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吟嘯且徐行 第六章 重逢

  金聖傑撇撇嘴,道:「我道是誰。原來漕幫的啊,我還同你們那個趙幫主吃過飯呢!」金家雖是南方巨富,但和漕糧卻是沒多大關係,也只是跟著金萬成才見了那漕幫幫主一面,單是他自己卻是沒資格與漕幫幫主同席的。

  此言一出,周圍的漕幫幫眾臉上都有些變色。秦五爺也有些不予,我們幫主會與你同席嗎?這種大話竟也說的出口,忒不知天高地厚了。

  若不是看許仙面子,免不了要教訓教訓他。不過令他驚訝的是,連許仙也是面色如常,心想這書生大概是不了「漕幫」兩個字的意義。

  其實許仙對這漕幫的意義大概要比現在的漕幫幫主都要了解的多。根據前世的歷史,這個幫派自古便有,到清時更是發展成國家也要安撫的集團勢力,再後來更衍生出青紅幫之類的諸多幫會,其勢力之大,遠非所謂少林武當能比。

  當然在這個世界,似乎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就是真發展到那一步,以許仙如今的手段,也不會如何放在心上了。只瞪了金聖傑一眼,將話題扯開,問起了太湖上的風景來。

  秦五爺以為他是不知深淺。微微有些遺憾,便轉口介紹起太湖上的風光來,許仙並非只為轉變話題,他更是想了解一下太湖上的神話傳說,比如「請問太湖可有湖神廟,我好去祭拜一下?」

  秦五爺微微思量了一下,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恰好這時,許仙叫的飯菜上來,秦五爺一個眼色,邊里便騰出一個位置來。許仙也就拱手謝過,同金聖傑到那角落裡的小桌上。

  金聖傑剛吃過花酒,胃口不佳,問道:「你真的會看病?」

  許仙吃著酒菜,頭也不抬的道:「你酒色過度,而且食*藥太多,已然是精氣不調,傷了腎與肝,若再不好好調養,將來怕是要孤陽不振。」

  堂上都是會武的,耳力非凡,頓時鬨笑起來,金聖傑漲的臉色通紅,但想起許仙方才的靈異,不禁壓低聲音問道:「有什麼法子沒有?」

  許仙抬起頭瞥了他一眼,道:「這種事能有什麼速效的法子,等我的藥鋪開張了,或可為你調養一番。但根還在你身上。」

  金聖傑訝然道:「你真的要去開藥鋪?大好的功名不取,去開什麼破藥鋪!」

  秦五爺卻高聲道:「濟世活人,有什麼不好。先生的藥鋪什麼時候開張,到時候老漢定然要去捧場。」

  許仙連忙道謝,就在此時,突然闖進一人喊道:「鹽狗子來了。」顯然是報信的。

  堂中的人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果然,門外傳來一陣喧鬧的腳步聲。嘩啦啦的闖進來幾十個穿著勁裝的漢子,將漕幫的人逼到大堂的一邊。

  這大堂本就擁擠,如今更擠的更什麼似的。這幫人為首的一個率先拱手道:「好久不見了,秦五爺。」年紀卻不過三十來歲,只是長的面目甚是猙獰。

  秦五爺放下茶盞,道:「小六子,你還敢來,這沒你的地方。我勸你還是趕緊走!等一下我們趙幫主來了,你走都走不了了。」言語之中對他們的趙幫主甚是有信心。

  那人被稱為「小六子」卻也不惱,反而哈哈大笑道:「你們有幫主,我們就沒幫主嗎?今天你若識趣的,就趕緊把地方給你六爺騰出來,不然就要讓你試試我的蟠龍棍。」

  金聖傑有些興奮的對許仙道:「漕幫和鹽幫的幫主都要來?這下有樂子瞧了,聽說他們手下可是養了不少好手呢,難道今天要在這會一會武嗎?」

  二人本來坐在人堆里。鹽幫的人一來,堂下立刻分出了楚河漢界,他們這一桌,正在敞亮處,倒也適合看熱鬧。金聖傑一招呼小二道:「夥計,來包瓜子。」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德性。

  堂中不少人便皺眉向這邊瞧過來,那鹽幫首領「小六子」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許仙暗嘆一聲,索性不去管他,專心吃起飯來。無論是小六子還是五爺,都跟他許仙沒什麼關係,只是這麼一打鬥起來,怕是要傷不少人命了。而那位鹽幫的首領,年紀尚輕,最是不憐惜身子的時候,卻非醫病能勸服的。

  各自的幫主要來,都想占了這嘉興最好的客棧,在幫主面前討個彩頭,都是劍拔弩張,如何肯輕易罷手。

  氣氛越發凝重,只待一聲令下,毆鬥起來,卻聞旁邊一聲呼喊:「二位且住,不如聽在下一言,與你們做個中人,講和便罷了,何必妄自格鬥,萬一傷了性命,豈不痛哉。」

  這文縐縐的話本來入不得這些江湖客的耳朵,但那平和的音調卻使人不由消了些許爭鬥之心。堂中那種緊繃的氣氛在不知不覺間便鬆懈下來。

  許仙的大雷音術已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另一種境界。這話若讓法海來說。這裡的人大概已經丟下兵器,有所悔悟了。若讓我佛如來來說,已然跪了一地,個個痛哭流涕,吵著鬧著要皈依我佛了。

  但許仙顯然還沒到這一步。

  因為那「小六子」已然怒了,這兩個小子看戲一般,早就激了他,如今又來攪擾,損傷士氣,叫他如何不氣。幾步趕過來,手中的蟠龍棍猛擊而下。

  不過當然不是打人,他雖怒也還沒瘋,這兩個人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手中的鐵棍只打那一張飯桌,嚇唬嚇唬讓他們趕緊滾蛋就是了。金聖傑心裡著急,好好的熱鬧不瞧,惹他們做什麼,這下汁水可要濺上一身了。

  然而那「小六子」的面目卻忽的呆住,因為他的長棍被一隻手握在手中,許仙無奈的道:「我拿好話來勸你,你偏生不聽。若真要打,就由我來向諸位討教一二!」

  「小六子」猛地抽回棍子,穩了穩身形。運足內力大喝一聲,向著許仙的頭頂猛揮下來。許仙微微一嘆,勾起放在桌邊的追星劍……

  一盞茶後,許仙坐回桌邊,追星劍也放回原位,卻連鞘都沒出過。。

  鹽幫的人昏了一地,還坐著的漕幫子弟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口水流出猶不自知。秦五爺掏出一片手帕擦擦頭上的汗,不由慶幸,方才沒有與他們起衝突!

  這江湖的水還是深啊,這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武功的。沒想到打起架來卻那麼厲害。忙拱手道:「多謝先生出手相助了。」說著就要命手下將那幫鹽幫子弟擒下。

  許仙卻道:「諸位若要趁人之危,在下說不得也要討教討教了。」

  金聖傑站起身來,驚訝的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手。」那群漕幫弟子一驚,便以更快的速度縮了回去。心中想道:這個和氣的尚且如此,那個狂的豈不是更加厲害。

  金聖傑眼珠一轉,嘴角勾起一絲微笑,轉身對那秦五爺道:「這下我們該有間上房了!」

  秦五爺面露難色,卻見金聖傑「唰」將手中摺扇打開,只得澀聲道:「有了。」正所謂形勢比人強

  這時鹽幫的人悠悠醒轉,卻都沒受什麼傷,「小六子」恨恨的瞧了許仙一眼道:「這次算我栽了,青山不改,綠水……」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怎麼回事?」小六子心中氣悶,回頭就想罵娘,卻見三個人走進客棧中。旁邊兩個都是四五十歲的年齡,錦衣博帶,氣度不凡。

  而走在中間的那位卻只是二十歲上下,雖著素衣,但那神情氣度,一瞧便是貴胄公子,俊美的面目始終帶著微微的笑意,望大堂中一掃,神情卻忽的變了。

  說話那位正皺著眉頭,那鷹隼似的眸子盯著小六子,「小六子」一下撲倒在地:「幫,幫主!小六子該死。」

  本來正襟危坐的秦五爺,從凳子上跳起來,諂笑著走上來對另一個人道:「幫主,您來了。」什麼叫面子,他們坐著,人家趴著,這就叫面子。

  漕幫幫主瞥了鹽幫幫主一眼,拍拍秦五爺的肩膀道:「老五,長進了。」秦五爺仿佛得了老師表揚的小學生,老臉上就笑開了花。

  鹽幫幫主聽了地上小六子連哭帶喝的哭訴,臉色陰沉的厲害,望向那坐在桌的「高手」。就想怎麼把這個場子走回來。那「高手」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宛如呆了一般。

  許仙身體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張口欲言,卻又說不出話來,只想走上前去將她抱在懷裡。

  潘玉自從望見那道身影,便已呆住,眼眶一熱卻又連忙止住。見他走過來,連忙拱手道:「好久不見了,漢文兄。」

  許仙的身形一定,知道方才失態,也拱手道:「明玉,你怎麼來這了?」只是一雙眼睛仿佛要吸在那張俊美無鑄的容顏上。

  漕幫幫主道:「潘公子,這是?」

  潘玉已然恢復了從容的姿態,微笑解釋道:「趙大哥,這是在下的好友,許仙,許漢文。」只是眼中,略有一絲迷離。

  漕幫幫主一驚道:「莫不就是那位名聞天下大才子許仙嗎?」他雖是不通文墨,許仙兩個字也是聽過的。

  「正是。」潘玉自然而然的應對著,連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說了什麼,全然是靠著本能的反映,心神卻早已沉入另一個世界裡。

  鹽幫幫主皺著眉頭,「許公子怎麼會來這裡,又怎麼會和我們鹽幫的弟兄起了衝突。」

  潘玉卻擺擺手道:「劉大哥,小孩子打架而已,還是都散了!」這一屋子拿槍帶棒漢子,在她口中卻都是小孩子一般,但又讓人覺得再自然不過,那兩位幫主無論如何心思,都揮揮手,讓這裡的人都散了去。

  不過轉瞬之間,喧鬧的廳堂便寂靜下來。潘玉餘光一掃,這才瞧見金聖傑,「金公子,你怎麼在這?」

  金聖傑一陣鬱悶,許仙你就瞧在眼裡,我這麼大的人難道是空的嗎?

  漕幫幫主卻是見過金聖傑的,訝然道:「這不是金家小子嗎,你怎麼也在這兒?」金聖傑更是鬱悶,上前見禮道:「小侄見過趙叔叔。」

  重開宴席為潘玉接風洗塵,她自然高坐其上,身邊是自然漕幫與鹽幫的兩位幫主,知縣之流也都陪坐一旁。

  許仙與金聖傑卻也添陪末座,金聖傑原不想湊這個熱鬧,許仙卻不願離她片刻。心中早已滿盈著喜意,只是當著這麼多人便是多看幾眼也是不敢,遑論將她擁在懷裡,一訴衷腸。此情此境,真不知是幸福還是煎熬。偶然見的眼神交匯,他卻知道,她也是一樣的想法!

  原來潘玉此次南下,雖無官職,手中卻握著一筆財源,要花在河道上,漕幫與鹽幫自然是著意結交,而潘玉卻也是同樣的心思,三人各帶著下屬沿著大運河一路行來。但漕幫與鹽幫分庭抗禮,素來紛爭不斷,讎隙甚深。也只有她才能如此應付自如,左右逢源!

  許仙望著談笑風生的潘玉,仿佛又回到了書院的時候,只是她身邊坐的已不是布衣的書生,而是身家不菲的江湖大豪,心中便為她感到高興。金聖傑飲一口酒,心情複雜,不知不覺間,已然差的那麼遠了。

  有潘玉在,這一場酒宴吃的自然是賓主盡歡,將方才那些許不快散了去。待到宴罷,潘玉忽然道:「漢文,這些日子不見,今夜我們得促膝長談一番才是啊!」

  許仙笑道:「我正有此意。」便如久別重逢的好友一般,再自然不過。旁人對許仙羨慕不已,能識得潘公子,前途便是有望了。而且這潘公子如此絕美天姿,同塌而眠,那真是享不盡的福分。

  潘玉在門口作別了諸人,又同兩位幫主言笑了幾句,才慢慢上樓,轉入她的房間,輕輕關上房門。彼此的眼神一觸,心卻都已亂了。

  望著那熟悉的容顏,許仙疾走兩步,想要抱在懷裡,仿佛這樣才能證明面前的她是真切的,而非一場夢幻。潘玉卻拿手止住了他,先熄滅了燈火,而後慢慢的,緊緊的抱住了他,眼眶便一下紅了,哪還有方才的從容姿態。。

  許仙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樓上住了幾個武功高手,這薄薄的樓板卻擋不住他們的聽力,又都是人中之精,但凡有什麼動靜,怕是都能推測出一二。

  許仙一邊抱著她,一邊道:「明玉啊,良辰美景,我們不如秉燭夜遊,到屋外走走好了。」

  潘玉知他心意,心裡愛他聰明。她身量本就高挑,此時一仰頭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道:「那也好啊!」

  潘玉怕走下樓遇上什麼人給看出臉上的異狀,一指窗口,拖著許仙從窗口輕輕躍下。

  於黑暗中相視一笑,他們兩個一個是聞名天下的大才子,一個是天下聞名貴胄公子,此刻卻如**一般。二人沿著河道慢慢行著,離著客棧漸漸的遠了,走入小鎮夜裡的黑暗中去。

  卻不覺得身後,客棧的窗口處,一道白色的身影凝立著,如水一般的黑色眸子裡波浪不定,說不清是驚訝還是猶疑。

  握著她的手,許仙卻覺得心中的激昂漸漸平靜了,但那股歡欣卻似要滲入魂魄之中。

  潘玉忽然道:「這可不公平,我看不到你了。」

  許仙一愣,今夜無月,她果然是看不到自己,但他卻能清清楚楚的瞧著她的臉龐,素來冷靜淡定的她,於這黑暗之中竟有幾分嬌憨。

  許仙停下腳步,再一次將她擁在懷裡,這一次卻是極為輕柔,低下頭去尋她柔軟輕薄的唇,輕輕吻上。將那小小的香舌引入口中細細的品味不盡。

  許久之後,唇分,潘玉微微喘息,眼眸卻迷醉了。

  許仙問道:「明玉,你不是在京城嗎?怎麼到了這兒?」

  潘玉才備述緣由,她接下此職,除了為了家裡,倒有大半是為了他。一路行來,一心想要到杭州去給他個驚喜,卻險些在這錯失了,不由有些後怕。

  許仙微笑道:「這是我們的緣分。」

  潘玉微笑著點點頭,卻又問道:「漢文,你又是怎麼到這的呢?」她們本是知交好友,如今雖然已經坦明心跡,結三世之盟,卻還是習慣以字相稱。

  許仙對她自然是言無不盡,說了離別後的種種事由。忽然覺得腰間一痛,卻聞潘玉微帶醋意的道:「我原憐你在杭州孤獨一人,無人照應,才將彩鳳託付與你,沒想到你一頭闖進桃花陣里,哪還記得旁人。」

  她原以為他會解釋一番,哄她兩句。卻只聞得河水淙淙,只見黑暗中一雙發亮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她。她卻不知,她淡然無謂時已是美到了極處,微一露小女兒姿態更是美的無法言說。

  許仙道:「我好想你。」在書信中遮遮掩掩的寄託,在人前似是而非的情意,如今終於可以全部吐露,卻也只有這四個字。

  溫厚的聲音輕輕傳入她的耳畔,令她覺得這麼久以來,所有的苦楚,所有的相思,都得到了補償,心裡只溢滿了幸福,再無暇去想別的事。只將榛首靠在他的胸口,輕聲道:「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