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榕腹痛難忍,便不打算下樓在餐廳用飯。
管家見狀,遂察言觀色,不等主人吩咐,便在臥室中擺起一張小桌。
布好菜罷,才道:「少夫人身子不適,那午間煮的綠豆湯,我便替您二位賞給下人們,飯後再煮些姜撞奶送來,二位意下如何?」
遲榕原是懨懨的躺在沙發里,聽得管家之言,卻立刻來了些精神。
此言聽似尋常,可既證明了那綠豆湯來源清白,更又能享到新的口福。
遲榕於是急切的說:「姜撞奶多放糖!」
「不可。」
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打斷了她,復又向管家囑咐道,「多煨幾壺熱水備著。」
管家得令,即刻退下。
吳清之這才轉過身來,親昵的在遲榕的鼻樑上颳了一刮,責怪道:「還吃糖,也不怕再蛀了牙。」
遲榕小孩子心性,好了傷疤忘了疼,直央求著吳清之,非要吃甜的。
「我阿爹說,吃糖使人快樂,我現在如果不快樂,肚子就會更痛!」
說罷,更是陰惻惻的捂住肚子,一迭聲哎呦呦的哀嚎起來,「哎呀不好,現在就感覺又有些疼了!」
遲榕此番,乃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方才她明明已經服了一片阿司匹林止痛,這廂症狀已經減緩了許多,又怎會痛得苦不堪言。
卻是吃准了吳清之心疼她,無奈之下,定會讓步。
於是那飯後呈上來的姜撞奶,果然是吊了紅糖漿的,甜蜜得緊。
遲榕正美滋滋的含著勺子,卻見吳清之從盥洗室的髒衣簍中,默默取了那沾染了血漬的衣衫,要命傭人拿走清洗。
遲榕立刻攔住了他,忽閃忽閃著大眼睛,巴巴的說:「……我、我不好意思讓外人洗。」
吳清之拎著髒衣服的手頓了一頓,正欲分說,卻聽見窗外一聲鳴笛,只當是來者不善。
於是轉身,先將那幾件衣服丟回了髒衣簍中,這才捏一捏遲榕漸漸熱起來的小手,輕聲道:「遲榕,你好好在屋裡休息,我去去就回。」
遲榕朝著窗戶的方向探首道:「是誰這個點來做客?我可以和你一起下樓看看嗎?」
但見吳清之嘴角上揚,眼中卻冰冷如斯,顯出一種假惺惺的微笑來。
他微一點頭,嗤笑一聲:「做客的怎會不請自來?你同我一道,只怕那來人無禮,又衝撞了。」
話畢,遲榕眉毛一皺,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請自來的客人,至今為止,卻有一人。
便是那失魂落魄的曹少爺,曹愛民。
她正在心中惴惴的猜想著,那廂,吳清之卻已然理了理衣裝,推門出去了。
自今日午間,賑災物資查出帳目空白一事之後,吳清之便粲然冷笑,只輕飄飄道,要那曹老闆追悔莫及。
既已有如此危言在先,現在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這曹少爺卻又出了些岔子,若道只是巧合,遲榕自然是不信的。
遲榕當即覺得事出反常,遂附耳貼門,待吳清之腳步遠了,她才偷偷摸摸的開了門,矮著身子,跟下樓梯去。
那廂,吳清之施施然走進會客廳,明明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卻無端顯出一種粉墨登場的意思。
來人仍是一襲青衫,只不過那長袍下擺濺滿污泥,一雙皮鞋也蒙著土灰,顯得甚為狼狽。
遲榕躲在廳外,扒著門縫看去,只見此人顏色枯槁,不是曹少爺,還會是誰?
「曹少爺,幾日不見,怎的這般憔悴?」
吳清之笑意盎然昂的落了座,更是掀了掀茶杯的蓋子,品茗一二,好不愜意,道,「莫不是又為了那粉鑽的事情?」
但見曹少爺抬起頭來,竟是一張蓬頭垢面的臉:「不、不是……吳老闆,是曉曼!她病了,她很不好,可誰知今天傍晚,更有一伙人闖進她的住處,教她還錢!」
吳清之眉毛一挑,作出驚異的神情,問道:「還錢?她一個女子,吃穿用度全掛在你身上,又能欠下什麼外債,直惹得人家上門討要?」
吳清之說罷,身子向旁的偏了一偏,不作聲色的遠離了曹少爺幾分。
此時此刻,曹少爺正沉浸在他悲哀的戀情之中,哪還顧得上吳清之的動作。
於是,只迫切的咽了一口熱茶,潤了潤嗓子,復又開口道:「吳老闆……你是只道的,曉曼的出身不好,這回是她以前的……以前的男朋友找上門來了。」
曹少爺的聲音之中,強壓著一股巨大的悲痛與屈辱,此話說罷,語氣簡直都要變了調。
他哽咽起來:「他說是、說是……要拿回他在曉曼身上花過的錢。」
吳清之原是默默的坐著,聽得話音至此,當即輕笑了一聲,體恤道:「原來如此,這又有何難,曹少爺只管再去籌些款子,把那宵小打發了便是。」
語畢,曹少爺卻是悶頭不語,氣氛竟一時間有些緊張起來。
門外偷聽的遲榕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只見那曹少爺昂起頭來,可欲言又止,復又低頭。
最後,似此狀般欲言又止,反覆三次,終於道:「我自己的錢財物件,能典當的、能賣的,都已經一件不剩了……我爹的門面地契,還有皮貨的交易合同,也全教我偷偷拿去那錢莊做抵押了……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了。」
說罷,他便誠惶誠恐的看向吳清之,只待發落。
然,吳清之看清他的來意,卻是不怒反笑,優雅非常的放下了茶杯。
他開了口,擲地有聲:「曹少爺,此話差矣。」
「……?」
吳清之笑道:「你還有你偉大的愛情,你還有馮姑娘。」
此話仿佛燎原之火,頓時將曹少爺的眼眸點亮。
曹少爺激動的顫聲問道:「吳老闆,您的意思是,肯願意幫我了?」
吳清之微一點頭,只微笑的看向曹少爺:「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此次我願為曹少爺兩肋插刀。」
此話一出,遲榕只看到那曹少爺熱淚盈眶,幾乎要跪在地上,向吳清之叩謝。
可這一次,吳清之卻並未伸手將他扶起。
於是,只待那曹少爺講明計劃,左右不過是借一點錢,要與馮曉曼私奔,姑且離開岳安,避一避風頭。
吳清之聽罷,當即允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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