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場之上,長空一隅漸有烏雲壓下,陽光不再,天色微沉,大約又是陣雨降至。
吳清之靜默無言,只半倚於座中,神色很不愉快。
對於這位囂張跋扈的青梅竹馬,唯有冷待,方為上策。
白娉婷出身名門,卻是驕橫慣了的,吳清之亦是知曉她對他存的那些持之以恆的心思。
然,姻緣之事,又怎該是一廂情願的。
良久,卻見白娉婷幾欲落淚,吳清之方才開口道:「娉婷,遲榕是我的妻子。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這樣的盲婚啞嫁,封建、落後、腐朽!」白娉婷咄咄逼人道,「結婚前你見過她長什麼樣嗎,性格如何,才學如何?你當真會喜歡嗎!」
白娉婷語速極快,雙拳攥緊,教人插不進嘴。
於是只待話畢,那廂,吳清之聞聲,竟是含笑著看向遲榕。
「自然是喜歡的,」吳清之嘴唇翕動,自言自語道,「幹嘛不喜歡?」
非但如此,吳清之言罷此話之時,恰逢遲榕偏過頭來,偷偷的向此處窺視著。
遲榕正探頭探腦的張望著,水靈靈的眼睛一眨不眨,縱是以左顧右盼之姿態掩護著視線,但始終還是瞞不過吳清之。
於是目光相撞,似是兩顆跳動的心也撞在了一處,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白娉婷見此情形,心口仿佛被活生生的撕開一道口子,有鮮血泊泊流出。
「清之,你被蒙蔽了!」她堅持不懈的說道,「我早已打聽過了,你們成婚不過區區幾月,小wifey就像是小貓小狗,一時之間纏著你,自然就有新鮮感。」
白娉婷一面說著,一面細觀著吳清之的表情,但見他並不怒極拍案,方才不動聲色的說下去。
「……但是,一旦時間長久了,你便會厭煩她這樣腦袋空空、出生寒門的女子!我們在英國學了那麼多知識,自然要去進步,去追求自由的戀愛!」
白娉婷話畢,眼中閃爍著一種赤裸的精光。
誰成想,吳清之聽罷,只略微一嘆,收回目光,道:「你可說完了?」
白娉婷動作一滯,眉心卻動了動。
「……說完了。」
「那麼,還請你以後不要再說第二遍。」
吳清之語氣冷淡,眼光更是絕不落在白娉婷的身上,「娉婷,我很不喜歡旁人對我的人評頭論足。」
白娉婷心中怔忪。
吳清之竟是這般的維護那小wifey!
是她白娉婷歸國太晚了麼,不,也許不,她分明與吳清之相伴了數十年之久。
有才華的女人以德服人,無才便是德的女人,卻能賣弄風情。
這便是了,一個膽敢在跑馬場上目無尊長的小女人,自有一種媚男的、渾然天成的嬌媚風情。
「清之,你可曾想過,那小wifey這般拋頭露面,爭強好勝,最後砸的是誰的面子,丟的是誰的人?」
白娉婷故意拖長了尾音,道,「小門小戶的女子,到底是不識大體的,不得體,便出入不了大場面。」
話音落下,然,這一次,吳清之卻是態度急轉直下,甚至再也不願作答了。
但見他自顧自的將貝母袖扣解開,復又將袖子挽起,落落起身罷,直向遲榕走去。
白娉婷觸了霉頭,碰了一鼻子的灰,已是羞惱難當,耳根子泛紅。
如今,吳清之丟下她,視若無睹,當真是傷透人心。
白娉婷杵在原地戰慄著,她大約有了些念頭,總是為了愛情的,為了自由的愛情。
那廂,吳清之露出半截胳膊,直行至遲榕的身側,含笑低語道:「遲榕,天見了陰,待會兒定是要下雨的。」
遲榕巴巴的看了他一眼,信手遞上一杯熱茶,欲語還休。
吳清之的心裡如明鏡似的,他自是清楚遲榕想問什麼,可此番緘口不言,到底是為了他能夠自處。
白娉婷之於吳清之,終究是總角之交,大概家庭之間亦是世交的關係。
遲榕自覺,總不能權為了她的清淨與舒心,唆使這二人斷交。
卻見遲榕並不接話,吳清之於是呷了口茶水,輕聲笑道:「快下雨了,我冷得很。遲榕,你離我近些,好嗎?」
話音未落,更是委屈巴巴的伸出那半露的手臂,非要遲榕看他的腕子。
「夫人,我沒外衣穿,手都冰涼了。」
遲榕聽罷,面上佯裝不耐,手上動作卻是誠懇,已然撫上吳清之的腕子。
吳清之幾次三番又遭風寒,這身子自然是不太康健的,再加之方才策馬追逐,發出一身汗來,如今教涼風一吹,皮膚遂敷了冰似的冷下來。
遲榕見狀,嗔怪的瞪了吳清之一眼,口中振振有辭道:「我都說了拿我的衣服包紮,你看,現在好了,本來真要是天涼了,我們倆多少還有點辦法!」
「什麼辦法,」吳清之含笑著打趣道,「遲榕,莫不是要躲進我懷裡?」
此般語氣之中,挑逗的分量總是居多。
遲榕聞言,正欲分說,於是微一抬頭,卻見吳清之眉目俊朗,臉上那道抹了紅藥水的傷口,更像一抹鮮艷的吻痕似的。
這般,便無端的顯出一種妖冶與熱烈。
真真是莫名。
初見時,遲榕總以為吳清之這般的面容,斯文清矍是一等一的,且又生得高鼻薄唇,分明是一副十成十的寡情相,縱是笑面,也是克制。
卻不想,如今看來,這張臉竟是愈發的生動起來。
遲榕的臉不自覺的燒紅了。
「你個子那麼高,我往你懷裡躲躲不是非常合理嗎,總不能讓你往我懷裡躲……」
遲榕小聲哼唧著,一雙胳膊交纏著抱在胸前,有一種嬌而不傲的態度藏在姿態里。
可吳清之全然不聽,只自顧自的貼近了遲榕,又用手臂勾住她的腰,面上神情自若,擺出正色。
「離得近些,果然不冷了。」
吳清之信誓旦旦的說罷,遲榕便在暗中扭動腰身,然,那隻胳膊卻是紋絲不動。
既然脫身不得,倒不如作罷。
於是,二人依偎在一處,靜觀草場。
山雨欲來風滿樓,遲榕遠眺著那草場上趕馬的騎師,兀的低聲道:「吳清之,就是那個人為我選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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