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似與普通畫師不同,他寥寥將三人的輪廓勾勒出來,告訴他們可以放鬆了,然後再細節一點一點描摹出來。
他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將畫像遞給三人看。
衛澧見了,略有些不高興,「明明沒有一模一樣。」
趙羲姮暗暗擰了一把他的腰,讓他閉嘴。
這世上哪有人能將事物原原本本還原出來的,這麼短的時間,神形兼具已經很不錯了,而且還不要錢。
實話實說,這個年輕人畫得已經很不錯了,人物特點明確,雖然線條簡單卻很生動。
青年頻頻鞠躬,「學藝不精,見笑了。」
「先生這麼年輕,畫畫已經很了得了,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就。」趙羲姮笑吟吟誇獎他,將青年誇得臉紅。
衛澧捅了捅梔梔的腰,好像會意,掙扎著要找趙羲姮抱,纏的她沒法子跟那年輕人說話。
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白眼狼,他就是不想趙羲姮跟別的男人言談甚歡。
青年意識到自己好像打擾了他們一家,連忙將東西收拾起來告辭,「希望有機會能再為您畫畫,那我就先告辭了。」
趙羲姮手忙腳亂安撫好崽子,匆忙點頭,「先生再見」
人一走,梔梔也不鬧騰了,乖乖咬著手指頭,看向衛澧。
衛澧偏過頭去,那意思是你別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很能耐嘛?人家好心給咱們家畫畫,是不是你慫恿她鬧的?」趙羲姮又照著他腰間狠狠掐了一把。
肌肉在鬆弛的時候,並不是硬邦邦的,衛澧一時不察,被她掐了個正著,倒吸一口涼氣。
「就是我慫恿的能怎麼了?」他被識破了,乾脆破罐子破摔,「誰讓你跟他嘻嘻哈哈的,還誇他前途不可限量,你能不能有空多誇誇我?」
衛澧一開始還很強硬,到了後面,語氣越來越弱,「明明是咱們兩個來玩,帶上梔梔就算了,結果你還要把時間分給那個小子。」
「畫畫不要錢又怎麼的?他腳下踩的是我家的地,頭上頂的是我家的天……」
要命了,趙羲姮四下看看,捂住梔梔的眼睛,點起腳尖,蜻蜓點水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這樣好了沒?」
衛澧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下意識用腳尖捻了捻地上的小草,然後看看天,忽然又一把捂住梔梔的眼睛,低頭將她吻了下去。
「其實那個小子畫得,還挺好看的。」兩人分開後,衛澧小聲說道。
他就是嫉妒罷了,世上人人都會寫字畫畫,就他不會。
趙羲姮還能不懂他的那點兒小心思?
照著他的腦門拍了一下,「你怪出息的。」
她又沒要他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他是人又不是神仙。
畫晾乾後,掛在了房裡一打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衛澧特意找了個釘子,親自釘上的,他離遠了瞅瞅,沒歪,很滿意。
這是他們全家第一次畫像,整整齊齊的,粉白的桃花樹下,一家人穿著一樣顏色的衣裳,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等明年再一起畫一張好不好?」
「好啊!」趙羲姮也很喜歡這種溫馨的東西。
「那每年都畫一張。」衛澧舉著羊角錘,想了想,又要求。
還是那句話,他充其量活到一百歲,當然要每年都和趙羲姮一起畫像了,到時候才不留給梔梔,他要把這些畫都帶進棺材裡,做鬼也要天天看。
今年的春種已經開始了,沈都安作為平州新任戶曹,將稻鴨魚共存的種植方法詳細列出筆記,然後傳閱在各郡縣進行落實,他時不時去各個郡縣巡視,進行指點。
山下的女學在今年二月份的時候建成了,衛澧雖然摳搜,要給梔梔攢家底兒,但資產還是豐厚的,並不吝嗇於女學的投資建設,因此新建成的女學格外闊綽,畢竟梔梔將來也是要來這裡上學的。
孫昭遜擔任太常博士,又是女學的山長,這無疑給了平州所有女子莫大的鼓舞,大家紛紛將孩子往這兒送,盼望著女兒也能如男子一樣功成名就。
至於從華尚樂那兒借人來開採煤礦之事也有了進展,今年冬天,就能用上平州自家開採的煤炭了。
大抵是衛澧和趙羲姮兩個人一直催促梔梔說話,將她逼得太緊,她對「阿耶」「阿娘」這兩句一直說不熟練,反倒給搞混了,有時候「呀喃」的喊。
青州的局勢並不好,王封疆被他的弟弟刺殺了,青州的王位又展開了新一輪的爭奪,實話實說,衛澧若是想要青州,這的確是個好機會。若非幽州衰敗,冀州不強衛澧暫時脫不開身,青州不可能到現在都是安然無恙的。
但他捨不得家裡媳婦兒孩子,家人跟那一小塊兒破地方比,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楚的,說好了這幾年不出門就是不出門。
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趙羲姮清楚這點,她夜裡勾勾衛澧的手指。
衛澧明白她的意思,頭不抬眼不掙,「不去,去了就一個月都回不來了。」
「那過了這一陣兒,青州安定下來,就沒有可乘之機了,你出門可就不止要一個月了。」趙羲姮繼續遊說。
衛澧忽然睜開眼睛,翻了個身,面對著她,努了努嘴,「我還是不想走。」
他現在有點兒掙扎,若並下青州,今天秋天就能帶著趙羲姮梔梔去看桂花,將青州的軍戶收編,也能早早與鮮卑抗衡,但他捨不得。
可趙羲姮說得又沒錯,現在是個好時機,颶風之時,王封疆未加防範安撫,本就令青州元氣大傷,現如今王位之爭出於激烈,他黃雀在後甚至能不用兩個月就吞下大半青州,且最大限度減少兵卒傷亡。
衛澧算是明白有些人為什麼有了家有了孩子就變得優柔寡斷娘娘唧唧了,理智和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就是衝突的。
「我再想想。」他跟烙餅似的翻了好幾圈兒,在炕頭滾到炕尾,又滾回來,頭髮亂糟糟地壓在軟枕上,「梔梔現在六個半月,我快點兒的話等她七個半月我就回來,剩下的交給陳若江他們處理……」
他自覺是個好方法。
衛澧扒拉手指頭數了數,又覺得鬧心。
上次跟趙羲姮分別好幾個月,他難受的魂兒都快沒了,現在再加個趙石榴,那就是雙倍沒魂兒,但是趙石榴要是再長大點兒,他還是捨不得走。
他朝趙羲姮長開雙臂,「來,媳婦兒,給我抱抱。」
快去快回,要實在不行,反正也不願,跑兩天跑回來唄。
趙羲姮鑽進他懷裡,「嗯,給你抱會兒。」等他回來,梔梔肯定會叫人了。
衛澧照著她臉蛋嘬了好幾口。
晚上人容易衝動,下定了決心,第二天梔梔嗚嗚啊啊跑過來喝奶的時候,衛澧防線又被破了。
不想走,青州就不能主動點兒,自己並過來嗎?
但是在去一個月,和去不知道多少個月之間,衛澧只能忍痛選擇去一個月,等他一個月之後回來,梔梔應該不會變化太大……吧?
他為了減少分別時候的不舍,特意挑了梔梔睡覺的時候走的,趙羲姮迫不及待把他踢出去,「你快走吧,別墨跡了,早去早回。」
正經來說,他這趟出去算是平亂,不是打仗,沒什麼危險,她並沒有太多掛心。
衛澧臭不要臉在她臉上啃了個大印子,「我走了走了,馬上就回來,你多想想我,別沒事兒老帶孩子把我給忘了。」
「就走一個月用得著這麼叮囑?快走!」
他能鬧騰,比趙梔梔還能鬧騰,人一走,偌大的屋子就顯得格外空蕩蕩,趙羲姮看著安安靜靜睡覺的梔梔,忽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還有些不適應。
她戳戳梔梔的小臉,小聲說,「快起床,你鬧騰鬧騰。」
狗蛋兒的兩個孩子留下了一個,就是那個渾身黑毛頭頂白毛的小貓,名字叫禿禿,它噠噠跑進來,窩成團,在有太陽的地方曬曬。狗蛋兒不知道和他媳婦兒去哪兒了,畢竟春天到了,又到了小動物……的季節……
禿禿還不到六個月,沒有這種甜蜜的煩惱。
搖籃里的孩子,睡覺的小貓,歲月靜好,但越是這樣,趙羲姮就越覺得心酸難受。
梔梔睡醒了,翻個身,只看到阿娘在身邊,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畢竟很多時候衛澧白天都不在家,但他肯定會在黃昏落日之前回來的。
快到飯點兒了,梔梔和禿禿撅著小屁股趴在窗台上,透過琉璃窗等衛澧回來。
趙羲姮看著梔梔圓滾滾的小屁股,眼睛有點兒發酸。
「梔梔,吃米糊糊。」
梔梔聽見她的聲音,轉過身,啊啊兩聲,又指著外面,「呀呀!」
她應該是在問衛澧怎麼還沒回來,等她阿耶一起回來吃飯。
小孩子記憶時間短,但長期在一個時間重複一件事,會給她形成習慣,例如吃米糊糊的時候,有個男人總是在旁邊。
趙羲姮徹底憋不住了,眼眶發紅,拿袖子擦了擦眼淚。
要是將來衛澧去別的地方打仗,那時候梔梔能跑能跳了,就該站在門口等他,問她阿耶怎麼還不回來?
趙羲姮一想這場景,就覺得更心酸了。
難受,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