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令兵走後,禮部的官員集體等著看笑話。
雖說老皇帝還活著呢,很多官員不方便跟皇太孫靠得太近乎,但他們可一直關注著皇太孫的事。
說句誇張點的,就是皇太孫吃飯放個屁,他們都想聞聞啥味道。
這倒不是他們多八卦,只因為皇太孫註定是大明未來的皇帝,他們總得提前摸清楚這位的脾氣。
因此,一般情況下,能不得罪皇太孫,他們是不願意主動招惹的。
只有都察院的御史,有事沒事參奏幾本。
但他們也沒奢望能將皇太孫給彈倒,只是御史職責在身,每個月都得彈劾個人,要不然就成吃白食的了。
然而,今天皇太孫這命令可有點失水準。
先不說靖海軍營地離城門有多遠,單說靖海軍的人數就有兩萬多。
這兩萬多人,光是整隊就得兩個時辰吧?
至於說跑到這裡,那還不得天黑?
反正領軍主帥是皇太孫親舅老爺,藍玉生誰的氣,都不會生自己外甥孫的氣。
他們禮部的官員,也就樂得躲清閒了。
傳令兵騎著快馬,很快就來到了靖海軍兵營,傳達了朱允熥集結的命令。
傅友德在接到軍令後,絲毫不敢怠慢,立馬命親兵營的人四處去傳達軍令,並且第一時間敲響了聚將鼓。
不多時,軍中營級軍官就悉數到場。
傅友德將朱允熥的軍令傳達完畢,所有人回到各自的營房召集士兵,並按照一定的次序有序出營。
最先出營的是親兵營,緊接著是偵察營、步兵營、炮兵營等等。
全軍出動,聲勢浩大。
傅友德站在軍營門口,感受著地面的震動,只感覺體內的鮮血都在沸騰一般。
對味了!
這才是大明的軍威!
本來傅友德是沒想去湊熱鬧的,但看到大軍行進的氣勢如此盛大,頓時生出萬丈豪情,跨上一匹戰馬就跟了上去。
靖海軍出動,可把京城守城的官兵給嚇壞了,他們看著黑壓壓的軍隊,還以為是有人造反呢,第一時間就命人將城門給吊了起來。
這還不夠,他們還快馬上報朝廷,告知有人要造反!
老朱正抓著幾個官員大罵特罵呢,突然聽到有人要造反的消息,把他嚇得連說話都不說話了。
「誰!」
「誰那麼大膽子,竟然敢造咱的反?」
「回稟陛下,距離太遠看不清,總之有上萬人馬朝著京城撲來!」
「為了穩妥起見,還請陛下早做準備,召各地藩王入京救駕!」
大殿上的官員聽到這話也懵了,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如果真有亂兵進城,他們這些官員就成了前朝餘孽,肯定是第一波被殺的人啊!
老朱聽到城門校尉的話反而冷靜幾分。
「你給咱詳細說說,那些兵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
「回稟陛下,是從碼頭那邊……」
「碼頭那邊?」
「那邊是誰的營地?」
齊泰聽到這話,趕忙提醒一聲。
「陛下,皇太孫的靖海軍,好像駐紮在江邊,就在碼頭附近……」
老朱聽到這話頓時明白了,敢情又是那逆孫搞出來的事情!
只是咱才幾天沒收拾他,他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找揍了?
「去問問,是不是皇太孫搞出來的靖海軍!」
「諾!」
這個守門校尉剛應承下來,又有一波守軍趕了過來。
「陛下,靖海軍奉命出動,為賀藍大將軍凱旋!」
傳信兵這話一說,皇太孫私自調動兵馬的罪名直接實錘!
老朱在確定是大孫搞出來的事情,心裡就更有底氣了。
雖說這逆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對他的孝心還是有的,絕不可能造他的反!
只是,他不知道私自調兵的罪名有多大嗎?
按照大明律,私自調動士兵五百人,不管任何理由都可以砍了!
他倒好,一下子調動上萬人……
「齊泰,你去看一下啥情況,要是看到那逆孫就跟他說一聲,讓他辦完事回宮一趟,咱要好好跟他嘮嘮!」
齊泰聽到這話,強忍著沒笑場。
皇帝陛下的嘮嘮,估計是用鞭子,或者用板子?
反正不會用嘴!
「諾!」
老朱這邊剛把齊泰打發出去,沒多一會兒,就聽到正陽門的方向傳來一陣整齊的歌聲。
「唱歌?」
老朱聽到這歌聲更懵逼了,暗道自家那逆孫,搞出這麼大動靜,就是為了給他舅老爺唱歌?
這回也不用派人去看了,老朱直接命人準備肩輿,抬著他去了太平門。
他想親自看看,朱允熥那逆孫到底玩什麼花樣!
太平門外,禮部的官員都傻眼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靖海軍的行動會這樣迅速!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此時距離半個時辰還有至少一刻鐘呢,靖海軍的人就趕到了?
雖說並不是兩萬人齊編滿員,還有很多人在路上,陸陸續續地列隊。但他們能如此迅速,已經超出了禮部官員的認知。
我大明軍隊的開拔速度,竟然如此迅捷?
藍玉看到眼前排列整齊的幾千人也蒙了,他在大明軍方中已經算嚴苛的了,但也不敢下朱允熥那樣的軍令!
因為一個搞不好,軍隊都有可能譁變!
在藍玉震驚的同時,藍玉帶回來的受傷士兵也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們都是百戰老兵,看著臉上稚氣未脫的新兵,有著強烈的自信和優越感。
然而,當他們看到如此訓練有素,列隊迅捷的士兵,臉上無不多了一層鄭重之色。
這些兵不孬!
只要拉到戰場上見見血,就是一等一的好兵!
正當他們對皇太孫招來的士兵品頭論足之時,皇太孫下達了一個讓他們費解的命令。
「奏樂!」
「唱軍歌!」
「歡迎凱旋歸來的將士們!」
隨著朱允熥話音一落,這些剛剛喘息完的靖海軍,齊刷刷地唱起靖海軍的軍歌。
藍玉聽到這條軍令也懵了,因為在他的印象里,大明似乎沒有軍歌。
禮部的官員同樣是一頭霧水,他們只知道凱旋令,哪知道軍歌是啥?
然而,隨著數千士兵合唱,所有人的思緒都停止了,滿腦子都只有靖海軍軍歌的旋律和歌詞。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太孫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不臣兮,覓個封侯。」
藍玉只聽了一遍就喜歡上這首歌了,這首歌簡直太適合軍中的粗漢子們唱了。
只要嗓門大,跟著使勁吼就行了。
「朱允熥,這首歌是你編的?」
朱允熥臉不紅、心不跳地信口胡謅道。
「是!
藍玉得到這般肯定的答覆,眼眶濕潤地摟過外甥孫,拿自己的大手捏了捏外甥孫的胖臉。
「編得不錯!」
「有這首軍歌在,大明軍心就被你小子給攥住了!」
朱允熥聽到藍玉這般誇獎,心虛地低下頭。
這哪是他編的歌,這是他抄《紀效新書》的時候,順手從一個叫戚繼光的人那裡抄來的!
不過,現在戚繼光他爹還沒出生呢,這首歌就只能跟皇太孫姓了!
禮部的官員聽到歌聲響起,一個個臉色全都一變。
這歌調鏗鏘有力!
這歌詞……
歌詞說不上多好,如果拼文采的話,他們當中隨便拎出來一個人,編的歌詞都比這個強上十倍、百倍。
但歌詞中蘊含的氣勢和思想,他們是真的搞不來。
別的不說,單說那句下救黔首,覓個封侯就不是他們能想到的。
因為他們的心裡只有君王,只有家族,只有自己,早就忘了還有「黔首」要救。
用幾百年後的話說,就是脫離群眾太久了。
北征的傷殘將士們聽到第二遍的時候,才意識到這是唱給他們聽的。
當他們聽清歌詞唱的是啥,也下意識地跟著哼唱。
只是唱著唱著,每個人視線都不禁模湖了。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少年郎。
雖無錦帽貂裘,但也雄姿英發。
上樹能掏鳥,下河能摸魚。
朝廷軍令至,捨身赴邊關。
手提三尺劍,報效家與國。
歸來見天子……
天子?
天子在哪兒啊!
歸來一身傷,無緣見天子!
只有路邊笑,笑我軍袍破。
胳膊短一截,走路身形錯。
何苦來哉兮?
所有北征將士,擦乾眼淚,目光堅定地看著對面的靖海軍齊聲合唱。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不臣兮,覓個封侯。」
隨著越來越多的靖海軍列隊,演唱軍歌的隊伍越發壯觀。
在兩萬人齊聲吶喊中,金陵城的城牆都微微震顫。
振聾發聵的歌聲,傳入城中,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神。
城中百姓不論是打水的民婦,還是走街串巷賣糖人的商賈,亦或者是倚門賣笑坐在二樓的欄杆上,朝著過往行人揮舞手帕的妓女,無不在這一刻愣住,屏住呼吸,聆聽著城門處傳來的歌聲。
歌聲不好聽,曲調更是簡單得近乎蒼白。
然而,其歌聲中卻透著一種不甘、不忿、不平、不屈的昂揚鬥志!
在這穿透霄漢的歌聲里,看台上突然傳出一陣卡察響,禮部侍郎張智的座椅,不知是本就不結實,還是因為什麼緣故,一個椅子腿突然折斷。
張智一屁股摔在地上,卻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只是靜靜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悄悄地從看台上退下。
他現在已經不敢站在台上了。
他心虛,他不配!
老朱乘坐肩輿都快走到城門口了,突然聽到歌聲中的不平之音,登時讓人將他放下來,然後倒背著手走上城門樓。
秦德順剛要「尖叫」,就被老朱給制止了。
老朱靜靜地看著下方正在高歌的將士。
一邊衣甲光鮮,隊列整齊。
一邊破衣爛衫,殺氣騰騰。
老朱看到此處,聽著歌聲中的不平之意,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都說他不待見藍玉這廝,單看藍玉乾的這個事,就讓人心裡膈應。
好好的凱旋儀式,你不能挑點像樣的人打頭陣,給京城百姓和百官們提振一下心氣嗎?
非得搞這麼一出,讓百官尷尬,讓咱這個皇帝尷尬!
好像誰虧待了有功將士似的!
老朱的目光掠過士兵,落到台子上的舞姬們時,眉頭也是一皺。
禮部的官員們確實有點尸位素餐了,他們是不是就會從教坊司拉幾個人過來跳跳舞?
當老朱的目光落到藍玉邊上的少年身上時,緊鎖的眉頭直接擰成個麻花勁,一口老牙也下意識地咬了起來。
都怪這逆孫!
搞出這麼大動靜,讓朝廷拿啥去撫恤這些將士!
雖然老朱當了二十幾年皇帝,但深知帶兵之難。眼下這些士兵心中的不平之意已經被勾起來了,朝廷如果不拿個讓他們滿意的撫恤章程,他們下一步就只能兵變了!
然而,最讓他頭疼的也是這點。
朝廷現在雖說有點銀子,但也架不住這麼多人分啊。
再者說,分給他們多少?
每人一百兩,還是一千兩?
這次的撫恤銀子給多了,那以後其他有功將士咋封賞?
繼續拿錢填嗎?
老朱想到這兒搖了搖頭。
別說大明朝廷拿不出這麼多錢,就算能拿出來,老朱也不打算這樣做。
因為他知道,這就不是花錢能買來的事!
他也是從小兵一步步混起來的,太知道他們想要啥了。
他們想要的是一份安穩,一份體面。
實話說,就算他這個皇帝捨得,給每人發一百兩銀子,這些人也未必樂意要。
因為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當了一輩子兵,早就習慣了當兵打仗。
現在讓他們解甲歸田,他們又怎能拿起鋤頭安心種地?
可能很多人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吊抹脖子,不想拖累家人,成為家人的負擔。
如果有家人的還好,可以把軍戶的身份傳承下去,怕的是那些還沒成家的人,連個子嗣都沒有。
但如果繼續留他們在軍中,他們又騎不了馬,打不了仗……
就算老朱願意白養他們,他們也難以接受自己成了個廢人這一事實吧?
老朱越想越頭疼,同時對某個逆孫的恨意越發高漲。
唉!
這逆孫又給咱出了個難題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