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很吃驚於趙羲姮的出現,步伐停下了,身體僵住。
趙羲姮揉著眼睛,把眼淚一把一把擦掉,對著他沉默的背影,又帶哭腔問了一遍,「你要去哪兒啊?」
衛澧現在最怕見到的是趙羲姮,最不想見到的也是趙羲姮了。
他握緊馬韁,頭也不回,逃似的牽馬出去。
趙羲姮連忙提著裙子追上去。
衛澧步子邁得極大,有意逃離,趙羲姮小跑都追不上,只好喘著粗氣停下。
兩個人沿著山路走走停停,衛澧最終還是受不了,咬著下唇轉頭,一字一頓道,「回去。」
「你怎麼了?有事兒你好好跟我說,這鬧離家出走又是哪出兒?」趙羲姮氣喘吁吁的,臉頰被寒風掃的生疼。
衛澧好不容易壓下去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被她勾起來了。
他貪婪地在她臉上掃視,像要將她這個人整個刻在心裡,但他又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與她多說一句話。
害怕。
她都已經見到羅浩然了,也許已經知道他的身世了,他不敢再留在她身邊了。
衛澧沉默著低下頭,「我去給你報仇。」
也算是死得其所,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特別好,比他前十八年、十九年都要好。
趙羲姮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身體發抖,「你瘋了!!你要帶人去鮮卑!」
她這輩子的深仇大恨,也就是阿耶死在鮮卑王手裡了。
但是跟鮮卑的仇,哪裡是那麼好報的!
衛澧就是把整個平州的兵馬填進去,他興許都換不回一條命。
她阿耶已經死在鮮卑了,她的丈夫也要死在鮮卑嗎?
「我去刺殺,不帶人。」他殺了鮮卑王,估摸著是沒法從鮮卑王宮出來的,但也很好了,替她報了殺父之仇。
他死了以後,平州就是趙羲姮的,她以後就是天底下最有錢的小寡婦了。
衛澧也不敢囑咐趙羲姮讓她好好對梔梔。
他又忍不住想,梔梔要是長得和她多像一點就好了,這樣趙羲姮知道真相後,會不會喜歡梔梔一點點。
衛澧說完之後,又執拗地往山下走。
趙羲姮不說,他也知道,她很想報仇,只是情況不允許,所以閉口不提。
「你走啊,有能耐你這輩子都別回來!」趙羲姮怕他越走越遠,看不到影子,連忙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嗓子裡像是堵著一團浸滿水的棉花,總覺得自己聲音不夠大,不夠有穿透力,不然衛澧為什麼還不停下。
「你今天要是再敢往前邁出一步,我就當你死了!明天就找三十個男寵,一個月三十天輪流給你上墳,等到逢年過節初一十五,他們一起去你墳前磕頭,管你叫大哥,你就是做鬼都不得安寧!你就擱天上看著梔梔管別人叫爹!」
衛澧腳步又頓住了,用袖子擦了把眼睛,繼續往前走。
完了完了,這次犯病威脅都不好使了,他走太快了,根本跟不上。
趙羲姮指尖都麻了,她心一橫,倒下去,照著陡峭的小路往下一滾,順帶扯出一串的尖叫。
衛澧回頭一看,只見她從路面的陡坡上滾下來,嚇得撒開馬韁,連忙衝上去將她接住。
趙羲姮原本雙手護頭的,現在一把纏上他的脖子,疼得直抽氣,「你哪兒不舒服你告訴我,咱倆慢慢解決,別去尋死啊。」
「現在去報仇太唐突了,咱倆年輕命長,慢慢計劃。」
她就知道,自己要是摔下來,衛澧肯定不會不管的。
就是這代價,實在有點兒大。
她死死摟住他,兩個人胸口相貼,心跳都要融在一起了。
衛澧眼淚朦朦的,連多觸碰她一下都不敢,和她貼得近了,甚至覺得罪惡,「羅浩然還沒跟你說吧。」
所以她才會追出來,等羅浩然說完,她肯定會特別厭惡自己。
都到這種地步了,他不如自己說,衛澧張了張嘴,卻連一個字都覺得難以啟齒,「我是……」
趙羲姮連忙拍拍他的後背,一邊疼得抽氣一邊悶聲說,「羅浩然都跟我說了。」
所以他是為這些過去一直掛懷嗎?
衛澧怔了一會兒,一下子將她抱緊,哭了出來,「阿妉,阿妉……」
他真是是太喜歡她了,所以才會腆著臉,用這樣卑賤的身軀霸占她,將過去都隱藏起來。
如果他有乾乾淨淨的身世多好……
……
趙羲姮躺在小榻上,衣裳解開,露出身上青青紫紫的傷口,天一冷,地面都凍得梆硬,要是換夏天,肯定咔不成這樣兒。
衛澧把藥油搓開,在她皮膚上塗抹,他鼻尖和眼尾都紅紅的,也不敢跟她有眼神什麼的交流。
趙羲姮傷口被他微燙的手上敷上,又疼又麻,趙羲姮呲牙咧嘴之餘,盯著他想。
真是個小公主,嬌氣死了,比她還能哭。
「說話啊,以前小嘴兒不是挺能叭叭的嗎?」趙羲姮勾起他下巴,讓他直視自己。
衛澧偏過頭,還是不敢看她,給她擦藥的手都在發抖。
趙羲姮怎麼能不介意呢?她應該介意的。
他這些天,設想過很多趙羲姮知道他身世後的場景,但唯獨這樣的場面,他是沒想過的。
是壓根兒不敢想。
不止衛澧,趙羲姮腦子現在也嗡嗡的。
她戳戳自己的腦門,把事情整理出來。
「你一直瞞著我的,就是你的身世對不對?」
衛澧點頭。
趙羲姮心揪起來,可疼了,「你一直因為身世自卑對不對?所以不敢告訴我,看著梔梔像你才覺得鬱悶對不對?」
衛澧想了想,又點頭。
趙羲姮嘆氣,這矛盾就解開了,衛澧抑鬱的中心也找到了。
傻死了,她心酸的都要冒泡了,眼淚汪汪的,顧不得疼痛一把抱住他,兩個人一併倒在榻上。
衛澧怕壓著她,於是慌忙撐起身子,有些茫然的看著她。
兩人衣襟墨發交疊在一起,霎時分不清誰是誰的。
趙羲姮抬頭,在他額頭上親一口,含著淚嘟嘟囔囔的,「傻不傻?傻死了。」
她又親親他的鼻尖,「正常人誰幹這事兒?」
衛澧被她親懵了,趙羲姮不嫌棄他已經很……很讓他覺得在夢裡。
「你別這樣……」我害怕,害怕這都是假的。
趙羲姮再親親他的唇,蹭蹭他,「真的,衛澧你特別好,我特別喜歡你,不要自輕自賤啦。」
他要是不好,自己怎麼會給他生梔梔呢?
衛澧嚇著了,一下子彈起來,又逃跑了出去。
趙羲姮追不上,乾脆放任他出去冷靜冷靜,也讓自己冷靜一下。
她現在眼裡跟含著個小水泡子似的,一揉就嘩啦啦淌水,她抽噎著抱怨,「怎麼眼淚停不下來。」
還好衛澧跑出去冷靜了,不然兩個人對著流眼淚停不下來,那場景也太可怕了。
趙羲姮心也跟有個小水泡子似的,衛澧還可勁兒的在上頭蹦躂來蹦躂去,非得蹦躂的她心疼心酸。
他怎麼這麼招人心疼?
誰說他不好了?
長得好看還疼媳婦兒,閨女都跟媳婦兒姓;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讓給媳婦兒,半夜第一個爬起來帶孩子。
說實話,別人家做娘親的總是半夜要起來哄孩子,但衛澧好的要命,趙羲姮就沒起來過幾次。
趙羲姮扒拉著手指頭數算衛澧的優點,吸了吸鼻子,越來越想哭,她夫君多好啊,就是有點兒傻。
衛澧掐了自己好幾下,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肯定是做夢!
他瞅了瞅書房,將門關上,決定就在這兒睡一覺,睡醒了夢就醒了,說不定羅浩然還沒出現。
夜半三更,趙羲姮已經不哭了,她對著鏡子看看自己哭到紅腫的眼睛,用帕子包著冰塊敷了敷,「主公呢?」
「在書房呢,夫人要叫主公回來睡覺嗎?」小桃問。
她覺得奇怪啊,今天怎麼殿下和衛澧都在哭,還哭得淒悽慘慘的,但是看起來也不像鬧矛盾哇。
「不用,我自己去。」趙羲姮理了理頭髮,將枕頭夾在腋下,氣勢沖沖就往書房去了。
衛澧不回來,她自己找去唄,反正他今晚肯定也睡不著。
門吱嘎一響,衛澧坐直身子,趙羲姮探了頭進來,「要一起睡覺嗎?」
不等他說話,她就小跑過來,把枕頭往他床上一扔,然後脫衣裳,麻利地鑽進他被窩裡。
衛澧想是想的,但是……
算了,反正是做夢,做個好夢也好,但願醒來還能記得,能時常拿起來回味。
趙羲姮凍得手腳冰涼,趕緊纏上他,把手伸進他衣襟里,「咱倆說說話。」
「嗯。」他點頭。
「梔梔三個多月了,她會翻身,但還不會說話、不會站起來、不會走路。」
「嗯。」衛澧點頭,他知道啊,梔梔是他的女兒,他的小寶貝,趙羲姮是他的大寶貝。
「梔梔會一點點長大,到時候我們帶她走路,聽她說話。讓她在周歲時候抓周,五歲時候我給她啟蒙,七歲時候你教她射箭騎馬,八歲時候把她送去山下女學,等到她十幾歲時候,我們給她挑個夫君,要和她爹爹一樣好。」
「嗯。」衛澧點頭。
「可是這需要好多好多年,誰要是在這些年裡先跑掉了,這些就沒法完成了,梔梔長大了會有好多遺憾。」
兩個人都帶了一點哽咽。
衛澧側身,主動把臉埋在她頸窩處。
趙羲姮親親他的鬢角,「你知道嘛,我以前有個願望,我要好好活到一百歲,差一天都不行。後來覺得,你要是先死去,我一個人活到一百歲,好像也不是那麼有意思了。」
所以衛澧你能聽懂嗎?你特別好,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好,你的過去我也不介意。
我特別喜歡你,喜歡到可以放棄活到一百歲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