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這塊肥肉,有的人嫌棄,有的人卻想要而不得。
朱棣就很想要,甚至拉著姚廣孝,讓他給自己想辦法。
「殿下,此非王霸之基!」
「朝鮮三面環海,北邊又有高山阻隔。只適合當個土王,不適合您這樣的真龍蟄伏!」
「相對來說,還是北平府更好。」
「退有茫茫荒漠以自保,進有居高臨下之優勢……」
「幽燕之地民風彪悍,振臂一呼,群雄響應!」
「此乃王霸之基!」
「一旦京師有變,您可直驅虎師逐鹿中原也!」
朱棣聽了姚廣孝的一通分析,心裡也有點後悔,但奏疏已經遞上去了,想要追回來是萬萬不可能了。
「姚上師說得孤明白!」
「但現在朱允熥羽翼已豐,根基已成,我這個當王叔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加之其火器犀利,近有火銃如雨,遠有炮火如雷,孤以何御之?」
「還不如改封去朝鮮,安安生生當個太平王爺,然後將這份家業一代代傳承下去,保我燕王一脈安全……」
姚廣孝也知道朱棣所言是事實,朱允熥搞出來的火器威力實在太強,強得讓人絕望。
但他可是學了一輩子屠龍術,不屠個龍,他這些年豈不是白玩了?
「殿下,朱允熥之火器確實犀利!」
「但古語有云,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朱允熥想清查全國田畝,還想官紳一體納糧,這就是失信於天下,必然會引發朝野上下的一片反對!」
「現在他又無端攻伐朝鮮,更加使得天下藩王寒心!」
「只要老皇帝一去,殿下振臂一呼,天下都將為殿下變色!」
「這……」
朱棣聽到這番話,絕望的心裡漸漸升起一絲希冀。
如果有選擇,他也不願意蝸居在朝鮮那破地方。
他之所以想主動去朝鮮,無非是想向朱允熥表明心跡,證明自己確實沒有反心。
畢竟,放眼整個大明,也只有朱允熥手上有成建制的海軍。
只要朱允熥控制住海路,就能將朱棣死死地困在那塊半島上。
但姚廣孝這番分析重新燃起了他的野心,讓他對外來生出無限期待。
「姚上師,孤王真的還有機會?」
「殿下,天無絕人之路!」
「如果朱允熥嚴格奉行老皇帝之制度,再加上藍玉等一干武將的支持,平穩地繼位還是有可能的。」
「然而,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此時提出官紳一體納糧這事!」
「殿下試想一下,寒門世子寒窗苦讀十幾年,一朝得中,金榜題名,誰不是為了封妻蔭子,榮華富貴?」
「現在他斷了天下讀書人的財路,您覺得天下讀書人還會支持他?」
「另外還有一點,那就是武將也是官!」
「官紳一體納糧這政策,也關乎武將集團之利益!」
「可以說,皇太孫只靠這一條,就成功地讓自己變成孤家寡人了!」
「現在之所以沒人敢鬧,只是因為老皇帝還健在。一旦老皇帝故去,天下必然烽煙四起,朝野上下必然一片反對之聲!」
朱棣的眼睛越來越亮,臉上也隱隱浮現興奮之色。
「姚上師所言有理!」
「漫說那些讀書人,就是孤王也甚為反感!」
「孤前些日子收到二哥之來信,也多有抱怨之聲……」
姚廣孝聞言打斷了朱棣的話,鄭重其事地道。
「殿下若要起事,切莫聯絡秦王、晉王,這二人秦王太貪,晉王太迂,都不是合適的盟友。」
朱棣聽到這話心神一凜,趕忙躬身下拜道。
「多謝姚上師提醒!」
「敢問姚上師,何人可為孤之盟友?」
「周王、齊王、魯王、遼王四人足以!」
「若是將來殿下起事,朱允熥定然派遣李景隆重兵壓境,殿下只需緊守城池,閉門不出即可。」
朱棣聽到這話登時愣住,不解地問道。
「為何是李景隆,不該是藍玉、馮勝、傅友德等老將嗎?」
姚廣孝聞言微微一笑道。
「殿下,您覺得老皇帝會留著他們威脅新君嗎?」
「再者說,就算老皇帝放心,貧僧也有手段讓其不放心!」
「屆時只要咱們散播謠言,說藍玉有帝王之相,以老皇帝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性子,必然在大行之時將藍玉給帶走!」
「嘶……」
朱棣聽到這話激動地倒吸一口涼氣,一邊震驚於姚廣孝對父皇的了解,一方面震驚姚廣孝的狠辣。
姚廣孝這一招要的可不僅是藍玉的命,是將跟藍玉走得近的武將全都打包帶走啊!
「李景隆這人本事是有的,但私心極重。只要殿下許以高官厚祿,其必然陽奉陰違!」
「屆時聯絡魯王、遼王、齊王從背後攻擊,給李景隆個合適的退兵理由,他大概率會借坡下驢。」
「就算李景隆首鼠兩端,一時半會不願意退兵,殿下還可以聯絡周王,讓周王從開封直驅金陵,用圍魏救趙的計謀迫使李景隆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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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廣孝這番隆中對,雖說有很多漏洞,以及有很多還沒實現,但依然聽得朱棣心潮澎湃,激動地緊緊握著姚廣孝的手。
「姚上師!」
「孤一生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你!」
「殿下,貧僧一生最正確之事,也是從一眾藩王中認準了您!」
這一刻,兩人之間似乎迸發出別樣的情感,這是一種超越了性別,超越了階級,超越了時代的情感!
「殿下,既然您重燃鬥志,那地下兵器作坊是不是……」
「孤這就命人重新開工!」
在朱棣重新找尋到人生的方向之時,懿文太子墓前的享殿中,朱允炆也在幻想著未來。
「表姐,你說皇爺爺會答應我改封之事嗎?」
韓玉裳聽到這話,俏臉氣得煞白。
「朱允炆,誰讓你擅自上書請求改封的?」
「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去了朝鮮那破地方,這輩子都和皇位無緣了!」
朱允炆聞言苦澀地笑了笑道。
「表姐,別傻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朱允熥手底下要人有人,要兵有兵,還有皇爺爺對他無限寵愛,咱們拿啥跟他斗啊!」
「我還是去朝鮮當個王爺算了,朝鮮跟大明隔山隔海,也不用擔心朱允熥對我不利……」
「你!」
韓玉裳抬起手照著朱允炆就甩出一巴掌。
「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妃,對得起呂氏全族嗎!」
「你身為人子,如此血海深仇卻不報,你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朱允熥聽到這話憤怒地起身,對著韓雲裳一陣咆孝。
「那你讓我怎麼辦!」
「我連皇爺爺的面都見不到,整天待在這四處漏風的享殿裡,沒人知道我的孝心、孝行,甚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受夠了!」
「我現在只想過安生日子,消消停停地過完這一生!」
韓玉裳還想再訓斥朱允炆幾句,突然聽到窗外傳來急促的布穀鳥叫聲。
這是她跟同夥約定的聯絡方式,每當這個聲音響起,就意味著有人過來了。
「我懶得理你,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在韓玉裳走後,朱允炆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但凡有選擇,誰又願意去那麼遠的地方當藩王?
可他沒有選擇!
放眼朝中,連一個支持他的官員都沒有。武將之中,也沒人效忠他,他能怎麼辦呢?
朱允炆越想越委屈,想著想著就嗚嗚地哭了起來。正當他哭得撕心裂肺之時,門外傳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淮王殿下在嗎?」
「什麼人?」
「奴婢奉陛下旨意,宣您進宮赴宴!」
「什麼?」
朱允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他搬到這裡為父王守靈,除了軍演之時進宮吃了頓飯,還從未獲得過皇爺爺的召見呢。
「您稍等,孤洗把臉就來……」
朱允炆趕忙來到臉盆前,可就在他要將手伸進臉盆之時,突然看到水盆中的倒影。
憔悴容顏伴隨著滿臉的淚痕,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和苦楚。
兩隻通紅的眼睛泛著晶瑩的淚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心碎和心酸。
如果皇爺爺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應該能更加心疼幾分吧?
朱允炆想到此處,只是隨手在臉盆里劃了幾下,搞出一陣水花聲就權當洗了臉。
不多時,當蘇培盛看到朱允炆頂著一張大花臉走出享殿之時,他只疑惑一件事,那就是淮王殿下這臉是怎麼洗的?
難不成是乾洗?
蘇培盛好奇歸好奇,但絕不會多嘴多舌。進宮第一天,他師傅就告戒過他,在宮裡當差首要的一件事就是謹言慎行。
「淮王殿下,陛下的御攆就停在外邊,陛下讓您乘坐御攆進宮!」
「啊?」
朱允炆聽到皇爺爺召見本來就很震驚了,現在聽到皇爺爺讓他乘坐御攆進宮,將他震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皇爺爺真讓我坐御攆?」
「是!」
「這種事情,奴婢哪敢說假話?」
朱允炆得到準確的答覆,臉上登時樂開了花。
然而,當他興沖沖的走到馬車前,想要邁步登上馬車之時,突然感覺腿上一痛,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打在他的腿上。
朱允炆吃痛後瞬間冷靜下來。
「御攆乃皇爺爺專用,我身為皇孫,豈敢僭越?」
蘇培盛聽到這話氣得都想罵娘了,這孩子是不是戲精附體,演戲演上癮了吧?
這荒山野嶺的誰在乎你是走著,還是坐馬車回宮的?
「淮王殿下,此去皇宮可有二十里路呢?」
「而且這是陛下特許,沒人會見怪的。」
朱允炆聞言斷然搖頭拒絕道。
「不!」
「侍親如親在!」
「父王在世之時,一直告戒我恪守孝道,遵守禮法,不可須臾違背!」
「你們在前邊趕著御攆帶路吧,孤跟著御攆在後邊走路!」
「淮王殿下,陛下可等著您進宮用膳呢,您這一路走回去恐怕要吃晚飯了吧?」
朱允炆一聽這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再加上路途遙遠,整整二十里路,這要是走回皇宮,豈不是兩隻腳都要磨出血泡?
「那就給孤備一匹……」
朱允炆本想說給他備一匹馬,他騎著馬進宮。但一想到自己這一年來受到的委屈,他心裡就是一陣怨懟。
自己就走著回宮,讓京城所有人看看自己的境遇!
那老頭願意等就等,不願意等我也不稀罕!
反正那老頭子偏心眼偏到天邊了,我就算累死在路上也不會心疼!
「不了!」
「孤就走著回去!」
「這……」
蘇培盛見朱允炆執意走著回去,也不再相勸,只得硬著頭皮陪著他一路走回京城。
養心殿。
老朱看著熱了又熱的飯菜,心裡就是一陣煩躁。
「派個人去看看,允炆那孩子到哪兒了,怎麼還沒進宮?」
「諾!」
過了好一會兒,秦德順急匆匆地跑進來。
「皇爺,大事不好啦,淮王殿下沒做您的御攆,一路跟著御攆回京的!」
「啥?」
老朱突然聽到這話也是一陣傻眼,他怎麼也沒想到朱允炆竟然還有這般毅力。
「他為何要走路回來?」
「可是你派去的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惱了那孩子?」
秦德順當即叫起撞天屈。
「皇爺,您是知道奴婢的,奴婢豈能多那個嘴!」
「再者說,蘇培盛也是您看著長大的,他什麼品性您應該也清楚啊,咋可能在淮王殿下面前亂嚼舌根?」
老朱聞言緊皺著眉頭。
「難道是朱允熥?」
「這逆孫也真是的,允炆這孩子都要遠赴朝鮮了,咱不過是想抬舉他一次,彌補一下這些年的缺憾,他竟然吃起醋來……」
「皇爺,應該也不是皇太孫的事,皇太孫甚至都不知道您叫淮王殿下進宮……」
老朱聽到這話也泛起滴咕。
「那是為何?」
「允炆這孩子,向來不是個堅毅之人,若是沒有人說三道四,他豈能一路走著進宮?」
秦德順聞言,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是啊!」
「誰也沒想到淮王殿下會突然來這麼一出,現在整個京城都震驚了,一路上還有不少百姓自發跟隨,連聲稱讚淮王殿下仁孝守禮,是皇孫之楷模!」
「皇孫楷模?」
朱元章聽到這四個字心頭「突」地一跳,他本性多疑,如果眾人只是稱讚朱允炆守禮,他絕對不會多心。但這個「皇孫楷模」,可就讓他泛起滴咕了。
為何不是藩王楷模,而是要點名皇孫楷模?
難道是針對朱允熥?
老朱想到此處,臉上登時浮現一絲冷笑。
「有意思!」
「想不到咱家最不成器的孫子,也學會玩心機了!」
「備肩輿!」
「咱要親自去城牆上看看咱的好賢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