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本就是驚弓之鳥了,現在突然聽到老爺子這話,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但他好歹是領兵藩王,在沙場上見慣了生死,早就練就了一張厚臉皮,哪怕心裡怕得要死,臉上都不帶顯露分毫的。
「父皇!」
「兒臣從未對您有半點欺瞞呀!」
老朱聽著朱棣的分辨,冷哼一聲就不在搭理他了。
他對於朱棣的話半個字都不信,但也不打算追究。
當然,他也確實沒啥可追究的。
「你大侄子在信里說,讓咱替他給你帶聲好,說辛苦你為國戍邊,這才壓服的北元閒散部落不敢南侵!」
「啊?」
朱棣聽到這話整個人呆若木雞,朱允熥為何要在給老爺子的信里提自己?
是不是這孫子知道什麼了?
自己在北平府和山東兩地經營多年,糧食通道也是通過魯王府、齊王府打通的,自己只是負責跟遼東野人和北元部落私下交易,應該不會走漏風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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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橚見朱允熥大老遠還不忘問候朱棣一聲,頓時酸熘熘的問道。
「父皇,大侄子沒提我嗎?」
老朱看了朱橚一眼,眼皮耷拉著道。
「沒!」
「你整天在咱的耳邊說他的壞話,他提你幹嘛?」
「父皇,兒臣咋就成說壞話的了,兒臣這不是怕大侄子被身邊的幾個師傅帶歪嗎?」
現在所有人都學聰明了,想找朱允熥的茬從來都是彎道超車,拿他身邊的謀臣說話。
比如說高明等人,以及國子監那批生員。
一來是這些人職位不高,二來是根基太淺,攻擊起來沒啥壓力。
總之一句話,皇太孫是好的,是正確的,是聰明的,是偉光正的,都怪他身邊的奸臣!
「你能有這等好心?」
老朱不悅的瞪了眼朱橚,隨即再次看向朱棣。
「老四,你確定沒幹啥壞事?」
朱棣此時已經大致猜到了,大侄子應該沒跟老爺子提自己倒賣糧食之事,心裡也就有譜了。
「沒呀!」
「父皇咋就不相信兒臣?」
「若是父皇不信,您就派錦衣衛去抄兒臣的家,把兒臣關進錦衣衛大牢吧!」
老朱見朱棣這般反應,將信將疑道。
「算了!」
「既然你信誓旦旦的說,咱也就姑且信之。」
「不過有個話咱得提前知會你一聲,你大侄子提議,說讓常升的北征軍駐紮在萬全都司,協助你一起抵禦北平!」
「啥?」
朱棣聽到這話直接懵逼了,萬全都司距離北平城可只有兩天的路程,一旦朱允熥想對自己動手,隨時都能兵臨城下。
可以說,朱允熥此舉,完全是派他二舅去盯著自己!
一旦常升駐紮在北平府,他燕王的一舉一動都要在常升的監視之下,再也別想跟北邊的部落私下交易了。
「父皇,此舉恐怕不妥吧?」
「如果常升移防萬全都司,那大同、晉陽等地豈不空虛?」
「還望父皇三思,一切以大局為重。」
老朱聽了朱棣之言也陷入猶豫之中,他敏感的覺察大孫的建議有貓膩,明擺著是衝著他四叔朱棣去的,就是為了就近監視、限制朱棣。
但他現在更好奇,為何大孫突然針對朱棣,防著朱棣。
是不是這孫子發現了朱棣私底下乾的什麼事,又不敢告訴自己,怕自己生氣?
老朱環顧一周,看著底下眼珠子亂轉的周王,在看看耷拉著腦袋不知想啥的燕王,心裡不由生出一陣煩悶。
自己這是生了一群什麼東西!
「暫時讓常升移防過去吧!」
老朱糾結再三,還是決定遵從大孫的建議,將常升挪到萬全都司駐防。
朱棣一聽這話當場慌了,他可不想在人眼皮底下過日子!
「父皇,一旦大同失手,整個中原腹地將成為胡騎的馬場呀!」
「請父皇三思,切忌因小失大!」
老朱見朱棣這般緊張,心裡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了。
「無妨!」
「朱桂已經完婚,不日就去大同就藩,有他跟……」
老朱說到這兒,突然想到老三朱棡還躺在病榻上,一時間陷入傷感。
「咱自然會派知兵之人輔助,萬萬不會讓大同有失!」
朱棣見父皇這樣說,只能恨恨的退下。他現在基本肯定朱允熥知道自己的不法事了,所以才拿這事來敲打自己!
章丘王家堡村。
王大力一家已經斷炊三天了,全靠草根樹皮充飢。
正在王大力餓的兩眼冒金星之時,他的小兒子嗚哇嗚哇的哭起來。
「爹……」
「俺餓……嗚嗚嗚……」
王大力聞言有氣無力道。
「餓還不省點力氣,號喪什麼!」
這時王大力的婆姨林秀娘端著一破鑼野菜糰子進屋,聽到王大力的罵聲頓時不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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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朝孩子吼什麼!」
「俺咋就瞎了眼,嫁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貨,連老婆孩子都養不起……」
林秀娘罵了丈夫一嘴,就趕忙招呼小兒子。
「娃!」
「過來吃團團!」
王大力聽到「團團」兩字,趕忙從炕上爬起來,如惡狗撲食一般撲了上去,抓起一個菜糰子就往嘴裡塞。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直接將兩人的兒子王陵嚇得嗚哇嗚哇的哭。
林秀娘見狀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推開丈夫,將一個菜糰子塞到小兒子手裡。
「吃!」
小兒子王陵接過菜糰子大口大口的吃起來,頓時忘了剛剛的煩惱。
相反,王大力在幾口葉菜糰子下肚後,卻不由的扶著門框嗚嗚的哭起來。
「咱這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呀!」
「俺真沒用,俺是廢物,俺不如死了算逑,嗚嗚嗚……」
林秀娘見丈夫哭訴,心裡也不好受。
自家丈夫倒也勤勞,但奈何辛勤一年種地打糧,交了皇糧國稅就不剩啥了。
哪怕自己紡線、繡花補貼家用,日子也一直過得緊巴巴。
兩人省吃儉用,攢了錢置辦三畝地,又從村里吳秀才家裡租了二十畝。
本指望今年秋收能過個好日子,哪成想今年就下了幾場小雨,連地皮都沒濕透,落了個顆粒無收不算,還欠了吳秀才家二十畝地的地租……
「娃他爹,這不怪你,怪咱們沒那個掙錢的命!」
「要不你把俺賣了吧,你們爺倆還能落兩個活命錢……」
王大力一聽這話頓時氣得瞪起眼睛。
「你啥意思?」
「是不是還惦記吳秀才家的兒子!」
「你個不守婦道的賤貨,俺當初就不該圖便宜娶了你……」
林秀娘本是好心,想賣身讓丈夫和兒子活命,卻不料丈夫搬出她早年在王秀才家當丫鬟之事來羞辱她,氣得她當場就像撞灶台自盡。
「你……你任地折辱人,俺不活了,嚶嚶嚶……」
王大力罵完就後悔了,見婆姨要死要活,趕忙上前拉住。
正在兩人拉車之時,吳秀才領著一個老婆子走了進來。
「王大力在家沒?」
王大力一聽是吳秀才的聲音,登時憤怒的大吼。
「不在!」
吳秀才卻不管這些,笑呵呵的走了進來。
「秀娘也在呀!」
「我來是想跟你倆商量下,你家那三畝地賣不賣?」
「要是賣給我,我不僅給你們活命的糧食,還免了你們今年的地租!」
「你們看咋樣?」
這就是古代典型的土地兼併情況。
每當大災之年,都是土地的新一輪洗牌。
當地鄉紳地主會低價收購土地,將大量的自耕農變成佃戶。
然後,他們在通過科舉獲取功名,從而獲得免除徭役和賦稅的權利。
這樣持續個幾十年上百年,國家的稅源就越來越少,財政也會漸漸枯竭。
王大力為了置辦這三畝地,可謂是吃了不少苦頭,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臨死前能給兒子置辦二十畝地!
他起早貪黑爬半夜的拾掇地,將自家這三畝地拾掇的極好,並且全都通上水渠變成水田了。
在南方水田不稀奇,但在北方水田可是個稀罕物,只要種上幾年稻穀,他們家就算不能脫貧致富,起碼也能混個溫飽無憂。
因此,王大力把這三畝地看的極重,哪怕餓的都快死了都不願意賤賣。
「吳老爺打算出多少錢買地?」
「一兩銀子一畝!」
王大力一聽這地價,氣得就想罵娘。
普通旱地還八兩銀子一畝哩,他這可是水田,就只給一兩銀子?
然而,就在他想罵人之時,吳秀才又開口了。
「外加三斗小米!」
「三斗小米?」
王大力聽到三斗小米,眼睛頓時放光。
如果真有三斗小米,他們家省著點吃,差不多能度過這個災荒了。
然而,正在王大力要答應之時,一旁的林秀娘不幹了。
「不行!」
「那三畝水田死都不能賣!」
「俺寧願賣了俺自己,也不能賣娃的水田!」
「既然你們不想賣,那你們全家就等死吧!」
吳秀才扔下這話就氣哼哼的走了,在其走後門外的老媽子顛顛的走了進來。
「林娘子,您剛剛說要賣自己之事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林秀娘可不想讓兒子將來也過這般苦日子,因此寧願賣了自己,也要讓兒子有傍身的田地。
「張嬸子可是有好買家?」
「喲!」
「還真讓林娘子說著了,現在皇太孫在山東選妃,選宮女,縣令大人發話了,只要家裡有待嫁女一律不許成親嫁人……」
「縣裡田舉人家裡也放出話了,說要買一百個女的送給皇太孫,為自家在京城當官的兒子謀個好前程!」
林秀娘一聽這話俏臉頓時羞紅了,邊上的王大力則一邊氣憤,一邊暗恨自家沒女娃,白白錯過了一樁好事。
「張嬸子見諒,俺家沒女娃呀……」
張嬸子聞言上前一把抓住林秀娘的手笑道。
「哎幼幼!」
「您家雖然沒女娃,但您打扮打扮,不也能當少女使喚嗎?」
「俺……俺行嗎?」
「嗨!」
「咱山東才多大,去哪兒整十萬閨女去,可不就得四處拉人湊數嗎?」
「你放心好了,人家當王妃的人選早就定了,你就是進宮給人當使喚宮女的……」
「田舉人可是說了,只要肯賣身,每人給三斗米!」
「三斗米啊……」
林秀娘一聽說自己能換三斗米,頓時應承下來。
「要真能換三斗米,俺就賣身給田舉人……」
「那咱們可說好嘍,我去喚人給你送米,你跟我們回城裡,等著被宮裡的貴人相看!」
「你要是能被宮裡的貴人相中,田舉人還給你家三斗米!」
不多時,張媽扛著一袋小米顛顛的跑進來,扔下小米就讓王大力在賣身契上按手印。
王大力眼含熱淚看著婆姨,最終在婆姨的再三催促下,咬牙按下手印。
「秀娘,俺對不起你呀,嗚嗚嗚……」
林秀娘一想到要和兒子分開,也是苦的傷心欲絕。
「俺也不捨得……」
「你們爺倆好好過,你一定要善待我兒,若是你敢賣了我兒,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嗚嗚嗚……」
林秀娘哭了一鼻子,就跟著張媽坐上田舉人家的馬車去了縣城,只留下王大力和王陵這對父子守著三斗小米度日。
王大力為了養活兒子,每天都去山上挖野菜,然後跟小米拌在一起給兒子蒸野菜糰子。
這樣省吃儉用大半個月,家裡還剩下兩斗小米呢。
只是他自己餓得越發消瘦,臉色也更加蠟黃。
他知道這是為啥,只因為他把米都留給了兒子,想讓兒子靠米活下去。
然而,時間一長,他的身體也終究支撐不住了。
正在他餓的兩眼昏花之時,突然看到門外走進來一個女人,一個非常熟悉的女人。
「秀娘?」
「大力!」
「秀娘,真的是你?」
「是俺!」
秀娘扔下手裡的袋子,抱著丈夫和兒子相擁而泣。
當他看到丈夫餓的面黃肌瘦之時,就知道丈夫這段時間過的是什麼日子了。
「大力!」
「咱們以後有好日子過了!」
「俺這次帶回來糧食,足夠咱們渡過災荒啦!」
林秀娘拉過米袋,在丈夫面前使勁的晃了晃。王大力把手伸進米袋裡,抓起一把米貪婪的放進嘴中。
「香!」
「正經的南方稻米,以前年成好的時候,咱家也吃過哩……」
「秀娘,你咋搞的大米?」
林秀娘聽到丈夫這般問話,臉上頓時露出崇敬之色。
「這是皇太孫發的米!」
「皇太孫命人從南方拉來的大米,縣城家家戶戶都給發哩!」
「這兩天就能發到咱們村!」
「皇太孫?」
王大力這段時間天天咒罵皇太孫,因為皇太孫把他最寶貴的女人給奪走了。
「皇太孫不是色鬼嗎,要招十萬宮女入宮,咋還能給你發糧食?」
「俺也不知道哩……」
「只是聽人說,皇太孫從來沒說要招十萬宮女,都是他身邊的大太監假傳聖旨,敗壞他老人家名聲哩!」
「據說,皇太孫已經把那大太監給砍了,人頭都掛在城門樓上哩,方便過往的百姓扔石頭砸他!」
王大力聽到這話驚呼出聲。
「啊!」
「這沒說,皇太孫是好人哩,都是身邊的太監不干人事?」
「可不嘛!」
「皇太孫可是大好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