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榮一全家吃過飯並未閒著,章一娘領著長女去河邊,就著冰冷的河水洗碗。
林榮一則領著小女兒和小兒子,沿著河邊撿拾樹枝、枯葉,準備在靠著城牆根搭建個臨時窩棚棲身。
雖說南京地處江南,但入了冬之後依然很冷。
凜冽的寒風吹拂下,所有災民如同北極企鵝一般,瑟縮地擠在一起抱團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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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來說,林榮一一家還算好過,畢竟他們通過自己的辛勞,搭了個簡易的窩棚。
但即使如此,躺在門口的林榮一,也被寒風凍得瑟瑟發抖,一晚上都沒睡好覺。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在二皇孫的粥鋪吃了一大盆熱乎乎的粥後,果然在城門口等來了前來領人的管事。
林榮一聽到叫自己的名字,趕忙將條子遞上去,管事看了一眼在小本本上圈了一筆就算確認了。
隨後,又湊了十幾個人,這才一起帶著他們沿著官道走了幾里路,來到一個巨大的工地現場。
「老廖,人給你帶來了,你看看有幾個合用的?」
「要是幹不了你這邊的活,就打發到別的作坊干點輕省的。」
「總之,三皇孫發下話來了,只要人不懶,不偷奸耍滑,不得以其他任何理由辭退,儘量給人個體面掙錢吃飯的機會!」
林榮一聽到這話,心裡再次升騰起感動之情。
一娘說得沒錯,三皇孫確實是好人,處處為他們這些災民著想。
不過,最讓他感動的是,三皇孫並不是無謂的施捨,而是給了他們靠力氣吃飯的尊嚴!
林榮一的謊言,在接過老廖扔過來的磚時就漏了陷,但老廖並未拆穿他,而是一邊砌牆的時候,一邊解釋著自己為何這樣做,為何那樣做。
林榮一聽得非常認真,學得也很快,沒用上一個上午,就已經把活幹得有模有樣了。
這讓老廖非常歡喜,感覺自己淘到了一個好徒弟。
因此,在吃午飯的時候,他非但熱情地招呼林榮一,還帶著他一起去食堂打飯。
林榮一跟著老廖來到一個簡易木板搭建的棚戶里,看到裡邊放滿了桌子、條凳,眼睛瞪得跟個銅鈴一般。
在他的認知里,就從沒想過工地上還有食堂這種東西。
這玩意不該跟粥棚一樣,隨便在地上支一口大鍋,然後所有人圍著大鍋對付一口就行了嗎?
老廖就喜歡看外鄉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渾然忘了自己第一次在食堂吃飯時,哭得稀里嘩啦不成人樣的窘狀。
「看傻了吧?」
「這就是咱們玄武湖建築商會的氣派,別說普通人家工地沒食堂,就是朝廷的工地也不見這玩意呀!」
「只有咱們三皇孫心善,見不得咱們窮人受苦,這才專門給咱們搭了吃飯的食堂!」
不多時,老廖領著林榮一打完飯菜,笑著跟他開了個玩笑。
「小老弟,你這運氣不錯,第一天來就能吃上白菜豆腐燉肉哩!」
林榮一剛剛看到食堂的伙食這麼好,心裡還很是激動了一下。可聽到老廖這話,好不容易升騰起的激動頓時消退。
敢情這種好伙食不是天天都有的呀!
「廖老哥,那你們平時都吃啥?」
老廖聞言指了指菜盆道。
「平時吃的也是這個呀!」
「呃……那你剛剛說我運氣不錯……」
「俺還以為你們平時吃得比這個差哩,不過就算差點也無所謂,這年月能混個肚兒圓就算命好哩!」
老廖聞言笑了笑道。
「工地上隔三差五就能殺頭豬,大傢伙就能吃上紅燒肉哩!」
「比起紅燒肉,這白菜豆腐里這點肉片根本不夠看!」
隨後老廖興高采烈,唾沫橫飛地給林榮一講解起紅燒肉的味道,以及如何的好吃,把那林榮一饞得呀,哈喇子都能流下二尺長。
「小林兄弟,想不想在咱們工地上長干?」
「只要你能吃得了這份辛苦,咱保准你能吃上紅燒肉,每天還能賺上幾百文錢!」
「咱做夢都想哩,就怕三皇孫嫌俺笨,最後過不了那三天試用期……」
老廖聽到這話,立馬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你要是想在工地上立住腳,就得拜個師傅,有老師傅帶你,你自然就能學會瓦工,也就自然能留下哩!」
林榮一聽到這話,眼珠稍微一轉就聽明白了,眼前這位大自己十歲的老哥是想收徒?
「師傅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林榮一也乾脆,當即給老廖磕了個頭。
老廖自然是滿心歡喜地收下這個徒弟,然後吃完午飯就帶著他去工地的一個房子裡登了記,將林榮一登記在自己名下,成為自己的徒弟。
因為按照三皇孫制定的規矩,師父帶徒弟是有額外收益的,並且可以享受徒弟工資四分之一的孝敬。
因此,三皇孫名下的作坊、工地上的人,都非常熱衷收徒弟,並且從來不想著藏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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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現在的老廖,他就恨不得三五天就把林榮一培養成合格的瓦工,然後趕忙去收下一個徒弟。
因為奸詐的三皇孫還立了一個規矩,那就是每個成熟瓦工每次只能收一個徒弟,只有這個徒弟通過評級考核,成為一名合格的瓦工,他才能收第二個!
在這種制度的刺激下,每一個匠人都卯足了勁地教徒弟。
因為教會的徒弟越多,他們的收入就越高。
老廖現在已經有十幾個徒弟了,他一天天就算啥也不干,都有大幾百文銀錢的收入。
一年下來賺的錢,都能趕上縣太爺的俸祿!
在林榮一這邊步入正軌,章一娘那邊也熟練地湖起了火柴盒。
這個活輕省,只要手腳麻利,一天也能賺上好幾十文錢,並且可以額外領一升米。
兩人忙活一天,晚上重新回到城牆根底下的時候,每人手裡都拎著一升米。
林榮一從工地上帶回一塊廢棄的苦布,將窩棚重新整治了一番。
雖然工地上的活很累,不是搬磚、拌灰,就是跟著眾人抬木料、推土方。
但每當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想倒頭睡下之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看一眼升騰而起的炊煙。
這是他們家的炊煙,也是他們家的希望!
一娘圍著臨時搭建的灶台,熟稔地煮著粥。幾個孩子則圍在灶台前,有說有笑的烤手取暖。
每當林榮一看到這個畫面,身體都會升騰起無窮的力量。
廖老哥說得沒錯,只要跟著三皇孫好好干,日子必定會好起來!
林榮一一家的境遇,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縮影。
但這個縮影卻如同星星之火一般,給絕望的災民帶來了一絲光亮,讓他們重新燃起對未來的憧憬。
……
乾清宮。
老朱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城外的災民,每天都會派人調查災民的數量,以及他們來自哪些個州府。
但老朱只是調查,短時間內根本真沒有治罪地方官員的打算。
他本人就是窮苦人出身,太知道這些地方官員的本性了。
一旦他敢治罪,其他官員就能把老百姓圈死在戶籍地,讓他們在原籍活活餓死。
因此,就算是處置這些有錯官員,也得先把城外的災民處理好。
「去查查,那逆孫現在又在忙活啥?」
「回稟陛下,剛剛王德來報,三皇孫現在每天都在學堂那邊授課……」「唉!」
老朱聞言一陣嘆息。
「多好個收買人心的機會,這孫子咋就不知道珍惜呢。現在倒好,城裡城外都在盛傳允炆那孩子的賢明仁義,一提起那逆孫,真是頂風臭十里,恨不得罵他的時候,把咱都給連帶上……」
秦德順聞言也是一陣苦笑,三皇孫這事做得確實過分了點,皇爺都明示讓他救災了,他愣是一毛不拔,連個粥棚都懶得弄。
只是搞了幾個作坊,招了部分流民當工人。
因此,現在不論是京城百姓,還是朝堂上的官員,都說三皇孫只認錢,一點仁義之心都沒有……
雖然秦德順也覺得朱允熥有點過分,但還是為他說了兩句好話。
原因無他,他那點養老錢,還在那孫子的商會裡存著呢。
真把三皇孫整倒台了,他秦德順第一個就得餓死!
「皇爺,您這就過於苛責了……」
「三皇孫眾望所歸,如果再收買民心,勾結文武百官,那就該輪到您頭疼嘍,嘿嘿嘿……」
老朱聽到這話當即一愣,隨即跟著一起苦笑道。
「你個老貨倒是看得通透!」
「咱確實有點貪心了,總覺得這孩子能做得更好,不想讓他被任何人比下去。」
「不過你說的也對,咱大孫如此率性而為,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只是他賺了那麼多銀子,好歹花用點呀!」
「搭幾個粥棚又用不了多少錢,而且咱都暗中指示官倉了,只要他去要糧務必全力滿足……」
「可這孫子就跟個鐵公雞似的,愣是一毛不拔呀!」
秦德順聽到這話就只能陪笑了,這個沒得解釋,三皇孫在花錢方面確實挺摳的,簡直跟皇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孫子賺的銀錢也有一二百萬了吧,愣是連個王府都不建,整天蹲在希望學堂那邊的一個小樓里,跟一群國子監監生們擠在一起。
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他就算拿出十萬兩銀子,給自己蓋個王府,還有人敢說三道四呀!
老朱跟秦德順抱怨一番,就再次埋首於奏章之中,通過這一份份奏章,治理著偌大的帝國。
又過了十餘日,老朱總算是理清此次受災的原因了。
簡單來說,有天災,也有人禍。
天災是河水確實暴漲,淹毀不少農田。人禍則是修建的堤壩縮水,並未起到應有的保護作用。
而且,有些府縣修堤壩的時候,重點修在了本就不易發生洪澇等災害的高處,反而坑窪之地的堤壩修建得很是敷衍。
因為高處的田地乃是富戶和官差者所持有,坑窪之地的田地則是普通百姓的。
老朱在將這些事情搞明白後,直接列了一個清單,打算讓小逆孫替他巡視一番,然後該殺殺,該扒皮的扒皮,該吊起來滋滋放血的吊起來滋滋放血。
雖說大孫的年歲還小,不該幹這等血腥之事。
但他身為大明皇孫,就該肩負起為蒼生撐起道義這杆大傘的責任!
「明兒一早,派人把那孫子給咱叫進宮,就說咱要派他個差事!」
「諾!」
「奴婢一會兒就派人通知王德,讓王德明早督促三皇孫進宮。」
老朱交代完這句話,就打著哈欠去裡間睡覺去了。
自打那小逆孫搬出去,老朱可算是睡了幾個安穩覺。
只是覺睡好了,但心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就連吃飯都不香。
但他也知道,孫兒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可能總陪著他這個糟老頭。
因此,也就由著他去瞎折騰。
在老朱睡下後,整個皇宮就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變成了一幅宛如靜止的畫卷。
沒有人敢撩動這幅畫卷,只有凜冽的寒風無所顧忌地呼嘯著。不僅吹的這幅畫卷獵獵作響,更是為其披上了一層素裹的銀裝。
當整座皇宮都被白雪所覆蓋,老朱也順理成章地被凍醒了。
雖然老朱貴為皇帝,但他的寢宮裡是沒有火盆等取暖之物的。
一來是他想藉此保持清醒,不讓自己忘卻民間疾苦。二來是他天生火力旺,根本不需要此等玩意。
老朱感受到夜裡的寒氣襲來,當即從床上下來,隨便扯過一件衣服披上,就趿拉著鞋子走到宮門口。
當他看到外邊飄飄揚揚的大雪之時,心裡沒有任何浪漫的情思,只有無盡的悲涼和絕望。
因為這些天城外陸陸續續有災民涌過來,其數量已經達到上萬人了。
這一夜的大雪,不知要埋葬多少人!
老朱一想到這裡,就感覺心裡仿佛著了一團火一般,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殺意。
他恨自己太仁慈了,應該在災民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將那些貪墨之人盡數扒皮實草!
秦德順也被冷風吹醒,見皇帝陛下竟然穿得如此單薄,趕忙拿起一件大氅為其披上。
「皇爺,夜裡寒氣重,您……」
「滾!」
老朱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服,毅然決然地邁步走進漫天瀰漫的大雪中,踩下一個個重於前進的腳印。
守衛宮門的羽林衛,見到皇帝陛下出現,齊刷刷地跪在地上行禮。
「參見陛下!」
「打開宮門!」
「諾!」
老朱走出皇宮就站在宮門口的雪地里,如同一座凋塑一般等待著什麼,期待著什麼。
當天邊亮起一抹魚肚白,長街上出現了第一個人影。
二虎騎著一匹膘肥體壯的戰馬,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來到皇宮當值。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殊不知他這份護衛頭子的活也不是那麼好乾的。
每天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只能睡在粉頭胡同的王寡婦家裡……
正在二虎暗暗感慨自己的不易時,他的眼皮突然一跳。
因為,他在宮門口竟然看到了一個人影,一個渾身被雪花覆蓋的瘦弱人影。
「這……這人該不會是陛下吧?」
雖然隔著老遠的距離,但二虎常年呆在老朱身邊,早就對老朱的身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二虎見狀趕忙用力一夾馬腹,朝著宮門口的方向狂奔。
「真是皇爺!」
「皇爺,您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老朱聞到二虎身上傳來的脂粉氣,就知道這貨昨天晚上又跑出去鬼混了,心裡沒來由就是一陣氣惱。
「滾一邊去!」
「把身上的騷氣洗掉再過來!」
二虎聞言趕忙後退幾步,然後聞了聞自己的袖子,自己也不騷呀,皇爺是咋聞出來的?
二虎胡亂地拍了拍衣服和袖子,見到皇爺穿得如此單薄,身上連件大氅都沒有之時,頓時對著身後的秦德順發飆了。
「老秦,你怎麼搞得,這麼冷的天都不說給皇爺披件衣服!」
秦德順鬱悶地從身後拿出一件大氅,將大氅搭在手臂上,無奈地朝著二虎攤攤手。
二虎見狀頓時明白了,不是秦德順沒照顧到,實在是自家皇爺不想穿。
二虎想到此處,只覺得虎鼻子一酸,兩隻虎目瞬間流下淚來。
皇爺這是心憂百姓,故意用這種法子來懲罰自己啊!
在二虎暗暗心酸之時,遠處吱嘎吱嘎地駛來一輛輕便馬車。
齊泰輕巧的從馬車上跳下來,得意洋洋的想著,今天下了大雪,百官肯定來的很晚。
自己這麼早出現,一定會被陛下夸一聲勤勉!
齊泰自打他署理禮部事務後,每天都嚴格要求自己,滿心都是如何早點把「署理」倆字去掉。
然而,當他看到宮門口的方向,見到那邊已經站了好幾個人時直接傻眼了。
這也太卷了吧,還讓不讓人活了?
齊泰滿懷牢騷地上前,就在他想看看這個「卷王」是誰時,突然看到了一旁站著的二虎……
齊泰心裡咯噔一下,心裡暗道這人該不會是陛下吧?
正在齊泰這樣想的時候,二虎給他提了個醒。
「還不趕緊拜見陛下!」
齊泰聽到這話,趕忙跪倒在雪地里,朝著老朱磕頭。
「微臣齊泰拜見陛下,吾皇……」
「免禮吧!」
「總算還有個勤勉之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