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嫉妒
「我年輕的時候,親眼目睹我愛的父親用無休止的冷落與孤立折磨我的母親,他把這一切都歸咎在他那自以為足以改變世界的研究上,我不明白,當你了解魔力的本質,當你習得了魔法的真諦,你的家庭、你的生活,真的會變得更幸福嗎?」
塞克斯教授的目光緩緩地挪到了梳妝檯的一角擺著的花卉上,那是一盆納爾遜叫不出來名字的花,他在很多地方見過它——纖細的枝幹,芹菜或是香菜一般的枝葉,還有五瓣的紫色花朵——它平凡到納爾遜都沒有好奇心去探索它的名字,只知道這花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捏起來會好玩地呲水,但這從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花卻被塞克斯教授栽在名貴的青瓷花盆裡,乾淨的土壤中連一棵雜草都看不見。
「我覺得這花像我,路邊隨處可見,卻被不屬於自己的華美外殼包裹起來,讓人看著光鮮亮麗,但當盆子打碎的時候,我什麼都剩不下了,」塞克斯教授用指尖憐惜地撫摸著嬌嫩的花瓣,閉上眼睛,心裡一狠,將花朵連同一截莖撅了下來,用不熟練的動作笨拙地將它穿進耳垂上的洞裡,「我問過我父親這個問題,他說我的眼界太低了,塞克斯家的女兒應當把目光投入更遠更高的地方,而不是在一間他早已不滿足的房子裡享受先祖的余茵,他說他的研究勝過一切,甚至問我,如果在追求魔法真理的路上需要犧牲,我願意奉獻嗎?」
「那麼你……願意嗎?」
納爾遜倚著門框,頷首站在塞克斯教授身後,他的眼睛藏在帽檐的陰影里,問出了和當初塞克斯博士一模一樣的問題。
「我其實挺羨慕那個姑娘的,那個經常和你待在一起的姑娘,那個每次我在拉文克勞塔樓抓住鬼鬼祟祟的你時在你旁邊的姑娘,那個在三強爭霸賽的舞會上和你一起跳舞的姑娘,」塞克斯教授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納爾遜的問題,她歪著頭,開始將另一朵花穿進另一隻耳朵的耳洞裡,談論起不久前她提到的花來,「她明明那麼普通,但在那場舞會上,她穿著和火焰、和花瓣一樣的裙子,眼裡滿是年輕的、滿是惆悵與哀怨卻生機勃發的秋波,她像我見過的木棉花,你見過嗎?我真的好羨慕,一個人可以那樣無憂無慮地活著,為少女的心思和平日的課業發愁,也可以無所顧忌地在抓住機會時燃燒自己。」
「她是我的學生,是拉文克勞的學生,可作為院長、作為教授的我卻怎麼也活不成她的樣子,」塞克斯教授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知道嗎?我嫉妒她嫉妒到發狂,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麻瓜出身的女孩可以活得那麼肆無忌憚?為什麼危險和痛苦都會遠離她,為什麼有個明明不愛她的人會費盡心思地保護她,為什麼一個明明該死的人能這樣傻呵呵地活在我,活在受人尊敬的梅麗莎·塞克斯教授的眼皮子底下,肆無忌憚地用她的愚蠢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
她猛地轉過頭,通紅的眼睛猶如瀕死的羔羊,又如同一隻瘋狂的魔鬼,她死死地盯著納爾遜戰立的位置,但納爾遜早已不在那裡。
「什麼象徵意義,憑什麼苦難都讓我受盡了?憑什麼你們這樣愛管閒事的人眼睜睜地看著我落入深淵卻不願意伸出援手?憑什麼你敢『代表你自己』高高在上地審訊我?我難道是什麼任你拿捏的小角色嗎?你和阿不思·鄧布利多一樣虛偽!」
回應她的只有空蕩蕩的沉默,以及瀕臨爆發的憤怒。
「你明白了吧?那列擠滿蠢貨的惡臭的火車不是沙菲克透露的路線,儘管他真的這樣做的,但一個身陷囹圄的老頭,不依靠霍格沃茲的學生,他這樣的蠢材怎麼可能知道不斷變動的霍格沃茲特快怎樣行進?為什麼他們知道你對那個女孩如此在意?為什麼他們知道你不允許別人侮辱你的朋友?為什麼他們剛好可以在最後一節車廂找到最能引誘你出手的誘餌?」
小屋中的空氣變得冰冷起來,塞克斯教授的牙齒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打戰,她情緒激動地嘶吼道:「我只想證明所有的感情都是虛偽的,為什麼你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垃圾甚至願意放棄足以讓你掌握一切的時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越界了,塞克斯……教授。」
鏡子裡出現了納爾遜的身影,他站在塞克斯教授的斜後方,她的視野盲區內,魔杖穩穩地抵住了她的後腦勺,「你配不上這個稱呼。」
「我也很早不想要這個稱呼了,每次被人叫做教授,都讓我透不過氣來,」塞克斯教授將壓在心中許久的情緒盡數宣洩出來,她的雙眼赤紅,不斷地喘著粗氣,儘管被納爾遜的魔杖抵住後腦勺,但她還是不以為意轉頭望向鏡子,繼續整理起自己的妝容來,「繼續說我的父親吧,他那時候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給了他肯定的答覆,我那樣崇拜他,那樣愛他,但他只當我是個笑話,還給我說:『真是個乖孩子,你的母親和妹妹也會這樣想』。」
魔力在納爾遜的杖尖凝聚,他安靜地聽著塞克斯教授留在世上的最後遺言。
「我根本不在乎我那愚蠢的妹妹和懦弱的母親會怎麼想,我只在乎父親是怎樣看我,但他的眼裡壓根就沒有我,」塞克斯教授平靜地說道,方才因激動迸出的淚水讓她的妝容變得像地獄中的修羅一般,微笑掛在她的臉上,更顯得猙獰而扭曲了,她的語氣中滿是愛,但卻讓納爾遜不寒而慄,「我明明是最認真學習家族馴獸魔法的那個,明明是最聰明、最美麗、最讓父親驕傲的人,但他根本看不到我,我想,如果母親不在了,他應該會多看我一眼吧。」
「……」
納爾遜的嘴角抽動著,他不理解,為什麼每次聽敵人說遺言時都會這麼變態,難道幸福的人生才是不同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離譜?
「你不會以為我殺了我的母親吧?怎麼可能?我愛她,只是她忍受不了父親對她的冷漠,含恨離開了這個世界,」塞克斯教授一邊為自己畫眉,一邊說道,只是她的話納爾遜也不知道粉飾了幾分,「令我更沒想到的是,在母親死後,父親突然意識到了他愛她,哈哈,他開始抓路過的麻瓜和母親的親人,做出了一個瘋狂大膽的決定——他決心復活我的母親。」
「我知道這段。」
「不,你不知道,我覺得男人是那樣的虛偽……不,所有的人都是那樣的虛偽,活著的人不好好珍惜,等到死了再把她從死亡的國度救回來?太可笑了,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一天天變得僵硬而愚蠢,我看見他和瘋了一樣把各種人的頭安在其他人的身子上,我還得親手給他遞刀,他甚至想要把喬昆達變成承載母親的容器!以後和他耳鬢廝磨、纏綿繾綣的母親將是我那還沒有桌子高的妹妹!哈哈哈……」
儘管以前有過這樣的推測,並且八九不離十,但從塞克斯教授口中親耳聽到,納爾遜總算確鑿了,離譜的人果然各有各的變態。
「他們都是那樣虛偽,不是麼?」塞克斯教授展顏一笑,眉宇間,像極了那位納爾遜從相遇但相見多次的塞克斯博士,「我不忍心父親那樣墮落下去,他的魔法可以讓他成為最偉大的父親,明明走的路是對的,為什麼要因為一點兒牽絆耽誤自己呢?」
「所以塞克斯博士的實驗是你舉報的?」
「我本以為他們會對嘗試尋找魔法本質的父親推崇備至,沒想到他們只是一群嫉妒心作祟的小人。」
「哪怕你說的是對的,但你和他們有什麼區別呢?」納爾遜嗤笑道,環繞杖尖的灼熱電光將塞克斯教授的頭髮炙烤得捲曲起來,「這麼說,你害死了塞克斯博士,你愛戴的親生父親……某種程度上,你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我沒有,是他們的嫉妒心殺死了他!」
塞克斯教授厲聲反駁,屋外傳來「砰」的一聲,納爾遜朝著門口望去,因為心裡的震動而跌倒的克利斯蒂安正捂著嘴,艱難地扶著門框爬起來,納爾遜的目光在兩人間往返,有些明白克利斯蒂安為什麼對塞克斯教授那樣親近了。
「你的嫉妒成功地害死了塞克斯博士,但它似乎並不足以害死梅特爾·沃倫小姐,嫉妒讓你面目全非,塞克斯,你覺得那些慈悲的人、善良的人、愛管閒事的人,為什麼要管你的閒事呢?」
納爾遜伸出戴著手套的左手,捏著塞克斯教授的下巴,魔杖在她臉上的妝容上滑過,她似乎並沒有放棄生的希望,這些複雜繁複的紋路蘊含著獨特的魔力,但在接觸到納爾遜魔杖的瞬間,它們便如同面對朝陽的積雪一般,飛快地土崩瓦解了,魔法的光芒在她的眼前迸濺開來,她的瞳孔猛地收縮,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精心布置會這樣簡單地失效。
「這是塞克斯博士的最高成果,他並不像你認為的那樣一無是處。」精緻的妝容緩緩剝離,甚至納爾遜看到她時年輕尚存的面孔也是裸妝帶來的效果,妝面隨著這些紋路一同消散,露出了下面醜陋的、有著遠超年齡老態的臉,「但他似乎並沒有把它教給你,梅麗莎·塞克斯,你的痛苦,難道不是你自己選擇的嗎?如果你悉心照料你的母親、認真勸說你的父親,你們一家或許真的可以變得偉大而高貴,如果你選擇不貪圖毒液帶給你的榮華富貴,你就不會淪落為任人拿捏的棋子,如果你不因為嫉妒殘害自己的學生,你的那些噁心的盟友也不會被捕入獄,更不會讓你無依無靠。」
「我——」
「噓……聽我說完,」納爾遜微笑著幫塞克斯教授閉上嘴巴,「我是帶著對教授的尊敬來的,但目前看來,你似乎並不需要它,如果你不把爪子伸向克莉斯,我甚至都懶得管你是在跑還是在爬,如果你不把噁心的嫉妒探向梅特爾,我甚至還會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但是沒有如果!」
塞克斯教授掙脫了納爾遜的鉗制,聲嘶力竭地嘶吼著,她感受到了自己和這個年輕人肉眼可見的魔法差距,計劃只剩下了拼命一搏這最後的希望,她仍不願意放棄她醜陋的生命,也不願意放棄她可笑的、推卸責任的堅持。
「說對了,塞克斯,沒有如果,」納爾遜笑了笑,魔杖舉到她的太陽穴邊,「沒有如果,你也沒有改過的機會。」
「你們都不願意幫我!沒有人願意幫我!」她披頭散髮,面容可憎,絲毫看不出那位美麗的教授曾經的半分模樣,像個童話故事裡的老巫婆一樣張牙舞爪,「喬昆達走的時候,我和你見過一面,我知道那時候的阿不思不是他,我問了那個冒牌貨,願不願意帶我遠走高飛,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但你們都在針對我,你們都在迫害我!」
「恕我直言,女士,」納爾遜輕聲說道,「你對他的誘惑力可能還不如一隻性感的山羊。」
「什麼?」
「在我送走的所有人里,哪怕他們都沒有提前化妝,但你恐怕會成為走得最不體面的一個人。」
「你不能殺我!」塞克斯教授大叫出聲,「你不敢殺我!」
「哦?為什麼?」納爾遜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你果然不願意體面一點兒嗎?」
「那個女孩!對,克利斯蒂安·朱維爾!那個麻瓜出身的挖洞小騙子,」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克利斯蒂安,先前裝出的從容與風度全部消失不見,開始慌不擇言起來,「她和我性命相連,你不光不能殺我,還得保護好我!對,滿足我的需求,我需要……」
納爾遜沒有理會她絮絮叨叨的鬼話,轉過頭,望向臉色蒼白的克利斯蒂安。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
她握著魔杖,步履蹣跚且堅定,看著她握著魔杖的手,塞克斯教授破口大罵:「是你告訴了我霍格沃茲的路線,是你答應我要幫助我完成願望,是你自己說想讓我糾正你兄長的錯誤,是你自己選擇走近我,你做了那麼多錯事,還想獨善其身嗎?你這個小騙子,拉文克勞就不該招收你這種生來就是騙子的東西!」
「騙子」這個詞深深刺痛了克利斯蒂安的心,她本就蒼白的臉變得鐵青,眼前一黑,幾乎摔倒在地。
納爾遜沒有扶她,只是鼓勵地看著她自己站起來。
「我和湯姆,都不期望看到你成長成一個堅強的人,因為堅強總是伴隨著磨難,」納爾遜輕聲說道,「但我希望你能做一個清醒的人。」
「我……」
「你不用突然成長,那樣太嚇人了,我怕你變得和她一樣老了,」納爾遜沖她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剩下的就交給我吧,有人能幫我送她出去嗎?」
納爾遜話音剛落,羅莉安那些剛剛還在鋤地的法米利爾們一股腦地跑了進來,其中一隻用一記掃堂腿放倒了克利斯蒂安,在她的驚呼中把她抬走了。
「砰!」
在沉重的關門聲中,納爾遜望向鏡中披頭散髮的塞克斯教授。
「這面鏡子為什麼還沒把我關進去呢?這魔文再耽誤下去就沒電啦,」他眨了眨眼睛,鏡中的自己周圍頓時出現了一隻只造型古怪、宛若縫合的神奇動物,它們流著涎水,向他撲來,納爾遜舉起魔杖,向他的口鼻蔓延而來的綠色毒物迅速消融,「被自己父親的魔法打敗,對你而言可能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情。」
花是波斯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