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們二人約定好,鎏洙去尋從萬獸莊逃出去的麒麟肉身以及失蹤的殘魂,按照計劃使麒麟復活,而我則設下大陣,在鎏洙事成之前封鎖整個奉靈城,以防濁氣逸散到奉靈城之外。」
只是可惜,他原本以為此次終於可以完成先祖遺願,再親眼見證麒麟死而復生,麒麟一族恢復往日榮光,沒想到最後卻是這麼一個嘆息收場。
麒麟一族,到底還是沒了。
暮雲爺爺不由露出蕭索之色。
許陵光心裡其實也有點沉重,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畢竟是鎏洙與司淵的選擇。
值不值得,只有他們自己能夠評判,外人不過旁觀唏噓一場而已。
沉默片刻,許陵光說:「翻花藤已經化作飛灰,濁氣也沒了,也不知道奉靈城中現在是什麼情況?」
奉靈城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翻花藤雖然已經化作飛灰,但是留下的滿目瘡痍卻並沒有立即恢復原狀。
危險解除,之前幾乎看不見人街巷裡擠滿了出來查看情況的修士和百姓們,既欣喜於災難終於結束自己逃過一劫,又惶惶不安、擔心一切還沒完全結束。
許陵光和蘭澗從地下洞穴出來後,先去找了東陽離柴烽會合,然後便一起去了萬獸莊。
幾人過去時,發現萬獸莊外站著不少身穿甲冑腰間配刀的兵卒。
幾人經通傳之後進去,就見秦瀧正和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議事,聽話音是在商議如何收拾奉靈城的殘局。
因為此次奉靈城的亂子是由萬獸莊而起,秦勘又是罪魁禍首,那官員語氣之間頗不客氣,藉此提了許多要求。
秦瀧低眉順眼,神色間並沒有不忿,全都應了。
等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官員,秦瀧才抽出身來招待幾人。
他看起來已經整理好了心情,整個人看起來沉穩許多,身上已經沒了之前那種恣意縱.情的天真,朝幾人拱手一躬,歉意又誠懇道謝:「這次多虧了你們,萬獸莊才沒有成為千古罪人。」
許陵光覺得他其實也挺慘的,親爹不干人事,扔下爛攤子一撒手沒了,現在全要兒子擦屁.股:「朋友之間不必言謝。」
柴烽注意到他腰間系了白腰帶,拍了拍他的肩膀:「節哀。」
秦瀧苦笑一聲:「沒什麼哀不哀的,其實我現在心情也複雜得很……先忙正事吧。」
奉靈城的危機雖然已經解除,不再受翻花藤和濁氣威脅,但是之前那些受到濁氣侵蝕的修士卻並沒有完全恢復,還有不少人仍然神智瘋癲,需要組織人手將這些修士安頓好,再尋醫修診治,以免再生出事端。
還有城中百姓也有不少傷亡,傷者需要醫治,死者需要親屬認領屍體辦理喪事……一樁樁一件件壓下來,秦瀧甚至都沒有精力和時間去傷心。
許陵光聞言主動道:「我會煉製一些療傷丹藥,要是缺人手,我可以幫忙。」
東陽離和柴烽聞言也都提出留下幫忙。
秦瀧見他們不僅對自己毫無隔閡,還願意留下幫忙,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鄭重道謝之後,就安置他們在萬獸莊暫時住下。
許陵光跟著管事去住處時,才想起沒看見重雪。
似乎他們回了萬獸莊之後沒多久,重雪就獨自離開了?
許陵光找了莊中守衛詢問,才知道重雪去了花園。
許陵光找過去,就見重雪負手立在樹下,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寂寥。
看起來故友逝去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麼雲淡風輕。
許陵光能感受到他的悲傷,卻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安慰他,最後只能輕手輕腳上前,陪他站了許久,才低聲說:「逝者已矣,你節哀。」
蘭澗沒有看他,語氣淺淡地應了句:「我並不難過。」
許陵光覺得他口是心非。
明明就很難過,為什麼卻不願意承認?
但這個時候顯然並不適合爭論這個話題,於是他換了個輕鬆些的話題,說起自己接下來的打算:「我應該會在奉靈城多留一陣,你呢?」
蘭澗默了默,說:「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這麼快?」
許陵光有些吃驚,不過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重雪身為千金樓主人,想必不會是什麼閒人,奉靈城的封印解除之後會離開倒也在意料之中。
許陵光只好說:「那你保重。」
蘭澗朝他點點頭,將一枚傳訊符交給他:「若是有事,可隨時找我。」
許陵光本來都做好了江湖不見的準備了,沒想到他會給自己傳訊符,愣了一下彎起眼睛朝他笑:「好啊,那我可不會跟你客氣。」
*
從奉靈城離開後,蘭澗並沒有立刻回哀牢山。
他漫無目的地遊蕩許久,最終一路往北去了無間之地。
無間之地一如往日荒蕪貧瘠,無邊的灰霧籠罩著整片土地,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蘭澗靜靜站在一處廢墟之前。
這裡曾經是天柱一角,是人間境和山海境的交界之處。
不周山倒塌之後,其餘天柱無法支撐山海境,不堪重負下相繼傾倒,這裡就是其中之一。
站在這裡,仿佛跟崩毀的山海境只有一線之隔。
從山海境裡傳出來的亡魂哀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不論是昔日和睦或者不和睦的種族,他們都像螻蟻一般,隨著崩毀的山海境一同埋葬在久遠的過去。
只余被困住殘魂無法安息,數千年來仍不得解脫。
蘭澗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處排遣的憤怒。
這怒火在他心中壓抑了數千年,從他親眼看著族人隕落,背負重任不得不逃離山海境,在人間境苟延殘喘時,就已經埋下了火種。
如今終於被司淵和鎏洙的隕落點燃。
他驟然化為原形,仰頭朝頭頂天灰濛濛的天空發出憤怒的嘶吼。
飽含怒火和怨懟的淒涼吼聲在空曠之地迴蕩不息,然而頭頂的天空紋絲不動。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人族、妖族如此,上古神族也不外如是。
他發了瘋一樣用爪子去刨眼前的殘垣斷壁,試圖打破那紋絲不動的壁壘。
明知毫無用處,卻還是徒勞無功地繼續,
直到渾身傷痕累累,兩隻前爪血跡斑斑,他才無力跪趴下來,額頭觸著地面,嘶啞著聲音問:「數千年過去了,我族之罪,還沒贖清嗎?」
然而無人回答。
只有那些不得安息的亡魂在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