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你特別好,好到沒有你……

  他好像很吃驚於趙羲姮的出現,步伐停下了,身體僵住。

  趙羲姮揉著眼睛,把眼淚一把一把擦掉,對著他沉默的背影,又帶哭腔問了一遍,「你要去哪兒啊?」

  衛澧現在最怕見到的是趙羲姮,最不想見到的也是趙羲姮了。

  他握緊馬韁,頭也不回,逃似的牽馬出去。

  趙羲姮連忙提著裙子追上去。

  衛澧步子邁得極大,有意逃離,趙羲姮小跑都追不上,只好喘著粗氣停下。

  兩個人沿著山路走走停停,衛澧最終還是受不了,咬著下唇轉頭,一字一頓道,「回去。」

  「你怎麼了?有事兒你好好跟我說,這鬧離家出走又是哪出兒?」趙羲姮氣喘吁吁的,臉頰被寒風掃的生疼。

  衛澧好不容易壓下去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被她勾起來了。

  他貪婪地在她臉上掃視,像要將她這個人整個刻在心裡,但他又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與她多說一句話。

  害怕。

  她都已經見到羅浩然了,也許已經知道他的身世了,他不敢再留在她身邊了。

  衛澧沉默著低下頭,「我去給你報仇。」

  也算是死得其所,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特別好,比他前十八年、十九年都要好。

  趙羲姮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身體發抖,「你瘋了!!你要帶人去鮮卑!」

  她這輩子的深仇大恨,也就是阿耶死在鮮卑王手裡了。

  但是跟鮮卑的仇,哪裡是那麼好報的!

  衛澧就是把整個平州的兵馬填進去,他興許都換不回一條命。

  她阿耶已經死在鮮卑了,她的丈夫也要死在鮮卑嗎?

  「我去刺殺,不帶人。」他殺了鮮卑王,估摸著是沒法從鮮卑王宮出來的,但也很好了,替她報了殺父之仇。

  他死了以後,平州就是趙羲姮的,她以後就是天底下最有錢的小寡婦了。

  衛澧也不敢囑咐趙羲姮讓她好好對梔梔。

  他又忍不住想,梔梔要是長得和她多像一點就好了,這樣趙羲姮知道真相後,會不會喜歡梔梔一點點。

  衛澧說完之後,又執拗地往山下走。

  趙羲姮不說,他也知道,她很想報仇,只是情況不允許,所以閉口不提。

  「你走啊,有能耐你這輩子都別回來!」趙羲姮怕他越走越遠,看不到影子,連忙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嗓子裡像是堵著一團浸滿水的棉花,總覺得自己聲音不夠大,不夠有穿透力,不然衛澧為什麼還不停下。

  「你今天要是再敢往前邁出一步,我就當你死了!明天就找三十個男寵,一個月三十天輪流給你上墳,等到逢年過節初一十五,他們一起去你墳前磕頭,管你叫大哥,你就是做鬼都不得安寧!你就擱天上看著梔梔管別人叫爹!」

  衛澧腳步又頓住了,用袖子擦了把眼睛,繼續往前走。

  完了完了,這次犯病威脅都不好使了,他走太快了,根本跟不上。

  趙羲姮指尖都麻了,她心一橫,倒下去,照著陡峭的小路往下一滾,順帶扯出一串的尖叫。

  衛澧回頭一看,只見她從路面的陡坡上滾下來,嚇得撒開馬韁,連忙衝上去將她接住。

  趙羲姮原本雙手護頭的,現在一把纏上他的脖子,疼得直抽氣,「你哪兒不舒服你告訴我,咱倆慢慢解決,別去尋死啊。」

  「現在去報仇太唐突了,咱倆年輕命長,慢慢計劃。」

  她就知道,自己要是摔下來,衛澧肯定不會不管的。

  就是這代價,實在有點兒大。

  她死死摟住他,兩個人胸口相貼,心跳都要融在一起了。

  衛澧眼淚朦朦的,連多觸碰她一下都不敢,和她貼得近了,甚至覺得罪惡,「羅浩然還沒跟你說吧。」

  所以她才會追出來,等羅浩然說完,她肯定會特別厭惡自己。

  都到這種地步了,他不如自己說,衛澧張了張嘴,卻連一個字都覺得難以啟齒,「我是……」

  趙羲姮連忙拍拍他的後背,一邊疼得抽氣一邊悶聲說,「羅浩然都跟我說了。」

  所以他是為這些過去一直掛懷嗎?

  衛澧怔了一會兒,一下子將她抱緊,哭了出來,「阿妉,阿妉……」

  他真是是太喜歡她了,所以才會腆著臉,用這樣卑賤的身軀霸占她,將過去都隱藏起來。

  如果他有乾乾淨淨的身世多好……

  ……

  趙羲姮躺在小榻上,衣裳解開,露出身上青青紫紫的傷口,天一冷,地面都凍得梆硬,要是換夏天,肯定咔不成這樣兒。

  衛澧把藥油搓開,在她皮膚上塗抹,他鼻尖和眼尾都紅紅的,也不敢跟她有眼神什麼的交流。

  趙羲姮傷口被他微燙的手上敷上,又疼又麻,趙羲姮呲牙咧嘴之餘,盯著他想。

  真是個小公主,嬌氣死了,比她還能哭。

  「說話啊,以前小嘴兒不是挺能叭叭的嗎?」趙羲姮勾起他下巴,讓他直視自己。

  衛澧偏過頭,還是不敢看她,給她擦藥的手都在發抖。

  趙羲姮怎麼能不介意呢?她應該介意的。

  他這些天,設想過很多趙羲姮知道他身世後的場景,但唯獨這樣的場面,他是沒想過的。

  是壓根兒不敢想。

  不止衛澧,趙羲姮腦子現在也嗡嗡的。

  她戳戳自己的腦門,把事情整理出來。

  「你一直瞞著我的,就是你的身世對不對?」

  衛澧點頭。

  趙羲姮心揪起來,可疼了,「你一直因為身世自卑對不對?所以不敢告訴我,看著梔梔像你才覺得鬱悶對不對?」

  衛澧想了想,又點頭。

  趙羲姮嘆氣,這矛盾就解開了,衛澧抑鬱的中心也找到了。

  傻死了,她心酸的都要冒泡了,眼淚汪汪的,顧不得疼痛一把抱住他,兩個人一併倒在榻上。

  衛澧怕壓著她,於是慌忙撐起身子,有些茫然的看著她。

  兩人衣襟墨發交疊在一起,霎時分不清誰是誰的。

  趙羲姮抬頭,在他額頭上親一口,含著淚嘟嘟囔囔的,「傻不傻?傻死了。」

  她又親親他的鼻尖,「正常人誰幹這事兒?」

  衛澧被她親懵了,趙羲姮不嫌棄他已經很……很讓他覺得在夢裡。

  「你別這樣……」我害怕,害怕這都是假的。

  趙羲姮再親親他的唇,蹭蹭他,「真的,衛澧你特別好,我特別喜歡你,不要自輕自賤啦。」

  他要是不好,自己怎麼會給他生梔梔呢?

  衛澧嚇著了,一下子彈起來,又逃跑了出去。

  趙羲姮追不上,乾脆放任他出去冷靜冷靜,也讓自己冷靜一下。

  她現在眼裡跟含著個小水泡子似的,一揉就嘩啦啦淌水,她抽噎著抱怨,「怎麼眼淚停不下來。」

  還好衛澧跑出去冷靜了,不然兩個人對著流眼淚停不下來,那場景也太可怕了。

  趙羲姮心也跟有個小水泡子似的,衛澧還可勁兒的在上頭蹦躂來蹦躂去,非得蹦躂的她心疼心酸。

  他怎麼這麼招人心疼?

  誰說他不好了?

  長得好看還疼媳婦兒,閨女都跟媳婦兒姓;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讓給媳婦兒,半夜第一個爬起來帶孩子。

  說實話,別人家做娘親的總是半夜要起來哄孩子,但衛澧好的要命,趙羲姮就沒起來過幾次。

  趙羲姮扒拉著手指頭數算衛澧的優點,吸了吸鼻子,越來越想哭,她夫君多好啊,就是有點兒傻。

  衛澧掐了自己好幾下,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肯定是做夢!

  他瞅了瞅書房,將門關上,決定就在這兒睡一覺,睡醒了夢就醒了,說不定羅浩然還沒出現。

  夜半三更,趙羲姮已經不哭了,她對著鏡子看看自己哭到紅腫的眼睛,用帕子包著冰塊敷了敷,「主公呢?」

  「在書房呢,夫人要叫主公回來睡覺嗎?」小桃問。

  她覺得奇怪啊,今天怎麼殿下和衛澧都在哭,還哭得淒悽慘慘的,但是看起來也不像鬧矛盾哇。

  「不用,我自己去。」趙羲姮理了理頭髮,將枕頭夾在腋下,氣勢沖沖就往書房去了。

  衛澧不回來,她自己找去唄,反正他今晚肯定也睡不著。

  門吱嘎一響,衛澧坐直身子,趙羲姮探了頭進來,「要一起睡覺嗎?」

  不等他說話,她就小跑過來,把枕頭往他床上一扔,然後脫衣裳,麻利地鑽進他被窩裡。

  衛澧想是想的,但是……

  算了,反正是做夢,做個好夢也好,但願醒來還能記得,能時常拿起來回味。

  趙羲姮凍得手腳冰涼,趕緊纏上他,把手伸進他衣襟里,「咱倆說說話。」

  「嗯。」他點頭。

  「梔梔三個多月了,她會翻身,但還不會說話、不會站起來、不會走路。」

  「嗯。」衛澧點頭,他知道啊,梔梔是他的女兒,他的小寶貝,趙羲姮是他的大寶貝。

  「梔梔會一點點長大,到時候我們帶她走路,聽她說話。讓她在周歲時候抓周,五歲時候我給她啟蒙,七歲時候你教她射箭騎馬,八歲時候把她送去山下女學,等到她十幾歲時候,我們給她挑個夫君,要和她爹爹一樣好。」

  「嗯。」衛澧點頭。

  「可是這需要好多好多年,誰要是在這些年裡先跑掉了,這些就沒法完成了,梔梔長大了會有好多遺憾。」

  兩個人都帶了一點哽咽。

  衛澧側身,主動把臉埋在她頸窩處。

  趙羲姮親親他的鬢角,「你知道嘛,我以前有個願望,我要好好活到一百歲,差一天都不行。後來覺得,你要是先死去,我一個人活到一百歲,好像也不是那麼有意思了。」

  所以衛澧你能聽懂嗎?你特別好,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好,你的過去我也不介意。

  我特別喜歡你,喜歡到可以放棄活到一百歲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