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西西里島的美麗傳說
「聽說你和其他的人都不一樣？」
……
湯姆不知道距離他離開阿波羅神廟已經過了多少天，起初他還可以站在龍背上依靠觀測遠處那一圈圓圓的藍天來判斷晝夜，但當他繼續南下，翻過群山，失去參照後，頭頂只剩下被烏雲籠罩、連雷電都無法孕育的陰沉天空，納爾遜留給他的懷表被藏在了懷裡，他徹底喪失了對時間的掌握。
坐在起伏不定的巨龍背上閉目養神，期間阻擋了身旁的男巫不知多少次的襲擊，漸漸地，男巫的襲擊頻率變慢了，也不知是自己對時間的感知出現了問題，還是他已經認命無法對自己造成傷害。
威脅與警告伴隨了旅途，但早已看穿男巫有使命在身的湯姆則有恃無恐，終於，當巨龍掠過沙灘，飛翔到海面，沖向海洋那邊一座林立著高聳入雲山脈的小島時，男巫徹底放棄了對湯姆的襲擊，湯姆意識到，遠處的島嶼似乎就是此行的終點。
他無法在記憶中尋找到這座小島的蹤跡，從位置上看，它似乎是半島南邊的西西里島，但和印象中風和日麗、景色優美的模樣不同，眼前的島嶼是那樣的奇詭猙獰，島嶼兩側的山脈直直地插入雲層，拱衛著中心微微凸起的山脊，讓人不由得聯想到一位頂天立地的巨人死去後留下的屍骸，這些呈現出統一弧度的銳利高山便是他仰向天空的肋骨。
島上沒有一株植物，除了岩石的灰敗看不到任何顏色，在島嶼的中央，一座蒸騰的火山正在醞釀著它的暴怒，沸騰的、不斷湧出的熔岩也是沉悶的黑色。
它應當是惡龍的巢穴，群魔亂舞的魔窟，地獄的入口，任何描述惡劣環境的語句都可以用來形容這座島嶼，也許但丁寫下《神曲》之前，便是在這裡遊歷了一番，那座死寂又沸騰的火山直直地通向地獄！
巨龍不敢踏足島嶼，在遠離海岸的一處礁石上落了下來，男巫不情不願地躍下龍背，從礁石的背後拽出一根縴繩，拖出一艘白骨拼成的小船，邀請湯姆上去。
「請吧，自以為是的傢伙。」也許是因為離海爾波更近了，男巫的語氣都高昂自豪了許多，一路上被湯姆玩弄於鼓掌之中的不快也煙消雲散，他藏起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邊將船撐離岸邊，一邊說道，「希望我還能看到活著的你，那時候你就有資格告訴我伱的名字了。」
「是嗎？呵呵，」湯姆絲毫沒有置身魔窟的自覺，他樂呵地說道，「我也是。」
「哼，」男巫低下頭，眼中的陰鷙一閃而過，「你最好不要激怒海爾波大人，你的死活和我無關，但我不想受到牽連。」
「你放心吧。」湯姆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肩膀，男巫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繃得筆直，「別怕。」
小舟順著一條從中央的山脊上流淌而下的小河逆流而上，在攀登了看不到頭的石階後，湯姆終於站在了這個時代最可怕最強大最邪惡的黑巫師的宮殿面前。
奇怪的是，除了男巫和自己，湯姆在小島上沒有看到一個活物，海爾波統治的巫師們去哪兒了？他困惑地東張西望，最終還是被海爾波的宮殿吸引了注意。
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海爾波的建築風格無疑是超前的，這是一座龐大的古堡，比歐洲任何王公貴族的宮殿都要奢華，背靠著沸騰的火山口，瀰漫著硫磺氣味的灼熱潮濕氣息撲面而來，陰森的古堡門前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兩邊跪滿了各種神奇動物與人類的石雕，大到巨龍，小到妖精，一切與魔法沾邊的生物在這裡都有收藏。
「哼，你不要覺得這些是雕塑，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塑，」在察覺到湯姆已經注意到這些雕塑臉上傳神的恐懼表情，男巫自得地說道，仿佛這些雕塑是他搞出來的一樣，「這些原本都是活生生的！恐怕不久之後，大人的收藏里就要多一個你咯！」
「你話真多，偉大的海爾波大人是沒人可用了嗎？非得用個你這樣廢物的太監喋喋不休，」湯姆挑了挑眉毛，揮手說道，「快去給你的大人通報吧。」
男巫再也忍受不了湯姆的奚落，醞釀著添油加醋的描述跑開了，湯姆站在原地，一邊扭頭望向四面八方，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金幣，將周圍的一切儘可能地展示給金幣另一頭的納爾遜。
古堡的大門就像一隻深淵巨口，湯姆的目光剛剛挪到那裡，一股強大的吸引力便從門內傳來，他沒有抵抗，任由這股吸力將他帶走。
等到視線恢復清晰時，他已經站在了一間空曠的、猶如洞窟般的大廳中，周圍布滿石像鬼與乾屍作為裝飾，它們背後的陰影中藏著一隻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
「每個人都不是相同的。」湯姆拋起金幣，將它一把按在了手背上，抬起頭，面對著前方濃重的黑暗，朗聲說道，「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你主動投向我，還帶著一枚……可笑的硬幣？」
「這是我的幸運金幣，」湯姆的右手按在左手的手背上，感受著硬幣傳來的震顫，從容地說道，「從小到大，它帶給了我太多的好運。」
「它能保佑你活著離開嗎？」
「可以，正面代表好的結果。」
湯姆抬起手，是正面。
他與黑暗中不存在的目光對視著：「命運在保佑我。」
「你怎麼知道會是正面？」
「命運會幫助一個虔誠的人。」
湯姆重複著他在心裡演練了無數遍的話，納爾遜構建的海爾波是一個篤信命運之人。
「……」
沉默。
「你傷害了我的僕人，」黑暗中的聲音有些不同了，但這卻是更加貼近湯姆印象裏海爾波的聲音，「你不會不知道我的威嚴不容侵犯。」
「那樣沒用的僕人對你的威嚴無時不刻都是最大的傷害，」湯姆攥住硬幣，微微躬身，下意識地回復道，但手中的金幣卻激烈地震顫起來，他握緊金幣，繼續說道，「偉大的事業，需要更強大的助益。」
「……」
黑暗中的聲音愣住了，很快，密集的爬行聲充斥著湯姆的耳畔，他被陰影中的毒蛇包圍了。
他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將憤怒的金幣收回了口袋，他也察覺到剛剛自己犯下的重大失誤，接下來必須要隨機應變了。
上一句問話是蛇佬腔，而他下意識地用蛇佬腔回應了。
令人窒息的森冷開始在洞窟中蔓延，湯姆握緊口袋中的拳頭，他意識到剛剛和他對話的並非海爾波本人，他也意識到，講話的人已經換了，他真正引起了海爾波的興趣，真正的海爾波，到現在才終於把目光投到這座黑暗的島嶼上。
「嘶……嘶……」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無用之人，如果有，那只是沒有用對地方，」陰森潮濕的蛇語在洞窟中蔓延，仿佛有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正躲在那些恐怖掛飾的陰影中，吐著信子，打磨著淬滿毒液的尖牙利齒，只等待一聲號令，便會把站在正中央的湯姆撕成碎片，「即便他一無是處，也是我鍾愛的僕人……這種連神明都會感慨讚頌的忠誠，是多少金銀財寶、多少名聲權勢都換不來的。」
「嗖！」
寒風在湯姆的耳畔一閃而過，撩起了他額前垂落的頭髮，但湯姆的眼睛甚至都沒有眨一下，他看到一根臃腫的、紡錘般的物體從頭頂垂落，端正地懸在他的面前。
湯姆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響尾蛇垂下的尾巴，比他見過的任何巨蟒都要粗壯，尾部鼓鼓囊囊的，還在不斷蠕動，他還沒來得及觀察那究竟是什麼，一條隱匿在黑影中的蛇怪如彈簧般竄出，寒芒閃過，響尾蛇的尾巴被切出平滑的斷面，半截肥大的尾巴掉在地上，湧出腥臭的冷血，仍在不斷地彈跳著。
湯姆看到一個被包裹成木乃伊的人從巨蛇斷裂的尾部緩緩滑出，呈現出一幅令人作嘔的、仿佛邪神分娩一般怪誕可怖的場景，牆邊用鯨油製成的蠟燭忽然亮起，在碧綠的火焰照耀下，他看到那些如同繃帶的東西竟然是一條條纖細的毒蛇，它們分泌出亮晶晶的黏液，像收集保存獵物的蜘蛛一樣，一點點兒地將裡面的活人包裹起來，只露出一雙驚恐又麻木的眼睛，一根根殘破的黑色羽毛不斷地被蛇群丟出，不久前還騎著龍不可一世的男巫在此時只落得了落入魔窟的野雞一般的下場。
湯姆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祈求，看到了恐懼，但卻沒有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反抗，他隨機挪開了視線，望向眼前的黑暗，試圖在其中找到海爾波的蹤影。
他突然想起啟程來到這個時代前與海爾波的最後一次交鋒，這個自詡天神的男人此刻正像蟲豸一樣陰暗地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哪怕他已經難逢敵手，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卑鄙這個詞冠在海爾波的頭上倒稱得上恰如其分。
湯姆的嘴角勾起，海爾波自稱神明的模樣在他的面前愈發清晰，沉默片刻後，在感受到黑暗中視線傳來的期待後，他緩緩開口，與海爾波類似但迥異的蛇語從牙縫裡擠出：「神明會讚頌的忠誠……原來你不覺得自己是神嗎？」
他的疑問迴蕩在空曠的洞窟之中，尾音一遍遍地迴蕩著，在它完全消散後，周圍一點兒聲音也沒有落下。
湯姆的反問讓海爾波陷入了沉默，原本悉悉索索的噪聲寂靜下去，那些爬在男巫身上將他束縛起來的毒蛇也如同感知到天敵靠近一般飛快地四散到了陰影之中，周圍寂靜得可怕，連男巫的血滴到濕軟地面上的悶響都顯得異常刺耳。
湯姆低下頭，眼中的男巫身上包裹著一層厚厚的黏膜，就像被猛獸消化了一半的獵物，身上的黑袍不剩下一根羽毛，狼狽極了。
男巫掙扎著扭轉脖子，他的臉上布滿了毒蛇咬過的傷痕，膚色也從那一對對的小點變得鐵青，不住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他強忍著蝕骨的痛苦，呲牙咧嘴地沖湯姆露出了最後的猙獰微笑，在服侍海爾波的歲月中，他見過太多自命不凡敢於頂撞海爾波的人，他們的下場無一例外都是無比悽慘，雖然沒有聽到剛剛的對話，但很明顯，湯姆做了他最想看到的事情——挑釁海爾波，他從未見過大人在這座島上展示自己的偉力。
儘管全身的神經都同時傳來蛇毒的劇痛，但他的疼痛反而有些減輕了，因為他知道，這些痛苦很快就會降臨到湯姆身上。
「大人的懲罰……都是因為你，你會加倍品嘗到的……」
他長大嘴巴，但已經被毒液侵染的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湯姆只能通過閱讀口型理解他的意思，可他並沒有像男巫預想的一般表露出驚惶恐懼的情緒，這讓他大失所望。
男巫扯動僵硬的聲帶，嗓子裡擠出殭屍般的嘶吼，就在他準備用盡全力說話時，海爾波的聲音讓他立馬閉上了嘴巴。
「我喜歡你！」
黑暗中傳來張狂的笑聲，湯姆的話語仿佛打開了一枚開關，竟惹得海爾波發起狂來，他的狂笑聲甚至足以掀翻頭頂的天花板，讓這座陰暗潮濕的魔窟重現天日，在這陣陣不停歇的足以刺穿耳膜的狂笑聲中，蟲蛇退避，萬物噤聲，不斷有石磚和釘在牆上的戰利品因震顫而墜落，仿佛引發了地震一般，連湯姆都有一瞬間因為笑聲中蘊含的魔力愣了神。
「哈哈，我喜歡你！我為什麼不能是神呢？！」
湯姆沒有說話，他咬著牙迎接著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壓力，身邊的男巫發出沙啞的陰笑，但他的脖子卻忽然被一條毒蛇勒緊，拖入了黑暗之中。
「你的確和其他人不一樣，」濃重的黑霧在湯姆面前凝結，一張和湯姆等高的龐大面孔從霧中探出，口鼻中呼出的黑霧不斷變成一條條劇毒的蛇，它迎著湯姆，長大嘴巴，露出一扇混沌的門戶，「來見我吧，你值得我的青睞。」
黑霧凝成的面孔變幻莫測，湯姆能夠感覺到一種呼喚的感覺從它長大的嘴巴里傳出，吸引著自己向內靠近，口袋裡的金幣劇烈地抖動著，但湯姆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他跳過了預想中打怪升級的步驟，直接來到了關底。
「來吧，我聽到了你的野心，」面孔緩緩消散，數不清的糾纏在一起的毒蛇將湯姆包圍，只留下通向未知的門戶聳立在原地，嘶啞的蛇語殘留在空中，被黑暗中數不清的毒蛇齊刷刷地重複，「我賜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你來為我獻上忠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