麼多!
她記得她來的時候,才到衛澧胸口,現在是不是能到他下巴了?
「等明日,去叫個不鹹的裁衣店來,再給夫人多做幾身衣裳。」侍女們見她高興,也都笑著圍著她恭喜。
「夫人年紀小,肯定還能再長個兒的。」
趁著趙羲姮高興,抓著貓的侍女來小心朝趙羲姮小心翼翼稟報,「夫人,昨晚有隻小貓偷吃了您的糖。」
「啊?」趙羲姮問,「貓呢?」
「才巴掌大,想必是離了母親,才出來找食兒吃的。」侍女將小貓揪著脖子後面的皮,把它拎到趙羲姮面前。
她倒是想抱,但小貓渾身炸著毛,爪子和牙都亮出來了,凶的要命。
趙羲姮一看,小貓渾身灰黑,細細的絨毛炸起,瘦骨嶙峋的,只有一點點,琥珀色的眼睛很大,圓溜溜的,「怪可憐的。」
又凶又可憐又可愛。
她伸手,小貓防備地一直在喵喵叫,一聲比一聲凶。
眾人還來不及勸趙羲姮,說這貓撓人,趙羲姮的手就已經伸到小貓下巴處了,小貓呲著牙,凶她,但爪子無動於衷,只是低頭用牙啃她。
小貓牙齒尖尖,真想咬人也疼,但趙羲姮手指酥酥麻麻的,可見它只是用牙齒磨了磨它的手指。
呦吼,她還以為多厲害呢,就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光嚇唬人。
小貓凶凶的喵喵,炸毛著揮舞爪子。
趙羲姮把它拎過來,「小傢伙,你好嚇人啊,我好怕哦~」如果能不舔她的手,還挺能糊弄人的。
小貓仰起頭,「喵~」跟她凶凶的叫了一聲,說什麼趙羲姮也聽不懂。
趙羲姮只覺得它可愛,狠狠擼了一把。
「喵~」它繼續凶,趙羲姮繼續擼,小貓光喊也不上爪子。
它這幅模樣,趙羲姮冷不丁想起衛澧那個老狗了,也是個紙老虎,光打雷不下雨。
但是他哪有貓貓可愛啊!
「問廚房要點兒肉糜來。」趙羲姮稀罕的要死,它喵一聲,她就蹭它一把,恨不得把它蹭禿了。
奶凶奶凶的小傢伙。
「以後我就是你阿娘了,乖乖。」趙羲姮這時的溫柔不是對著衛澧的虛偽,是真情實感的,她在小貓頭頂吧唧了一口。
小貓耳朵耷拉下去。
「夫人,別親,還沒給它洗澡。」侍女弱弱建議。
「等它吃完飯,我給它洗!」趙羲姮擼胳膊挽袖子,已經做好準備了。
她第一次給貓當娘,也沒什麼經驗,滿屋子的侍女也是頭一次,幾個人跑出去請教府里年紀大的嬤嬤和大伯,趙羲姮還在擼貓。
小貓趴在她腿上睡著了,呼嚕呼嚕的,趙羲姮腿上燙燙的,也不敢動,她一動貓貓就要喵喵叫表達不滿。
她在宮裡的時候也喜歡這些小東西,但趙明心對帶毛的小動物都過敏,所以滿宮上下都不許出現這些小傢伙,遇見便要打死,趙羲姮也不敢對它們的生命不負責。
趙羲姮剛醒的時候,心裡還有點兒衛澧的影子,現在衛澧是個什麼東西?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一天之內,好事相繼發生:衛澧不在家,她發現長個兒了。最重要一點,老子有貓了!
衛澧在軍中消耗了一天體力,遠遠看見行宮中鱗次櫛比的庭院燈火層層,馬不停蹄往回趕。
趙羲姮應該派人在門口等他吃飯了,畢竟都這個時間了。
衛澧忽然放慢速度,喊道,「陳若江。」
「誒,主公我在。」衛澧今日往軍營中走了一圈兒,軍心略有回緩,陳若江感覺自己飯碗可能越來越穩固了,於是對衛澧多了幾分熱切。
「你說怎麼才能讓趙羲姮每天別等我吃飯,煩死了,離了我她每天都吃不了飯嗎?公主都是這麼粘人的?離開我就不行了?」他臉上帶著點兒不耐煩,好像真的很為這種事情煩惱,「我每天那麼忙,哪有空陪她吃飯?」
「……」
「她還天天派人在門口堵我,叫我回去吃飯,煩死了。」
陳若江的臉像個五彩繽紛的調色盤,青一陣綠一陣,他不該在這兒,他應該在相親。
就變著法兒的炫耀唄,就跟他這種沒媳婦的人炫耀唄。
那公主粘不粘你我還不道嗎?她都巴不得你死在外頭,你這跟我炫耀!
但陳副將沒敢說出來,怕衛澧惱羞成怒當場把他宰了,他家裡還有個吃啥啥不剩的妹妹要養,他不能死。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行宮大門,大門前空落落,除卻一個等著牽馬的士卒,再無他人,更沒有衛澧說的趙羲姮侍女來請他去吃飯。
衛澧臉一下子黑了,握著馬韁的手緊了緊,「天晚,大概受不住冷回去了。」
陳副將不敢再看衛澧丟臉的瞬間,於是連忙抱拳,「想必夫人還在等主公用膳,屬下就先回家了。」
衛澧面色稍霽,擺擺手,讓他走。
他闊步走向趙羲姮的院子,幾個守衛是近日從軍營中才換上來的,各個精神抖擻,見著了衛澧大聲道,「主公好!」
衛澧點點頭,這才像話,趙羲姮要是想跑出來,被這樣的士卒攔下,恐怕該足夠威懾懼怕,這些人足夠給自己長臉。
趙羲姮和一眾侍女哪裡聽得見外頭怎樣,她們全心都撲在小貓身上了。
小貓才洗了澡,哆哆嗦嗦的趴在趙羲姮胸口,趙羲姮拿巾子給它搓毛毛,「小寶貝,冷不冷呀,乖乖,真可憐。」
幾個侍女抬了炭盆來,給它取暖。
她們都圍著它嘻嘻哈哈議論,「真小,這這麼一丁點兒。」
「夫人給它取個名字吧。」
「叫煤球?」
「叫小小?它長得真小。」
幾個人七嘴八舌開始提意見。
小貓明顯不喜歡這麼多人圍著它打量,於是又開始兇巴巴喵喵叫,但是渾身濕漉漉的,毛毛也貼在身上,絲毫沒有威懾力。
侍女們集體爆發出一陣笑聲。
「它生氣了,生氣了誒。」
「它竟然生氣了!」
「真可愛,生氣都可愛,真稀罕人。」
趙羲姮給它裹著巾子,抱起來,在面前打量。
「就叫狗蛋兒吧。」外強中乾的像衛澧一樣,但叫老狗或者狗比都不好聽,就取個相近的意思狗蛋兒。
她們又紛紛誇讚趙羲姮這個名字取得好,一聽就好養活。
衛澧抬腳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場景,他臉一下子黑起來。
趙羲姮不讓人去門口等他,原來就是因為只小畜生,可真有出息,虧他還在陳若江面前誇下海口,說趙羲姮會讓人來接他去吃飯。
衛澧日常覺得自己被趙羲姮扇巴掌,趙羲姮抱著貓好像在說,「誰會在意你?簡直自取其辱,我在意貓都不會在意你。」
他又羞又惱,但打死他也不肯表露出來半分,只是依舊冰著臉,活像是誰欠他錢一樣。
趙羲姮再次覺得,衛澧永遠有將熱鬧的氛圍降到冰點的能力,幾個侍女一見他,像是耗子見了貓,挨個撲通跪下,鴉雀無聲,甚至渾身都開始發抖。
趙羲姮憐惜道,「你們去擺飯吧,這兒不用人了。」
她們如蒙大赦地飛快逃走。
小貓見到衛澧,炸毛的叫,這次不像威脅人,而是真的要咬人,趙羲姮只能牢牢抓住它,不讓它躥出去。
衛澧一看見扒在趙羲姮胸口的貓,眼神一沉,扯了扯嘴角。
趙羲姮看看衛澧再看看小貓,你看,她就說兩個像!特別特別像!
她把炸毛貓貓舉起來,「主公快看,我兒子!」
衛澧捏了捏眉心,好傢夥,他一天不在,喜當爹。
他瞧著這小東西,心裡便不舒服,恨不得掐死扔出去。不對,是恨不得它闖禍,讓趙羲姮討厭了,主動扔出去。
還想當他兒子?什麼東西!他自己還沒有親生崽子呢。
只聽見趙羲姮對貓貓道,「狗蛋兒,這是你叔叔,友好一點。」
「什麼?」衛澧歪頭看向她,目光和語氣都不善,「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好像她說錯一句話,就能上前連人帶貓一起掐死。
趙羲姮舔舔唇,語氣略微顫抖,試探著說,「不,不是叔叔,是,是你爹?」
她還以為衛澧不會願意給一隻貓當爹呢。
衛澧深呼一口氣,他不樂意給只貓當爹,但趙羲姮是它娘,他卻是什么叔叔,她怎麼著?是想琵琶別抱?
兩個人說話間,侍女們已經將飯擺在中屋的桌上。
今晚是酸菜排骨鍋子,熱騰騰的,酸咸開胃,還有軟綿綿的雪衣豆沙。
雪衣豆沙是用蛋白打成蓬鬆的泡沫狀,內里包裹著細膩甜軟的紅豆沙,然後入油鍋中炸,最後上頭撒著白糖。
它外形潔白蓬鬆如雲霧,也像是冬日的新雪。
趙羲姮一連吃了兩個,但因為油炸的,所以兩個後便膩了沒再碰,然後去喝酸菜排骨湯解膩。
衛澧身上沾著血,所以去洗了澡換了衣裳。
小貓助跑彈跳,準備上桌,跑到一半被衛澧捏著後脖子扔進趙羲姮懷裡,繼而嫌棄的擦擦手,好像碰了什麼髒東西,「管好你兒子。」
「洗乾淨了,不髒的。」趙羲姮小聲說,用幽怨的眼神譴責他。
給老子輕點兒!貓貓小胳膊小腿兒的,哪能被你這麼拎來拎去!
衛澧心跟放在油鍋里滾過一樣,「趙羲姮,你現在敢因為一隻貓嫌吼我了是不?」
趙羲姮前天還溫溫柔柔給他捂耳朵問他冷不冷,昨天還叫人等他一起吃飯,今天晚上就能因為一隻貓斥責他,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沒有,主公。」趙羲姮溫溫柔柔的解釋。
開始了開始了,衛澧大晚上回來又開始發神經了,因為一隻貓。
「主公,我怎麼敢對你凶?我現在沒有地方去了,只有你了,我……連你都不相信我,還有誰能相信我,主公~」趙羲姮拉著長音,落寞地垂淚。
衛澧他媽的再不好好聽人說話,她就哭給他看,他發什麼神經?心累。
趙羲姮一這樣軟綿綿低頭,衛澧心一麻,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兒,就是看她哭他心裡就發麻。
「行了你別哭了。」衛澧舌尖煩躁地掃過虎牙,「你養,你養成不成?」
趙羲姮從袖子裡摸出小鏡,看自己哭得漂不漂亮。
瞄了一眼,嗯,漂亮,連她自己都被驚艷到了,誰會忍心拒絕這樣的小美人?
於是她抬頭,用霧蒙蒙的眼睛看向衛澧,眼波含水,衛澧心裡又是一麻,像是有閃電從他天靈蓋劈下來,他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
「主公。」趙羲姮趁機伸手,露出短了一截的袖子,「主公你看。」
衛澧目光移到趙羲姮手腕上,欺霜賽雪,細細的一握,他一隻手能一次摁住兩個,摁過趙羲姮的頭頂,又白又滑,大概捏住就會留下紅印,他耳朵一紅,喉結動了動,「什麼?」
「主公你看我衣服短啦,我長個兒了。」
所以我想買新衣服。
「嗯。」衛澧點頭,黑黝黝的眸子強行從趙羲姮手腕上挪開,把目光投向咕嘟咕嘟冒泡的酸菜鍋子,他qing長的心好像也裝了一個酸菜鍋子在裡頭。
趙羲姮有點兒著急,她旁敲側擊,衛澧怎麼不為所動,「主公,袖子短了好冷啊,會往裡灌風。」
「嗯,那屋裡多燒炭,你跟我說我又不能把你衣服變長。」
趙羲姮一皺眉,這非要她這麼直白?真的好嘛?
「主公,你能不能把我的嫁妝給我一點點呀?衣服短了穿著不舒服,我想做新的。」
衛澧腦袋裡有根弦兒啪一聲斷了,他捏住趙羲姮的臉,「用你的錢?」
「你是覺得我養不起你?」
這是在瞧不起他還是在埋汰他?
他走進寢房,從火炕邊兒上的抽屜里一拉,裡面碼著一堆銅鑰匙。
「隨便開哪個庫房都行,你買就是。」
趙羲姮呼吸一滯,這這這,這庫房鑰匙天天在她頭頂,衛澧還真是放心。
「買多少錢的?」她問。
「隨便。」
阿娘以前同她說,阿耶對她說過最動聽的情話就是,「買!全都買!」
趙羲姮以前感受不到,她覺得阿娘明明什麼都不缺啊,就算自己也能全都買,現在她似乎能體會到這句話的魅力了。
「隨便買」「全都買」
不是說她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而是這句話,本身就很神奇,好像帶著無限的縱容,你做什麼,都有人給你兜底兒一樣。
趙羲姮揚起嘴角,眼睛裡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子,真心實意的對衛澧道,「主公,你真好。」
「哼。」衛澧微微揚起下巴哼一聲,現在才知道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