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殿下,您太心急了……

  如果從藩王的角度來說,朱棡覺得大明的宗室襲爵制度堪稱完美,遠超過歷朝歷代。

  但如果從大明王朝的角度來說,朱棡非常認同朱允熥的說法,按照老爺子的玩法,不出百年大明財政就得被他玩垮。

  因此,糾結再三後朱棡艱難地開口。

  「父皇,兒臣認為大明的宗室制度確實有點問題。」

  「現在宗室人數稀少,滿打滿算也不過百餘人。可這百餘人只要經歷個五六代,就能達到幾萬人……」

  「咱大明雖大,但依然養不起幾萬個縣令!」

  「因此,從長遠計,兒臣覺得有必要更改現在的襲爵制度,讓出了五服的宗室恢復平民身份。」

  老朱聽到朱棡的說辭,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他之所以叫朱棡進宮,其實是想找認同的,卻不承想這逆子既然跟那逆孫想法一致。

  「老三,朱允熥之前找過你吧?」

  朱棡誠實的點點頭。

  「是!」

  「不過兒子之所以贊成他,可不是礙於他皇太孫的身份,而是真的站在大明的角度考慮。」

  老朱見朱棡這樣說,心裡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他發現兒孫們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見了,已經不聽他這個老皇帝的話了。

  「你說說,那逆孫都跟你說了什麼鬼話!」

  「是!」

  「其實允熥思慮得也不無道理,按照父皇這般無差別的優待宗室,不僅對朝廷不利,長期來說對宗室的繁衍也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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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優待太厚,使得宗室喪失建功立業的動力。」

  「其二,不許從事賤業,等於封死了底層宗室的謀生之道。」

  「其三,一旦朝廷財稅出問題,宗室待遇第一個被砍。」

  「允熥基於這些問題,提出優待宗室不以祿米為重,要以保障為重。」

  「保障為重……」

  老朱聽到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詳細說說,那逆孫到底是啥意思?」

  朱棡見父皇露出感興趣的樣子,心裡也非常受鼓舞,立馬一五一十的講述了一遍。

  「按照允熥的說法,皇族有保障宗室基本生活的義務,但也僅僅是基本生活保障。」

  「比如對生計艱難的宗室,按人頭支取口糧,保障其餓不死即可。」

  「但同時要大力鼓勵宗室子弟從軍、從政、從商,甚至種地務農、進廠做工等等。」

  「對於有志於科舉的宗室,還可以給予他們些許特權。比如說某省科舉,每科保底錄取一名或兩名宗室,其中宗室子弟不占用既有名額,屬於額外加恩。」

  「若是宗室子弟願意從軍,也可以獲得優先晉升的特權。」

  「允熥那孩子還打算創辦宗室學校,保障宗室子弟受到良好的教育。」

  「同時,大明所有高等學府,都優先錄取宗室子弟,讓他們成為對大明有用之人……」

  雖然老朱跟朱允熥鬧得非常不愉快,但對於朱棡所複述的話還是聽得非常認真的。

  他突然發現,從長遠角度來說,他那個能氣自己半死的逆孫,竟然比自己想得還長遠……

  「這都是那逆孫跟你說的?」

  朱棡聞言臉上立馬露出欽佩之色。

  「是的!」

  「朱允熥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對待宗室亦是此禮!」

  「父皇,朱允熥不是苛待宗室,也不是薄情寡恩,他是真的為咱們大明後世子孫在考慮!」

  老朱現在最聽不得別人夸那逆孫,哪怕是他頗為喜歡的老三也不行。

  「你就少替那逆孫說話了,你是不知道,那逆孫今天剛跟咱吵完,說等他當了皇帝,第一時間就把咱的皇明祖訓給廢了!」

  朱棡聽到這話心裡一凜,心道這孫子瘋了嗎,竟然敢當著老爺子的面說這種胡話?

  不過轉念一想,朱棡反而能理解幾分。

  以自家老爺子的固執,還真能把那孫子氣得說出這番話來。

  因此,這事真較真的話,還真不好說誰對誰錯。

  「父皇!」

  「允熥那孩子畢竟還年輕,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

  「您當年氣性起來的時候,還拿著劍追我大哥哩。要不是我大哥跑得快,您指不定干出啥事哩!」

  老朱突然被朱棡揭了老底,當場氣急敗壞的解釋。

  「胡說!」

  「咱那是故意嚇唬他哩!」

  「就算他不跑,咱也不可能真砍他,頂多拿劍背拍他幾下!」

  朱棡聞言暗暗翻著白眼,臉上一萬個不信。

  他太了解這老頭了,脾氣上來不管不顧,也就母后或者的時候能壓制其一二吧。

  老朱也知道朱棡不信,但他也只能這麼說,才能挽回些許父皇的尊嚴。

  不過話題聊到這兒,也就等於把天聊死了。

  老朱不耐煩的朝著朱棡擺擺手。

  「滾吧!」

  「一個個的都是逆子!」

  「不知道為君父分憂,竟知道惹咱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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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棡聞言如蒙大赦,趕忙起身告辭,然後逃也似的跑出老朱的寢宮。

  老朱看到他這個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對著朱棡的背影重重的扔出一隻大碗,碗碎聲中,卻只砸了個寂寞。

  「來人,趕緊追上朱棡那逆子,告訴他一聲,這事不許對任何人說,若是走漏了風聲,看咱怎麼收拾他!」

  秦德順聞言趕忙命人去追朱棡,同時貼心地扶著老朱起身。

  「皇爺多慮了,晉王殿下素來穩重,您就是不囑咐,他也不會對別人說的。」

  老朱聽了這話心裡頗為受用,渾然忘了朱棡這貨自打出生以來就跟穩重兩字不沾邊。

  「咱也只是以防萬一!」

  「咱大孫剛收拾完佛道兩教,已經搞得天怒人怨了,此時若是爆出此事,就連皇族都得罪死了……」

  老朱說完這話,長長嘆息一聲。

  「唉!」

  「咱這個逆孫還真是不讓人省心!」

  「明明年歲不大,卻總想著百年、千年之後的事情……」

  秦德順聞言趕忙奉上一記彩虹屁。

  「皇爺,這不正是您看中皇太孫的地方嗎?」

  「皇太孫將來可是要當聖君明主的,要是不想著百年、千年之後的事情,咋能稱得上聖明呢?」

  老朱聞言哈哈大笑。

  「偏生你長了個巧嘴,慣會替那逆孫說好話!」

  「去跟外邊吩咐下,備一輛馬車,咱一會兒要用。」

  秦德順聞言心裡一動,試探著問道。

  「皇爺,用龍攆還是……」

  「就用朱桂那逆子送的那輛吧!」

  「哎!」

  「奴婢懂了!」

  朱桂送的那輛馬車,樸實無華,沒有絲毫特點,非常適合陛下微服出巡。

  既然陛下點名要這輛馬車,那顯然是不想帶太多人嘍?

  老朱在備好馬車後並未第一時間啟程,而是將朱棡所說的話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幾遍,直至夜色襤衫,星河泛起,這才偷偷從小門出了宮,混入茫茫夜色之中。

  老朱這兩年很少出宮,更是幾乎沒離開過京城。

  朱允熥的北宮雖然也在京城,但其位置已經是城郊了,算是距離皇城比較遠的地方。

  老朱來到北宮的時候,只見北宮內燈火璀璨,人影攢動,很是一幅忙碌的景象。

  「咱大孫這兒天天都這麼忙嗎?」

  「回皇爺的話,皇太孫這邊事務繁多,經常要忙到大半夜的。」

  「您瞅著那邊房子裡影影綽綽的人,那都是白天沒來得及吃完飯,一直忙到現在的人。」

  老朱聞言頗有幾分不屑。

  「他一個未掌權的皇太孫有什麼好忙的?」

  秦德順聽到這話可不敢接茬了,一旁隨行護衛的二虎也不由低下頭。

  此時兩人心裡升起同樣的念頭,皇爺啊,您都不知道您大孫有多能折騰!

  現在皇太孫掌管著大明的鑄幣權,寶鈔發行權,海外貿易權,統購統銷權,駐軍屯田權,軍械製造權,清丈土地權,清查佛道兩教寺院道觀財產權等等。

  這些權力雖不威脅皇權,但能幹的事依然不少了。

  再加上朱允熥還有直屬軍隊,靖海軍和興武衛,錦衣衛更是幾乎被他全數收編,再加上這幾年的擴軍,他手上直屬部隊就超過十萬人了……

  有兵又有錢,只要朱允熥不造反,這天下還有啥是他不能幹的事?

  兩人還有一些事瞞著老朱,那就是在朱允熥大力發展供銷社、郵局、鄉村小學、衛生所一體化的進程下,京畿地區的部分偏遠府縣,已經有了百姓但知皇太孫,而不知有皇帝的現象了。

  畢竟,比起老朱所代表的只會收稅收糧的朝廷官府來說,朱允熥這種既讓老百姓免費看病,又讓老百姓免費讀書,還負責收購農村富餘的農產品,還能幫著給遠方的親人寫信寄東西,簡直堪比活菩薩。

  但這種事情兩人誰都不打算上報,朝廷官員也不敢上報。

  因為一旦上報,那就是詆毀皇太孫,離間天家骨肉的大罪!

  朱允熥之前說要廢掉皇明祖訓還真不是說著玩,事實上皇明祖訓里有很多過分的規定,也正是有了這些規定,才養成了藩王在地方上無法無天,作威作福,殘害百姓的性子。

  哪怕是向來以「仁義」出名的朱允炆,在去鳳陽就藩後,都悄悄增加了一成糧稅。至於鳳陽城內的商稅,更是增加了三成。

  此舉引得很多百姓、商賈怨聲載道,但卻沒有一個官員上告,就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朱允熥是知道這事的,但他卻並不想管。這倒不是朱允熥冷血,而是相比起其他藩王幹的事,朱允炆只是加征了點糧稅和商稅,真的算不上大事。

  最起碼從他就藩至今還沒鬧出人命!

  至於其他王府,朱允熥都不用派人監視,只要讓錦衣衛去其封地熘達一圈,就能聽到很多駭人聽聞的惡事。

  老朱自我感覺良好的在北宮裡穿行,由於他只是穿了件常服,再加上此時是黑天,很多人與之路過都未曾發現他是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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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守門的錦衣衛,因為常伴天子,這才第一時間認出他。

  「卑職拜見……」

  「噓!」

  「不許聲張!」

  「誰要敢偷偷給那逆孫通風報信,咱就打折他的狗腿!」

  本來常繼祖都邁進去一條腿了,聽到老朱這話趕忙抽了回來,然後耷拉著腦袋跪在地上。

  老朱對其冷哼一聲,然後踢了他一腳。

  「滾一邊呆著去!」

  「誰要是敢亂出聲,咱照樣打折他的腿!」

  常繼祖一聽這話,心裡無奈的想到,看來裝布穀鳥叫也不行了,只能祈禱皇太孫多福多壽吧……

  老朱來到北宮政務堂,發現裡邊雖然亮著燈,但卻沒有一個人影。

  老朱信步來到裡間,突然聽到一陣談話聲。

  「殿下,您太心急了……」

  老朱略加思索,就聽出是高明的聲音,只是他在說什麼心急?

  房間裡,朱允熥坐在桌子上,一手端著飯碗,一手大口的扒著飯。

  在聽到高明又批評自己,朱允熥當即露出不滿的表情。

  「高師傅,孤所言可都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您怎麼能埋怨我!」

  高明可沒朱允熥那麼好的飯量,只端了一隻精緻的小碗,裡邊也只裝了半碗米飯。

  此時聽到朱允熥反駁,高明直接放下快子,展開高談闊論。

  「殿下,恕臣說句大不敬的話,您何必如此心急呢?」

  「等您將來坐上龍椅,還不是想怎麼改革就怎麼改革!」

  「田稅之事也就罷了,此事沒有皇帝陛下的威權萬不能做成。」

  「但宗室之事完全可以緩一緩吧?」

  「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帝陛下最看重骨肉親情。您現在就想縮減宗室開支,你讓皇帝陛下情何以堪?」

  「再者說,此事若是將來由殿下提出,天下臣民無不會稱頌您的聖明,認為您是千古聖君。」

  「您現在向皇帝陛下提出此事,若是成了,天下臣民感念的是陛下,若是敗了……」

  高明幾乎都不敢想失敗的事,因為以朱允熥目前所在的位置,一旦失敗就是萬劫不復。

  因此,但凡有可能,他都希望朱允熥安分點,最好什麼都別做,老老實實跟老皇帝比壽命。

  「總之,您此時提出此事,怎麼看對您都沒好處……」

  老朱在聽到高明這番話後,自動過濾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言,心神也被濃烈的好奇心所勾起。

  自家大孫怎麼看都不是湖塗蛋,為何明知自己會生氣,還是要在自己生前提出此事?

  其實他大可以等自己閉眼後再做這事,到時候名聲也有了,還不用擔心惹惱自己的風險。

  朱允熥在聽了這番話後身形一頓,瘋狂扒飯的手也如同被定格了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朱允熥才艱難的開口。

  「唔也不是沒想過,此時提出會惹惱皇爺爺……」

  「但是唔……」

  「算了,你還是等唔吃完飯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