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一怔。
將白髮染黑的法子自打前朝就有了,畢竟誰不渴望變得年輕呢?但說要將黑髮染藍,這倒是前所未聞。
趙羲姮扯扯她是袖子,「你幹什麼要染藍的?」
衛澧數算了一下手指頭,「我想給頭髮換個色兒,就要那種張揚一點的!
但是紅的紫的不好看,它們是暖色,不明顯,綠的當然不行……我覺得藍色就挺好看,什麼寶石藍,什麼湖藍……」
趙羲姮揪揪他的頭髮,「全染?」
「不行嗎?」
「我感覺你可以先染幾搓,全是藍的我感覺有點太亮了……」趙羲姮勸道。
他想染就染吧,反正頭髮是他的。
攤主遲遲不說話,衛澧又問了他一遍。
「染藍的行不?」
「行是行的,蝶豆花煮出來的水用來染頭髮是可以將頭髮染藍的,但這玩意都是調在白蒿里中和黑色的……」攤主猶豫道,「我也沒給人染過這色兒,郎君真要染?」
衛澧間歇性叛逆發作,立馬坐到小凳子上。
攤主翻了翻剃頭挑子,「蝶豆花沒有那麼多,恐怕染不了全部。」
衛澧一想,「那就挑幾縷染?」他回頭看看趙羲姮,「你不也說不要我全染嘛?」
攤主把蝶豆花水煮出來,敷在衛澧頭髮上,用布包好。
衛澧小嘴兒叭叭跟趙羲姮說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染個一樣的顏色,到時候大家一看他們就是兩口子。
趙羲姮坐在另一邊兒的小凳子上等他,咬了一口江米條,聽他問自己,連忙搖頭,非常嫌棄,「我不要,你自己染吧。」
她吃一口,給衛澧餵一口。
誰跟他似的,什麼都想折騰著試試。
染頭髮耗時不短,快半個時辰,趙羲姮一包江米條都吃完了,衛澧才好。
他墨黑的發間影影綽綽露出幾縷深藍,頭髮還如之前那樣高高束著,看起來倒是不奇怪,甚至有幾分野性的美。
「好看嘛好看嘛?」他晃晃腦袋,多顯眼。
「還行……」趙羲姮點點頭。
攤主看著衛澧的腦袋,好像找到了致富的新商機。
天色已經不早,燈會馬上就散了,兩個人手牽著手往回走,他身上一股煮熟了的蝶豆花味兒,趙羲姮嫌棄地離遠一些。
「你幹什麼離我那麼遠?我丟你人咋滴?」衛澧一把抓著她的手拖回來,非要死死的跟她貼在一起。
她越是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他就越要和她貼得緊緊的。
人潮洶湧,燈火鎏金,一派和樂融融。
不鹹的人口這些年翻了番兒的往上漲。
這裡經濟繁榮,民風淳樸,和平穩定,土地肥沃廣袤,既有大片的內陸又有沿海港口,女子的地位也相對較高,較之其他地方,更充滿吸引力,因而大家都願意在此地定居。
你問十年前的衛澧,他設想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他或許想過以什麼樣的方式虐待趙羲姮,以平息多年怨憤。但卻從未敢想過他有妻有子,領土富饒廣袤。
侍人將馬牽走,把鐵門咯吱一聲推開。
趙羲姮剛走進去兩步,被衛澧又拽回來了。
「你來平州幾年了?」衛澧摸了一把門上的霜。
「八年了吧。」她十五到平州,今年二十三。
「你是不不知道平州冬天外面的鐵是甜的?」衛澧沖她笑笑,「你舔一口試試,可甜了。」
深更半夜在外頭趴著舔鐵,有病吧?看起來怪丟人的。
趙羲姮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眼,但對他說的鐵是甜的又充滿了好奇心。
「真的甜的嘛?」
「當然是甜的了,我從來不說假話。」衛澧信誓旦旦的誘惑她,「我自己試過了,可甜了。」
難道平州的鐵和別地方的不一樣?她活這麼大,當真頭一回兒聽說鐵是甜的。
但是衛澧這個老狗比有前科,會騙人,她狐疑地打量他的神色。
「真的,你快舔一口,悄悄的,我幫你擋著,不告訴別人。」衛澧好像很迫不及待的樣子,一直在誘哄她舔門上的鐵。
他越是迫切,趙羲姮就越覺得有詐,「你先舔一口給我看看。」她推推他。
衛澧臉上掛著的笑有一瞬間僵硬,縮了縮手,「我都嘗過了,算了,你來吧,我還能騙你咋滴?」
趙羲姮抬抬手,擺出一個請的姿勢,擺明了要他先。
衛澧表情更僵硬了,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真的?我舔一口你就跟著舔?那我可就舔了……」
「嗯。」這次輪到趙羲姮催促他了。
兩個幼稚鬼大半夜對著門碎碎念,不知道的還以為中邪了。
衛澧臉湊近門上的鐵塊兒,斜眼掃她,「你看我真舔了啊……」
「那你倒是舔啊!」趙羲姮現在已經篤定這其中有詐了,要是沒詐,這老狗比怎麼可能磨磨蹭蹭一直不動彈,非要催促她舔?
「……」衛澧也沒想到趙羲姮這麼不好糊弄,計劃作廢。
「要不算了吧,其實也沒那麼甜……」他還沒反應過來,話也沒說完,只覺得頭上一沉,趙羲姮摁著他的腦袋就往門上那塊鐵上杵。
「唔嗚,唔色偷(我舌頭)……」他含糊不清喊道。
「你怎麼不起來?」趙羲姮問。
衛澧欲哭無淚,害人終害己,他舌頭尖兒被趙羲姮懟在門上粘住了,「里別康……」
他用手掌貼在貼上,把霜捂化捂暖。
沒臉見人了。
舌頭是從鐵上薅下來了,但疼,生疼生疼的,說話也說不溜道了。
「你給我看看?你怎麼了?」趙羲姮扒拉他的手。
衛澧死活把臉捂著,不給她看,抬腳跑了。
丟死人了,趙羲姮可千萬別知道他剛才趴門上幹什麼。
趙羲姮看看門上鑲嵌的鐵塊兒,上頭一片濕濡是水漬,現在又快結冰了。
她心裡有個猜想要破土而出。
因為舔鐵那傻事兒,衛澧當天晚上尷尬的半句話沒再說,匆匆拉了被就睡了,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舌頭上的疼痛已經盡數消了。
「陳副將,聽說平州冬天的鐵是甜的?」趁著衛澧不在,趙羲姮悄悄問來給小桃送東西的陳若江。
陳若江一哆嗦,「哪個王八羔子放的屁?您可千萬別舔,那鐵拔涼的,舌頭沾上就凍住了。」
趙羲姮涼涼想,那個王八羔子就是衛澧啊。
她就說他昨晚咋非得她舔口鐵,原來存心想看她笑話,結果自作自受了。
趙羲姮把這件事情記進自己的小筆記本里,畢竟這也是一件值得時常拎出來說道的事情。
她能從衛澧年輕,一直念叨他到棺材板兒。
衛澧前腳剛踏進家門,趙羲姮奚落的聲音就響起了,「呦~這是誰呀,這不是冰天雪地深更半夜舔鐵的主公嗎?回來啦?」
衛澧腳步一踉蹌,臉飛快漫上紅色,「說話聲音小點兒,閨女睡覺還沒起呢。」他提提手裡的東西,「我剛路過成衣鋪,老闆娘說梔梔的新衣裳做好了,我順帶捎回來,你看好看不?」
他試圖轉移話題。
得,不說他昨兒半夜舔鐵的事兒,說別的也行,提起閨女趙羲姮可有的說了,她翻翻筆記本,朗誦道,「我要是有個閨女,天不亮就把她薅起來練功,一年只做四身衣裳。」
「啊~這是誰當年說的話呀~我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天不亮就起床練功,一年四身衣裳呀?」
現在已經是辰時了,但梔梔年紀小能睡,還跟個小豬羔子似的窩在被子裡。
至於她的新衣裳,鬼知道今年第幾身了。
這話聽著倍兒耳熟,衛澧強行狡辯,「那她年紀小正長身體呢,多睡會兒咋了?那個衣服……衣服多了還不是因為她老把衣服穿破?我的閨女天天穿破衣服多丟人?」
「編,你接著給我編,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麼花兒。鐵是甜的?」趙羲姮把本子合上,站起來步步緊逼,衛澧下意識抱著衣服瑟縮了一下。
「那個……青州的別苑蓋好了,明年秋天去青州看桂花?我讓人在院子裡種了桂花樹。」衛澧絞盡腦汁轉移話題,「你就把這坎兒過了唄,別老提了。」
趙羲姮還沒說什麼,只見外頭匆匆進來個侍人,請安後,將密信遞給衛澧。
「什麼?」趙羲姮見他面色越發凝重起來了。
「鮮卑王病了。」衛澧擰眉道,忽的抬頭,眼神里滿是複雜,「我……」我要走了。
趙羲姮懂他的意思,她一面想要給阿耶報仇,一面又怕衛澧出危險,鮮卑善騎射,即便這些年平州軍隊發展勢頭迅猛,她也覺得不夠保險。
「要不再緩兩年?」
衛澧搖搖頭,「六年了,以平州的兵力,是能與鮮卑抗衡的。」他要取的,是鮮卑王人頭,萬一鮮卑王提前病死了,他難道要把他從墳里拖出來鞭屍嗎?
趙羲姮寂靜下來,捏著手指,低頭不發一言。
「你怎麼了?」衛澧走上去,戳戳她。
她搖搖頭。她覺得自己好像給衛澧了好多負擔,要是他娶的是別人,一定會更安穩的。
衛澧敲了她的腦門,「你耷拉個臉幹什麼,我又不會死,你又不會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