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帷幔彼岸(下)
「納爾遜……」
「教授,路途遙遠,您一個人去可不行。」
納爾遜的目光投向行人們前進的方向,人行道上人頭攢動,像極了記憶中大促的集市,他們目光所向之處卻是城市邊緣的一堵翻騰的霧牆。
「納爾,我想你應該回去。」
鄧布利多仍在試圖說服納爾遜,但他只說出一句,便難過地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說服過眼前的少年。
「教授,在我的印象中,您一直是一個果斷的人。」
納爾遜並沒有抗拒鄧布利多的稱呼,只是舉起魔杖,望向遠方。
話音剛落,灼熱的氣浪便在兩人身後爆發出來,活塞富有節奏感的敲擊聲猶如一曲壯行的鼓樂,一枚紅色的光點在他們身後亮起,鄧布利多隻覺得心潮澎湃,感受到這迷離幻境中難得的溫度,他扭過頭,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熾熱的紅色太陽,太陽的目光越過他的身體,鄧布利多的眼睛因為直視強光短暫失明,在恍惚中,他看到雲端的迷霧勾勒出一個巨人的輪廓,緊接著,粗大的刺目光束從太陽中噴出,向著鄧布利多的身後射去。
「轟!」
鄧布利多再次轉了回去,眼前難以逾越的霧牆竟被轟出一個巨大的圓形孔洞,在眾多行人前進的路上,本有無數迷失霧凝成的牆壁甚至群山阻礙,但此刻,儘管路途遙遠,面前卻一片坦途。
在目光難以企及的彼岸,一座由三根巨大的黑色石柱壘成的「門」佇立在純白平原的盡頭,如霧般透明輕盈的薄紗從「門」的頂部垂下,在無源的微風中輕輕拂動。
納爾遜漆黑的眸子凝望著帷幔,透過千山萬水,他似乎看到有人站在「門」後沖自己招手微笑,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已經看不到那麼遠了。
但納爾遜的動作明顯變得緊迫起來,他舉起老魔杖,飄渺的迷失霧從杖尖湧出,和環境中的霧氣混在一起,氤氳在周圍。
鄧布利多扭頭看了看納爾遜,露出了快慰的笑容,霧牆被轟出的洞口處,在老魔杖的指揮下,飄蕩在空中的迷失霧被一隻只看不見的手塑造成型——枕木、鐵軌、螺母……
很快的,一條筆直的鐵路便出現在兩人面前,它徑直通向前方獨屬於死亡的終點,這是一條貨真價實的「死亡鐵路」。
鐵路不光在飛快地向前延展,也在緩緩地向兩人靠經,它最終從鄧布利多與納爾遜之間穿了過去,消失在街上的人潮中。
「我喜歡這火車,我第一次來霍格沃茲,也是坐著火車來的。」
鄧布利多笑了笑,跨過鐵軌,站在了納爾遜的身邊,兩人面朝鐵路,一座站台在他們身後拔地而起,綿長而悠遠的汽笛聲從街道盡頭傳來,他露出興奮的眼神,注釋著街上的行人分開走在鐵道兩側,很快,一輛被打磨得鋥光瓦亮、點綴著大紅色鋼板的蒸汽火車頭向著站台緩緩駛來,前方的煙囪冒出滾滾的蒸汽,一枚亮到足以刺穿所有黑暗的紅色指示燈掛在車頭,蒸汽機車緩緩駛入站台,逐漸減速,第一節車廂停在他們面前,納爾遜伸出手,朝向打開的車門。
「您先請,」納爾遜眨眨眼睛,「我第一次來霍格沃茲,也是坐著這樣一輛火車。」
鄧布利多踏入車廂,裡面的陳設竟然和霍格沃茲特快一模一樣,在納爾遜上車後,他拉開了一間隔間的小門,坐了進去。
「不會有餐車吧?」鄧布利多打趣道,「如果有的話,我想買點兒比比多味豆。」
「當然,不過得先等等。」
納爾遜握住門旁的一根看起來像拉杆的東西,鄧布利多挑了挑眉毛,那個拉杆竟然是劍柄的形狀,火車輕輕地顫動起來,不一會便「嗚嗚嗚」地開動了。
納爾遜從口袋中掏出一袋比比多味豆,撕開包裝,遞給鄧布利多。
「唔,你還兼職售貨員呢。」
鄧布利多伸手挑了一枚黃色的丟到嘴裡,在糖衣融化後,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扭曲,進而猙獰起來。
納爾遜見狀,笑了笑,也挑了一枚,但他的表情也很快變得像寫不出作業一樣難受。
或許是適應了多味豆的味道,鄧布利多的表情很快放鬆下來,甚至連一開始的焦慮與憂鬱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信與堅定,仿佛下一秒就會說出什麼關於死亡或者冒險的警句一般,他享受著口中的糖果,饒有興趣地盯著納爾遜。
「你吃到了什麼口味的?」
「檸檬,教授。」納爾遜閉著嘴巴支支吾吾地說道,生怕自己一開口,被酸味刺激而瘋狂分泌的口水便會像決堤一樣流下來,「教授,您呢?」
「檸檬皮。」
兩人相視一笑,這輛特殊的霍格沃茲特快上迴蕩著唯二兩位乘客的歡快笑聲。
可這笑聲僅僅持續了一會兒便沉寂下來,鄧布利多靠在窗邊,臉頰緊緊地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側著頭望向窗外,列車駛過一片白色的平原,儘管失去了色彩,但它仍與他兒時的回憶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他的列車已經行駛在一片狹長的山谷之中,阡陌交通,屋舍儼然,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樣子。
「戈德里克山谷……」
鄧布利多喃喃道,他側過頭,望向對面已經趴在桌上打盹的納爾遜,拿起桌上的怪味豆包裝紙向納爾遜丟去,一條薄毯緩緩從半空中落下,蓋在納爾遜身上。
列車駛過一處處鐵軌的鉚接點,發出愈來愈快的「況且況且」聲,鄧布利多咀嚼著口中已經喪失本味的比比多味豆,仿佛它是什麼人間珍寶一般,檸檬皮的酸甜味已被牙齒貪婪地吮吸殆盡,充斥在口腔中的只剩下苦澀。
過了好一會兒,當列車已經加速到看不清路旁的景物時,鄧布利多輕嘆一聲,開口道:「你……」
「教授,怎麼了?」
納爾遜從瞌睡中驚醒,直起腰板,背後的薄毯滑落到座位上。
他眨了眨眼睛,瞳孔中的黑色消失不見了,感受到身後的異物,納爾遜轉過身,從椅子上撿起一張糖紙,鋪在桌上,「謝謝您。」
「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鄧布利多咽下口中的糖果,輕聲問道,「這裡和那邊,是一樣的嗎?我是說,我可以在這裡找到那邊同樣有的東西嗎?」
「是,也不是,教授,只有被外來者人為改變過的地形才會展現同樣的面貌。」納爾遜打了個哈欠,取出兩瓶水,點點頭,「我和湯姆測試過,在我塑造的城市中,每個闖入迷離幻境的巫師看到的景物都是同一的,但城市之外,我們看到的東西會有些區別,比如現在……」
他望向窗外,向著沿途的景色努努嘴,「您瞧,這座城市,呃,看起來好像是布拉格,反正我看起來是布拉格,所以您看到了什麼?」
「我?」鄧布利多指了指自己,笑著搖搖頭,「我看到外面有一座只靠魔法驅動,便能源源不斷生產出羊毛襪的大工廠,你瞧,它的煙囪在冒熱氣哩!」
「是嗎?這可真是個商業天才才想得出的點子,」納爾遜將其中一瓶水推到鄧布利多面前,擰開另一瓶,一口氣幹了半瓶,抹了抹嘴,笑著說道,「不過教授,這可不是厄里斯魔鏡。」
「是嗎?」鄧布利多並沒有正面回答納爾遜的問題,「我一直夢想著有穿不完的襪子,這樣我就可以穿一雙丟一雙,再也不用洗了。」
「姨媽每年也會寄給我一堆新襪子,我一直把它們塞在行李箱裡,已經攢了四十多雙了。」納爾遜聳聳肩,「您的夢想對別人而言可能是煩惱,姨媽似乎總覺得我不會洗襪子。」
「在長輩的眼裡,任何人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鄧布利多表示理解,「說起來,你有去看過她嗎?我是說……在那件事以後。」
「我去過,」納爾遜的表現比鄧布利多想像中要豁達得多,他用食指敲擊著手中瓶子的杯壁,「但是我沒敢當面去找她,我怕自己再帶給她什麼災難,儘管這種災難似乎已經發生了。」
「你是說假期里的那次綁架?」
鄧布利多見納爾遜握著瓶子、毫不吃力的樣子,以為瓶中是什麼冷飲,便把手伸向了自己面前的瓶子,但他的手馬上被滾燙的杯壁燙得縮了回來,他望著納爾遜通紅的掌心,閉上了嘴巴。
「是的,教授。」納爾遜鬆開瓶子,把手收了回去,說道,「不過他們也只能看著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傷到姨媽,說句不謙虛的話,即便是格林德沃,甚至您本人去,可能也無法在第一時間碰到她。」
「那我就放心了。」鄧布利多偷偷地給瓶子降溫,抱歉地說道,「學校應該在學生的家人更多保護的。」
「教授,霍格沃茲只有十幾位教授。」
「是啊,總有做不完的事情。」鄧布利多深以為然,緊接著突然說道,「我剛剛看到的其實並不是什麼羊毛襪工廠,而是聖母百花大教堂。」
「那是哪?」
「在佛羅倫斯,一座文藝復興的大教堂,年輕的時候我曾經……曾經和格林德沃一起去那裡尋找過死亡聖器的蹤跡,」鄧布利多在回憶中掙扎著,「我們聽說了一個傳說,它牆面的三色磚塊代表了三件聖器。」
「您找到了嗎?」
「當然,沒找到,」鄧布利多被納爾遜的問題給逗樂了,車廂內的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他望向納爾遜泛著銀光的大衣,玩笑似地說道,「如果我找到了,現在應該是我開著火車帶你在這裡跑,不過我們也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今天更是被我證實了。」
「什麼?」
「死亡聖器的擁有者可能根本沒去過佛羅倫斯。」
「……」「?」「……」
就在納爾遜思索這句話該怎麼接時,列車忽然放慢了速度,車廂里也突然暗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
納爾遜向窗外望去,此刻列車剛剛衝出了綿延的群山,駛入了濃厚的迷霧之中,在行駛方向的前方,一根望不到頂的粗大黑色石柱佇立在一片開闊平原的盡頭,若隱若現。
它的表面並不光滑,甚至布滿了時間的刻痕,但它太粗、太大了,就像是撐起了迷離幻境的天空與地面一般,這龐大的體型令它看起來甚至比最光滑的東西還要光滑。
迷離幻境中是沒有光源的,或者說到處都是光源,但列車卻被石柱囊括進了它的陰影之中,或許這僅僅是因為進入這件巨物範圍內的東西都需要感受它的陰影。
「教授,您怕吹風嗎?」
「不怕,怎麼了?」
下一秒,被掀開拋向後方的車廂頂棚便告訴了鄧布利多納爾遜想要做什麼。
他的雙眼瞬間被迎面撲來的疾風闔上了,黑暗中,他聽到納爾遜扳動劍柄,列車發出咆哮的聲音,等到再睜開眼時,眼前的雲霧竟然都被列車吹散了,在雲霧散去後,他看到了生命中最震撼的一幕。
鄧布利多曾經在威爾特郡的一處平原上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幾千年前人們觀測天文所搭建的巨石陣,不過它們只有六米高,與眼前的龐然大物相比簡直是螞蟻與巨人的差別——兩根黑色石柱聳立在天際,遙遙相望,一根同樣材質的橫樑隨意搭在上面,一道如煙似霧的帷幔搭在橫樑上,門後似乎是一處深不見底、看不到對岸的深淵,一座像是天然形成的橋從斷崖處生出,通向深淵的盡頭,鄧布利多隻覺得本能的恐懼湧上心底,幾乎要吞噬他,他瞪大眼睛,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看到了?」
「當然看到了,教授。」
納爾遜的目光投向與列車平行的黑色鎖鏈,它指向的方向正是那一扇「門」!
「所以,你看到的和我一樣,對嗎?」
納爾遜品味著鄧布利多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漸漸地,凝重之色攀上了他的眼睛,他像鄧布利多一樣,抽出魔杖,站在車頭。
周圍的行人還是和城市中一樣多,他們面無表情,堅定不移地向著眼前的拱門走去。
身後的車廂在飛馳中解體,零件排著隊向車頭飛來,漸漸地,兩人所在的車廂迅速拔高,在變形術的引導下,列車車頭的大燈迸發出驚人的亮度,亞歷山大的骨架、臂膀在懸浮在兩人腳下的熔爐周圍緩緩成型。
「咚!」
這是大地震裂的聲音,是一個渾身噴涌著蒸汽的巨人奔向未知的第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