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
謝臨剛從官署回來,就有丫鬟過來傳話,說謝老夫人有事想與他商討。
謝老夫人知道他忙,甚少會在這樣晚的時候找他,連忙回屋換了身天青色的直裰,去了謝老夫人住的芝華院。
謝老夫人今日到寶華寺上香,才回來不久,穿了件赤黃色忍冬紋褙子,梳著圓髻,靠在羅漢床的大迎枕上,讓媽媽們錘腿捏肩。
她上了年紀,平日裡除了去寺廟上香,幾乎不出門了,走這一趟,全身骨頭都是酸疼的,要緩好幾天才能緩過來。
看見門帘從外頭掀開,謝老夫人忙示意媽媽們退下,笑著看向走進來的謝臨:「……你來了,快坐。我讓人準備了你最愛喝的君山銀針,先歇會兒嘗嘗吧。」
謝臨先向謝老夫人請過安,然後才坐到羅漢床的另一邊,端起茶盞品茶。
謝老夫人靜靜看著他清俊疏朗的眉目,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
她生育子嗣雖多,嫁到謝家來頭十年,就誕下了三子一女,可惜最有出息的謝二爺,卻既不是她所出,自小也不養在她膝下。
謝臨的生母許姨娘懷他的時候,謝老夫人的肚子裡也正懷著三小姐謝青,原本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可謝老夫人也不知怎的,過了頭三個月,胎氣依舊不穩,喝多少安胎藥都不管用,還出現了滑胎的跡象。
後來謝老夫人的娘家請了一個道士來給她瞧,說是許姨娘肚裡的孩子衝撞了她,需要儘快把許姨娘送走,否則她這一胎,必然保不住。
那時謝老太爺在湖北襄陽任通判,謝家一家人也都住在襄陽。
謝老夫人也是保胎心切,一時昏了頭,和老太爺商量了一下,連夜就把許姨娘送到了謝老太爺在京做官的長兄家裡,托長兄代為照顧。
許姨娘生下謝臨後就病死了,原來的謝大爺就這麼一直養著侄子,讓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起上學念書。
謝大爺的仕途比弟弟順暢得多,還是榜眼出身,後來更是一路做到了工部尚書,死後追封太保。
他自己靠著刻苦念書才得以發跡,故而十分重視孩子們的教育,可惜幾個親生的兒子都資質平平,不大有出息。
反而是收養的侄子謝臨,自幼就展現出異於同齡人的讀書天賦,兩歲能識字,七歲能通六經大義,十歲便能出口成章,十二歲就考中了秀才,成了聞名鄉里的神童。
再加上謝臨從小寄人籬下的緣故,特別聽話懂事,從來沒有過頑皮的時候。
謝大爺看著歡喜,格外疼惜他,注重對他的教養,說是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看待也不為過。
一直到謝臨十歲的時候,謝老太爺早逝,謝家舉家搬回在京城的老宅,謝臨才回了本家。
這一來二去,謝臨和家裡的關係,如何還能熟絡得起來?
他們這一支,打謝老太爺起,命數就不好。大兒子二十六歲出仕,至今十五年了,也就是個正五品的山東濟寧同知,連個京官都沒混上。老五念了十幾年書,最後轉頭去做了生意。老六自幼身體不好,湯藥不斷,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七歲,成親不到兩月就去了。
唯獨這個關係最不親近的庶子,十八歲就被欽點為探花,此後一路高升,帶著謝家改換了門庭,眼下更是如日中天,入主內閣只是早晚的事。
對此,謝老夫人的心情十分複雜,每每面對這個庶子,是既想討好,又放不下嫡母的架子。
好在,謝臨這孩子不管心裡如何冷淡,面上對她還算是敬重的。
前些日子謝老夫人六十大壽,謝臨邀了手下一個門生吳仲亨來家裡,謝老夫人瞧出謝臨對吳公子的重視,有意拉攏,正好家中最小的老七婚事還沒有著落,便和謝臨提了一句。
謝臨當時想了想,只說若七妹妹願意,他可以去問問吳仲亨那邊的意思。
誰曾想,老七昨日還羞答答地和謝老夫人點了頭,今日從寺廟裡回來後,卻突然變了卦,說不想嫁給吳公子了。
畢竟對方是謝臨的人,謝老夫人也不好強求,只得把謝臨叫來,和他說明情況。
謝臨聽後,頓了一頓,放下茶盞問:「昨日不是才答應了?怎麼又改主意了?」
謝老夫人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這孩子是怎麼想的,許是先前臉皮薄,不好意思拒絕吧。我瞧她那樣子,不像是隨口說說,倒像是深思熟慮過了。這孩子一向對我言聽計從,不是真的不喜歡,不會來和我開這個口的。」
謝臨本來就覺得讓自己的門生娶自己妹妹不太合適,以後用起人來,容易落人口舌,只是那天謝老夫人主動提了,他出於尊敬,不好拒絕。
如今這樣倒好了。
「既如此,那便再幫七妹看看其他的人家吧。正好我今日公務忙,還沒來得及問過吳仲亨的意思。」
謝老夫人點頭應了聲好,又和謝臨說了今天在寶華寺遇見顧家的事,關心了幾句謝臨的衣食起居,謝臨便起身告退了。
離開芝華院後,謝臨一路上想著謝老夫人方才說的事,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謝芸早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吳仲亨於她,還算是個好的選擇,為何她連見都沒有見過吳仲亨,就如此抗拒這門親事?
等謝臨回到他在外院的住處修竹堂,就把手下的護衛謝晉叫了過來,讓他去查查七小姐這兩天都見過什麼人。
謝晉跟了謝臨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收到任務要他查自家人,當天晚上就帶回了消息。
「……寶華寺的僧人說,七小姐今日在寶華寺碰見了永祥胡同顧家的一位小姐,回來後,就讓自己的丫鬟給吳公子悄悄送了一枚玉佩。屬下想,七小姐既拒了與吳公子的婚事,想來沒有給吳公子送東西的道理。於是,屬下又去查了吳公子這幾日的動向,發現就在昨日,七小姐和吳公子都去了同一場詩畫會……」
謝臨背著手站在窗邊,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色,面色極冷,聲音也隱隱滲出一股寒意:「府里有人走漏了風聲,是老夫人那邊的,還是我這邊的,都抓緊時間清掃吧,再有下次,我拿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