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眾人看到田初一傻乎乎的樣子,無不開心地大笑起來。
在等待兩人的時間,眾人又收到幾封報捷的文書。
雖說文書上依然打著「崇明水師」的旗號,但眾人都是混跡朝堂的老江湖,老朱本人更是扛把子的存在,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門道。
如果說只是海城縣一縣之地打了個勝仗,殺了幾個倭寇還有幾分可信。可整個淮安府城以及各地縣城都打了勝仗,這就有點過於荒謬了。
別說只是崇明水師助戰,就算把大明水師全算上,也打不出這樣的戰果。
因此,眾人基本上篤定此事跟朱允熥有關,只是不知道這個關聯性多大。
是朱允熥主導,還是地方主導,朱允熥從旁策應?
可不管怎麼說,哪怕朱允熥只是用船將淮安府的衛所士兵運過去,別的事啥都沒幹,此役都可以給他個頭功!
因為大明對上倭寇最大的短板就是腿短,只要有足夠多的快船,並且能摸到倭寇的巢穴,哪怕是江南沿海的衛所士兵,也能把那幫老鼠一樣的傢伙滅掉。
至於為啥大明不發展水師,不建造快船,那就說來話長了。
總之,在朝廷眼裡,以及在老朱眼裡,從來就沒把倭寇當回事。
因為倭寇只是劫掠,時不時地上岸搶點財貨。相對來說,北方的蒙元才是心腹大患,那是心心念念想打回中原,重振黃金家族榮耀,重新奴役大明子民的禍害。
兩相比較的話,大明自然而然要將重心放在北方。不僅大量的物資調集到北邊重鎮,用來防禦和打擊北元,更是將全國的精銳都集中在北邊,並且在邊境安置塞王,用以防止北元捲土重來。
這樣一來,江南沿海一帶的防禦力量自然薄弱,也就給了倭寇可乘之機。
老朱看著田初一傻乎乎的樣子,也覺得非常好笑,不由咧著嘴巴哈哈大笑起來。
「別說咱沒給你機會,剛有個潑天的功勞落到你頭上,是你自己往外推的,哈哈哈!」
田初一聽到這話,心思頓時活泛起來。
「上位老爺,要是卑職現在說知道淮安府,您能把這功勞還給卑職嗎?」
老朱心情大好,隨口跟田初一開了個玩笑。
「咱也不為難你,你只要說出淮安府在哪兒,距離你崇明島多遠,在哪個方位就行。」
「這……」
田初一立功心切,當即開始胡謅起來。
「應該在南邊吧,約莫一二百里?」
田初一這番話一出口,就是幾個文官大老都扛不住了,捂著嘴偷笑起來。
傅友德、馮勝、湯和三位老將更是放聲大笑,嘲笑田初一這個蠢貨。
「你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連三皇孫殿下的功勞都想搶,簡直是活膩味了,哈哈哈……」
雖然馮勝嘴上說得嚴厲,但臉上卻始終掛著得意的笑容。
田初一一聽這事跟三皇孫有關,頓時絕了貪功的念頭,覥著臉跟著眾人賠笑。
「原來是上位老爺家的大孫子立的功勞呀,那給卑職一萬個膽子,卑職也不敢貪功呀,哈……哈哈……」
老朱在確定跟崇明水師無關,就擺擺手讓人將兩人帶下去了。
兩人本來只是回京述職,順便申請一套新官服。卻因緣際會進了一次宮,並且蒙皇帝老爺開了幾句玩笑,兩人也是倍覺臉上有光。
然而,當兩人聽到百姓議論,說剛剛淮安府報捷,崇明水師於淮安府大破倭寇,斬首三千餘之類的消息時,兩人才真正明白,自己這一遭的造化是咋來的。
敢情大明皇孫真這麼勐啊,以一己之力剿滅三千倭寇?
只是大明沿海有這麼多倭寇嗎?
雖說崇明水師只能龜縮於崇明島,負責往來的貨物運輸,順便偷偷出海摸個魚之類的。但兩人畢竟在長江出海口,對於沿海的倭寇並不陌生。
總的來說,整個大明沿海的倭寇,充其量也就幾千人,肯定不會過萬。
因為一旦過萬,哪怕朝廷在急著對北邊用兵,也要騰出手腳來清理一番了。
另外一邊,乾清宮裡眾人在確定淮安府一戰是皇太孫打勝的,集體恭賀老朱有個好聖孫。
老朱在開心之餘,破天荒地留眾人在宮裡用了個飯,可謂是極大的恩典了。
然而老朱很快就樂不起來了,因為沒過幾天山東、江浙、福建等地都陸續上書請功。
有的厚道點的還編個「崇明水師」,有的乾脆連崇明水師都不提,直接說某義士「朱通」帶一眾鄉勇奮勇殺敵,協助官兵取得此大勝。
至於鄉勇「朱通」是誰,則語焉不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老朱一看這些奏疏,就知道底下的官員皮子緊了,竟然聯起手來矇騙他。但一想到自家那逆孫捲入其中,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這口氣。
因為一旦他不承認底下那群官員的請功文書,那就等於抹殺了大孫拿命換來的戰功。
因此,兩害相權取其輕,他也只能認了各地州府上報的請功文書。
事實上,各地州府的官員也不傻,之所以肯花大價錢購買倭寇人頭,就是看在三皇孫聖卷正隆的份上。
否則,換了別的將領,白送他們倭寇人頭,他們也不敢拿著去朝廷請功領賞啊。
因為按照大明律,此乃冒功,被朝廷發現是要砍頭的!
老朱又忍了幾天,見這伙「鄉勇」越來越過分,實在是忍不住了,當即把馮勝、傅友德和駙馬都尉梅殷叫入宮裡密謀一番。
……
朱允熥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海,竟然被沿海的倭寇給絆住了手腳。
在得知倭寇人頭能賣錢後,大明海軍第一艦隊的一干非軍籍鄉勇,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天天站在甲板上盯著,看到有島嶼就要衝上去搜索一番。
一開始,朱允熥見到這種景象還挺高興,以為自己帶兵有方,軍心可用。
然而,當他發現艦隊追著倭寇跑到松江府,又從松江府跑到福建一帶時傻眼了。
說好的去日本挖礦,咋突然跑這兒來了!
「不行!」
「不能再這麼頹廢下去了,打完這一波咱們就得繼續航行去日本!」
「殿下,再讓卑職等殺幾場吧,小的現在已經攢完老婆本了,再打幾場連兒子娶媳婦的錢都掙回來了!」
「是呀!」
「三皇孫可憐一下俺們吧,俺們都是一群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可憐孩子,只有三皇孫拿俺們當個人,就讓俺們再賺點錢吧!」
「你們……」
「你們真是一群頭髮長見識短的蠢貨,咱們要是去了日本挖礦,隨便挖幾天,就比在海上干幾個月賺得多!」
雖說朱允熥為了忽悠手底下小兵也算賣力,但所有人都被眼前唾手可得的銀錢迷花了眼。
是的!
對於大明沿海府縣的官府來說,倭寇是最為難纏的東西。可對於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大明海軍第一艦隊的鄉勇們來說,倭寇就是行走的銀子!
一個人頭值一百兩的硬通貨!
因此,除了第一次戰鬥因為慌亂等原因死傷十幾個外,後續的戰鬥幾乎就沒死過人,只是傷過幾個。
事實上,第一次戰鬥死傷的十幾個也救回來大半,只有幾個因為傷勢過重,外加上傷口感染等問題犧牲。
在見過血後,這一千多人的鄉勇徹底爆發出真正的戰鬥力。
幾輪火銃結束後,他們甚至敢拎刀子上去跟倭寇短兵相接。
朱允熥對這種行為只有一個評價——傻!
但對於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陳海來說,眼前的一千多鄉勇,已然是一支強兵了。
哪怕是日本王子藤佑壽,在見識過幾次明軍鄉勇的英勇後,也被明軍的戰鬥力所折服。
不過,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那種如同鳥嘴一般的火銃。
一開始,他只以為此等火銃是裝飾品,可在見識過此等火銃在戰場上的威力後,他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有生之年一定要將此等圖紙搞到手,然後帶回倭國打造,幫助父皇打敗北朝,剿滅足利幕府,重振天皇的威名!
為此他百般討好朱允熥,甚至還收買朱允熥身邊的太監。
王德自然是不會出賣自家殿下的,在收了藤佑壽賄賂的金子後,第一時間就將此事告知了朱允熥。
朱允熥聽聞後只是澹澹地笑笑,他早就知道藤佑壽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就是惦記上大明的新式火銃了麼……
這貨也不想想,光有圖紙,沒有配套的加工車床,以及製造工藝,光是一次次做實驗,就能把他賠得褲衩都穿不起!
朱允熥琢磨著,是不是給藤佑壽來一出鄭國疲秦之類的套路,直接將鳥銃的圖紙賣給他?
哪怕賣個一百萬兩回點血也是好的呀。
等藤佑壽研究明白這玩意咋打造的時候,大明應該也換裝成燧發槍了,到時候依然保持著絕對的火力壓制,啦啦啦。
當然,他也只是心裡想想而已。
如果真要拿出去賣,都不用說別人,船上那三隻王叔就能打死他!
朱允熥在打完台州附近的倭寇後,當場就想命令眾人北上去日本挖礦,卻被陳海給攔住了。
「殿下,此時已經錯過了最好的航行時間,現在西南季風已經結束,再強行跨海去日本,恐怕會加劇航行風險!」
朱允熥聞言,當即拿出海圖,直接從台州畫了一條線。
「如果咱們從台州出發,不取道朝鮮,直接趁著現在的北風去日本如何?」
陳海聽到朱允熥這般天馬行空的想法,嚇得臉色都白了。
「殿下,此舉萬萬不可!」
「海上航行跟陸地上不同,海上茫茫無際,沒有任何標識,如果這麼貿然衝過去,只要方向稍有偏差,咱們就全得死在海里!」
朱桂等人聽到這話,也趕忙附和著陳海。
「大侄子,咱們出來有一段時間了,錢也沒少賺,連整條艦隊的錢都賺回來了,還是趕緊回去吧,免得你皇爺爺太過擔心!」
朱植和朱瑛兩人見朱桂這麼說,也跟著勸道。
「是啊!」
「出海之時,我們以為只是跟你出來玩玩,誰知道海上竟然真這樣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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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殺倭寇殺得,光是賣人頭咱們就賺了十幾萬兩,再算上繳獲貨物和銀子,少說也有上百萬兩了,還是趕緊回去吧……」
朱允熥直接無視了三個王叔的話,嘴裡喃喃自語道。
「方向嗎?」
「這倒不是個大問題,我剛好能解決。」
朱允熥聞言趕忙回到自己的船艙,從行李里掏出一個木頭盒子,拿出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十幾塊木板。
朱桂等人看到此物,一個個眼裡滿是大寫的懵逼。
然而,陳海看到此物卻當場驚為天人,滿臉不敢置信地問道。
「三皇孫殿下,您竟然連牽星術都懂?」
所謂牽星術,就是通過海平面跟天上星辰的交角來確定方位的一種手段。
此法說破了沒啥神秘的,但對於信息落後的古代來說,誰掌握了此法,就等於誰掌握了駕馭海洋的鑰匙。
陳海早年間也想下西洋,但苦於不懂牽星術,一到了茫茫海上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因此,他只能屈居於沿海,借著大陸這個巨大的坐標來航行。
現在看到朱允熥拿出牽星術,陳海激動得兩眼直冒光。
一旦他學會了此等秘法,他陳氏一族將會更上一層樓!
朱允熥拿起盒子裡的木板,手臂伸直與海平面平直,隨即一塊板子一塊板子地試驗下去,直至找平了跟星辰的角度差,這才去看板子上的刻度。
然後借著海圖大致測算一下,基本上可以推斷出自己的方位,這才滿意地將板子放回盒子裡。
「此法多多少少還算有點用,雖說誤差有點大,但足夠咱們摸到日本了!」
朱桂等人看到這一幕都看傻了,他們雖然看不懂那十幾塊板子有啥用,但卻能看明白朱允熥在地圖上畫下的那個點。
如果朱允熥不是故意忽悠自己等人,而是真的通過那幾塊破板子推算出地圖上的方位,那可就太神奇了。
陳海也看得滿臉激動,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牽星術呀!
「三皇孫真是學究天人,竟然連此等西夷人的不傳之秘都能精通,真是讓老朽佩服得五體投地呀!」
「實不相瞞,早年間老朽為了搞懂這東西,可謂是花了不少心思。光是西夷人就綁了幾十個,可任憑草民對他們嚴刑拷打,那些人至死都不肯說出牽星術之秘密。氣得草民直接命人挖了個坑,將那伙人給活埋了。」
「隨後又抓了幾波人,也是同樣不肯說,然後又挖坑給埋了……」
陳海說得非常坦然,就如同殺雞殺狗一般。
但聽到其他三位藩王耳中,確實另外一番景象。敢情這糟老頭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狠人呀!
雖然三位藩王聽聞此事挺震驚的,但也僅僅是震驚而已,沒人生出為那幾十個外藩人伸張正義的想法。
畢竟,這年頭大明還是天朝上國,整個帝國上下不論是皇室還是平民,對外藩人都沒有絲毫的敬畏,甚至都沒人拿正眼瞧他們。
這年頭殺幾個外藩人雖然算不上啥大罪,但也不是啥光彩之事。
陳海主動說出此事,就是故意自曝其短,打算徹底投靠朱允熥。
如果說之前他想投靠,只是看中了朱允熥的皇孫身份,那麼現在投靠,則是看中了朱允熥的本事。
一個是打仗的本事,一個是航海的技術。
可以說,誰要是掌握了這兩個能力,在海上將無所不利,無人可擋!
朱允熥聽到陳海的話,心裡也是一驚。他怎麼也沒想到,看上去人畜無害,整天笑呵呵的陳老頭,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要不是他年紀大了,他都想給他打造一支環球艦隊,讓他去南美洲轉悠一圈,試試看能不能把馬鈴薯、玉米、地瓜等物給找回來了。
「陳老威武!」
「不過,以後還是別為了這點小事就動輒殺人了。不過是牽星術而已,想學我教給你!」
陳海聽到這話,撲通一聲跪倒,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拜師禮。
「學生陳海拜見吳王!」
「以後我陳氏一族生生世世效忠吳王!」
朱桂、朱植等三人見此情景,無不心裡泛酸。這孫子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光憑几塊破板子,竟然能收服這樣一位家臣!
雖說朱允熥之前也收了不少家臣,但從來沒人拿那些工匠當回事。
因為那些人遠遠不夠當家臣的資格,充其量不過是王府豢養的匠人而已,其地位等同於奴僕。
但陳海這樣的民間草莽則不同,先不說其雄厚的財力,單說其在海上的影響力,收服此人就等於收服一個龐大的家族,會成為朱允熥未來非常大的助力!
朱允熥如果將來當皇太孫,那這點助力就不明顯了。
畢竟皇太孫等同皇太子,乃是一國之儲君,有的是人才供他驅使。
但如果他只是個吳王,那此人對他的助力,約等於一衛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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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牽星板的輔助,朱允熥終於帶著艦隊駛向深海了。
雖然手下十二個百戶還想殺倭寇賺錢,但面對自家主將的命令,還是無條件地服從了。
只是艦隊遠航三天,就遭遇了暴風雨,被一陣大浪給嚇得退了回來。
朱允熥也是在海上顛簸了一夜,幾次都感覺自己會葬身海底之時,他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終究是成不了英雄了。
有的人註定成不了英雄,不是嫌水太涼,就是嫌浪太大。
朱允熥就是後者。
但朱允熥不知不覺間繼承了老朱的一個毛病,那就是遷怒於人。
「王德!」
「你對此次遠航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王德聽到這話一臉的懵逼,心道自己可是啥也沒幹呀,咋就要擔負這麼大的責任了?
殊不知,這只是朱允熥的一時感慨而已。
這年月遠航真是看命又看臉啊,想想四叔家的馬和,七下西洋都沒事,自家這個王德第一次遠航就遭遇暴風雨,真是天生地跟大海犯沖!
經此一事,朱允熥暗暗琢磨,還是得想辦法從四叔手裡,將遠洋吉祥物馬和弄過來才行!
否則,別說是這種傳統的帆船了,就算他鼓搗出鐵甲船,也會遭遇跟鐵達尼號一樣的命運。
既然不能橫渡日本,朱允熥就只能將怒火傾瀉在大明沿海的一眾倭寇身上。
在將倭寇從北到南,又從南到北擼了一遍後,他茫然四顧,大明沿海已經沒有可戰之敵了。
這時候他聽到寧波府知府說揚州鬧倭寇,想都沒想就帶著眾人殺了過去。
然而,他這邊剛帶著人殺到揚州府,就被傅友德、馮勝、梅殷三人抓了個准。
「宋國公、穎國公,你們倆咋來了呢?」
「難道你倆也是來殺倭寇的?」
傅友德和馮勝聞言不約而同地翻了翻白眼。
「三皇孫,揚州鬧倭寇的風聲,就是老夫放出去的!」
「啊?」
朱允熥直至此時才知道上當了,這三人一定是皇爺爺派來抓自己的。
「兩位國公稍後,孤給幾位帶了點土特產,孤這就去船上給二位拿下來!」
兩人聽到這話,上前一把將其給抓住。
「三皇孫,陛下口諭!」
朱允熥聽到這話,趕忙掙扎兩下。
「兩位國公,你倆倒是松鬆手呀,這麼抓著我,我可不能跪著聽皇爺爺口諭了!」
「沒事,站著聽也是一樣!」
「上諭:一旦見到那鱉孫上岸,莫要聽他胡言亂語,務必將其捉拿歸桉,火速押解回宮!」